第34章 ☆、廟戲(2)
場外擠進一個婦人,衣衫破舊,面容十分憔悴。一見潑皮她揪住他衣襟就嚷:“阿四,你平白地将我馬趕哪裏去?快快還來。”
“是李寡婦。”圍觀衆人竊竊私語:“我說阿四怎麽突然有了兩匹馬兒,原來是偷牽的李寡婦家的。”
面對婦人追問,潑皮斜楞着眼睛,毫不在乎地朝班主一指:“我原打算幫你做門好生意……你的馬在那裏。”
婦人奔至場中,場地裏哪有馬的影子,還是鎮民七嘴八舌告訴她馬的去向。聽得馬匹已被裝入瓶中,婦人登時嚎哭起來,拉住班主哀告,只說那馬是她母女安身養命的牲口,求班主把馬還來。
沒想到那班主只是冷冷的:“願賭服輸,這都是在娘娘面前見證過的。你既說馬是你的,自去找牽你馬的人撕扯,莫來纏我。”
說着班主吆喝戲班趕快收拾行裝離場,只剩李寡婦一時拉住班主一時拉住潑皮,哭得凄切無比。但那兩人哪裏理她,連帶圍觀的鎮民也只是看笑話,任她滿場嗚嗚哭着。
古時女人喪夫後就沒了收入來源,聽她講述母女兩的衣食都從這馬上來,一旦失去生活就沒有着落。薛默聽着這悲聲心生恻隐,正打算要不要接濟她些銀子,身後宋沅忽然高聲說道:“且慢!”
戲班停下動作,人群齊齊朝他看來。
“我來試你的'包羅萬象'。”宋沅走進場中。他的氣度不凡,班主朝他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公子打算派仆從去取什麽來試?”
“無需去取。”
少莊主從随身玉佩的墜子上扯下一粒明珠,到那失馬的寡婦面前行禮說道:“娘子安。我身上無堅硬東西,可能用這珠子和你換一個錢?”
這珠子光潔圓潤,一看就價值不菲。寡婦抹抹眼淚忙回一個禮:“公子安。這珠子若是真的,只換一個錢公子就吃大虧了;鎮尾王銀匠慣做首飾的,公子可到他家鑒明成色、換一個好價。”
沒想到她雖處境窘迫卻不願占人便宜。宋沅笑了:“我眼下無暇去找銀匠,娘子日後若找銀匠看了成色不好,就給府上的小娘子當玩具玩吧。”
他說得平淡,李寡婦這才收了,從囊中取出一枚銅錢交給宋沅。少莊主接過錢謝了,把錢舉着在人群中走了一圈,笑道:“我就用這錢來試他的'包羅萬象'!”
“好!”鎮民都是愛看熱鬧的,聽到有人還試都齊聲喝彩。
“只用一個錢?”班主也笑:“若公子真能用此錢把'包羅萬象'裝滿,我甘願把箱中財寶都給你。”
Advertisement
“我不要你箱裏財寶,我只要你瓶中裝進去的東西——你可敢與我賭戲?”
“賭,賭,賭!”鎮民們高聲喧嘩。班主知道這是遇到來砸場子的了,可人群面前他不能認這個慫。臉上肌肉抖了幾抖,班主咬牙應道:“賭!”
“好!”
話音剛落宋沅一聲清叱,把那銅錢朝瓷瓶飛擲出去。班主忙雙手一拍,一道白光閃過,所有圍觀者都以為那錢要如馬兒般消失了,沒想到銅錢依舊穩穩打到瓷瓶頸上。
當。
咔啦。
一道裂縫在瓶口出現,緊接着“包羅萬象”整個裂開了。糧米、豆面、粱粟水似地往外流淌,最後空中一串嘶鳴,兩匹馬兒憑空出現,在米面堆中打個滾站了起來。
這一幕看得班主和鎮民都是目瞪口呆。班主看着那碎成一堆的瓷瓶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還是人群中一聲叫好打破了寂靜。
“好!”薛默大聲叫着,激動得滿臉通紅地拼命鼓掌:“太好啦!師父你好棒呀!”
她的熱情感染了民衆,鎮民也一疊聲叫起好來。班主臉色鐵青,看着宋沅滿臉自得地把馬牽到李寡婦跟前。李寡婦連連道謝,少莊主又把瓶中流出的糧米都送給她,說道這是用她的銅錢賭勝,理應歸她所有。
一時間衆人皆大歡喜,場內的戲班當然除外。他們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收拾行李,班主陰沉着臉到宋沅面前低聲說道:“尊駕是誰,為何管這樁閑事?”
“你若不假借名號招搖撞騙,我便不管這樁閑事。”宋沅冷笑。
“假借名號?”班主想了又想仍想不出個所以然,唯有冷笑:“閣下既要替人出頭,那就後會有期吧。”
他不再多話,帶戲班收拾好行李揚長而去。薛默看他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哎呀師父,臨行前大師姐特意吩咐,不讓你在外和人使氣鬥狠的。”結果剛在第一個碼頭停泊就和人杠上了。
“我并未與人相鬥,回去後你莫告訴她就好。”宋沅笑着回答。
“小九兒,小一向來替他收拾山莊殘局,這樣的小一估計早習慣了。”郁竹聲也為宋沅幫腔,說完把臉一捂:“真不公平,為何我不識術法,每次都是他出風頭?”
三人一路談笑地回了碼頭,宋沅自叫人拿錢給廟祝置辦明日的香燭三牲。不多時采買草料的人也回來,小蓬萊號一番修整,當夜就停泊在珉丘鎮邊上。
入夜,薛默在房中打開空間。眼前的景象變了,小蓬萊號漂在一片銀光中。那不是月光,而是源自珉丘娘娘廟的能量之光,來自真實世界的力量。薛默朝這銀光伸開雙臂,她感到力量充滿了她的五髒六腑,盤古世界中的一草一木都在她面前閃閃發亮。
擁有力量實在是太好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仔細回想廟中如意的形态。随着她的冥想空間中光華湧動,一只淡青如意漸漸成型。它的樣式紋理與娘娘廟中的如意完全一樣,只是其中并不蘊藏能量而已;但這一點那廟祝絕看不出來,因此只需祭祀時把他支開調換,能量晶塊就唾手可得。
在腦海中規劃這一切,薛默只覺美滋滋。她把如意收好正要去睡,小蓬萊號底部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
水下傳來撞擊聲,小蓬萊號似乎碰上暗礁,整個船身猛地一震。桌椅傾側,杯盞碗碟嘩嘩摔在地上,甲板上的驚呼摔倒之聲也此起彼伏。
發生了什麽?宋沅在房中立時站起來。滄浪江底幽深,小蓬萊號又是吃水較淺的平底,不應撞在河床上;更何況珉丘鎮旁水勢平緩,江底多是卵石,也沒有水下暗礁的。
他遣了侍者下艙去看。可沒等回報水下又砰砰幾聲,竟像是有巨拳猛地搗在龍骨上,把小蓬萊號擊得一連後退十幾丈。少莊主再呆不住了,從桌上收起司南奔出艙門。他住小蓬萊號的天字頂艙,郁竹聲在他左側。到了艙外郁竹聲也出來了:“出了什麽事?”
“不知。”
滿月被烏雲遮蓋,天空片刻間暗如墨染;可就在剛才,滄浪江上還是清輝一片的。
“是雨來了嗎?”郁竹聲望着墨黑的天,不由疑惑。
“不。”宋沅嗅了嗅風中的氣息,忽然大吼起來:“弓弩手!上拒龍樁!”
風告訴他水下異常,有無數漩渦在江中湧動。小蓬萊號無法貿然行動,它被徹底困住了。随少莊主的指令,來自綠柳山莊的弓弩手奔到船舷一字排開,拉滿弓弦對準水面。碩大排木也從船幫暗格彈出來了,上面布滿密密麻麻的銅釘。
這東西像是守城的拒馬樁,可水中會有東西爬出來麽?郁竹聲不由疑惑。仿佛與他心思呼應,滄浪江中真爬出一群蜘蛛狀的怪物;它們順船沿蠕蠕上爬,弓弩手們發聲喊箭如雨下,将它們一個個射落水中。
船上人才籲口氣,幾只腕足從滄浪江底探出來,抓住小蓬萊號劇烈晃動,幾乎把大船甩了出去。甲板上一片啊啊啊的驚呼,弓弩手們站立不穩紛紛栽倒;巨腕乘機往上攀緣,直到觸到排木銅釘才如遭受炮烙一般地縮了回去。
“這……”郁竹聲扶着欄杆站起來,不由愕然。那幾只腕足的粗細大如缸口,不知它的身軀會有怎樣龐大。
“怎會有這般大的水怪?”他不由想起白晝裏廟祝所說神話:“難道滄浪江中真的有蛟?可廟祝不是說三百年前珉丘娘娘就已把江中惡蛟除盡了嗎?”
“不是水怪,是幻術。”
那腕足宋沅見過;數年前他與慕容家少主在溟海中歷險,所遭遇的就是這樣有碩大腕足的怪物。只是當時是在深海,以滄浪江的水域絕容不下這樣龐大的水妖。他擡頭往天上望,空中紫月幽藍,仿佛一只怪眼向下俯瞰;而水中的漩渦裏,隐約可見巨大鱗片閃着蒼青的光。
他們當前所處并非真正的滄浪江上。他們已陷入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