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鐵隼
這是包羅萬象;但并非騙點馬匹米面的小把戲,而是真能把人和船屋、乃至整條滄浪江納入其中。困于陣中的人無法觸碰真實,卻能被陣中幻象所傷。解決之法唯有破陣而出,打碎包羅萬象的陣眼。
大意了,沒想到行走江湖的手藝人裏還有這樣的術士。
少莊主仰望空中紫月,那是瓶口亦是陣眼,布陣者透過陣眼查看陣中人一舉一動。想來當初在娘娘廟前,戲班主就是這樣把裝進去的物件轉移到另一空間的。他略一思忖有了主意,轉頭問郁竹聲:“我要上去打碎陣眼,你可能替我守住此處?”
他指向空中,郁竹聲明白了他的意圖。江中有其他東西圍繞小蓬萊號,若不是大船龍骨和拒龍樁都附有秘術,它們早爬上來了;可即便如此,水下仍不安寧,宋沅不知那暗流中是否有可不觸碰船而發動攻擊的怪物,因此向郁竹聲提出請求。
郁竹聲的臉緊繃着。他是王府公子,平常技擊劍術雖不弱,卻真沒扛過多少需以命相搏的場子,面對猙獰水怪說不緊張是假的。但他知眼下宋沅已無其他可以托付的人,臉上肌肉跳了跳,郁竹聲咬着牙:“你只管去,我必拼了命給你守住。”
他低聲吩咐侍者,沒多久一張朱紅色大弓被取了來。它由布帛包裹,弓弦處光芒閃爍。郁竹聲徐徐拉動了它,弓張如滿月,他目光沉靜地瞄着江面。少莊主在一旁也向下看着。忽然一蓬水花炸開,一個碩大的蛟頭從水下突出來,船上人止不住地驚呼。郁竹聲一箭射去,蛟應聲倒入水中。
“你還不快去!”他朝宋沅喊:“還只管看着做什麽?”
他能做到!宋沅一陣驚喜,再不遲疑,也轉身吩咐:“把己字艙的左一箱子運上來。”
小蓬萊號的甲板以上住人,甲板以下儲物,其中己至癸字艙中裝放的都是綠柳山莊的不傳之秘。很快箱子搬出,卻不是從上部打開;侍者從左側擰開箱子,用鈎子把一只大鳥從裏面拖了出來。
大鳥是鐵制的,金睛而黃頸;一出箱子它體內齒輪機關咯咯作響,猛然伸開了雙翅。原來這是一只鐵隼,展翼長達二丈,站立時足有一人多高。眼角餘光瞥到它,郁竹聲啊了一聲:“你居然帶着它?你不知道這玩意兒是——”
“——被禁的嗎?”
他氣急敗壞放出一箭,把剛從江中伸出的一只腕足擊落下去。宋沅掠上隼背,滿不在乎地笑道:“要說被禁,你的燕雀弓也不怎麽樣呀。”他一拍鐵隼頭頂,隼的眼睛忽然亮了。它的身軀內部仿佛點亮明燈,金光從嘴角翎羽的縫隙滲透出來。它輝煌如一尊鳳凰,少莊主長聲大笑,小蓬萊號刮進一股強勁的風。鐵隼在這風中撲動雙翅,一躍飛了起來。
它的身形如電,小蓬萊號上衆人只看到一道飛影撞入紫月當中。月光驟然黯淡,咯啦啦一陣巨響,世界仿佛要崩塌了。這尖銳的裂音震得人牙根發酸,船上人不由紛紛掩住耳朵。郁竹聲左耳動一動,強自忍住了,依舊以燕雀弓對準江面。但沒有什麽需要他再防備的了,濃重墨色一塊塊崩落下來,滿月與星光又出現在滄浪江上。
月色似水,照耀山下這片清江;江水如銀,珉丘山籠罩在一片輕柔的薄霧中。一切靜谧美好,哪還有半點水怪蛟龍的影子?一切仿佛一場幻夢。而如今噩夢已醒,幻陣消失得了無蹤跡,小蓬萊號的衆人齊聲喝彩,揮舞着手中兵器朝天空歡呼起來。
通明的大鳥從空中朝江畔俯沖下去。江邊有片樹林,它撲擊之下把枝葉莖幹片片削斷,将躲在樹下的一人攫在爪中。
“饒……饒命!公子饒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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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戲班班主。陣眼破的同時他的雙眼也毀了,此時鮮血從眼中流下,他擡頭哀告的樣子可憐又可怖。宋沅微微冷笑:“你師門何處,是誰家的弟子?”
“我是永襄盧氏的弟子,望公子看在霓裳仙子面上放我一條生路。”班主苦苦哀求。他的雙目已盲、術法盡散,今後再不能對人造成威脅,此時只想借師門聲勢留條性命茍活下去。沒想到宋沅嗤的一笑:“永襄盧氏?原來也有這樣窩囊的弟子。”
鐵隼雙爪一收穿透肋骨,班主立時被抓死。宋沅側耳傾聽,隼翅上幾枚翎羽嗖嗖數聲,将潛藏在草叢想逃走中的幾個人盡數釘死在地上。
一個都不能留。宋沅心中漫起殺意:凡是看到這一幕的,全都得死!
他沒從隼背下去;比起機關術法,人的血肉之軀和劍術是太慢了。若不為避人耳目,他還是更願使用秘術,雖然在他懂事後母親就對此絕對禁止——但他今日已開了戒!
無名的風刮起來,野草被吹得貼在地上;鐵隼在林間跳躍,尋找可能遺漏的人。這樣龐大的幻陣絕非區區數人能夠施展,說不定還有其他人躲着。宋沅在林間搜尋,果然又找着幾個,他們身上都有類似班主那樣的邪氣、顯然是戲班中人,他毫不客氣将把他們一一斃于鐵隼翎羽下。走到林子邊緣時蘆葦中有東西簌簌抖動,宋沅轉頭喝問:“誰?”鐵隼翼風揮過,整片蘆葦頓時斷成兩截。
一只小船從蘆葦中露了出來,它的頂棚已被勁風削去了,躲在船上的人額頭被風勢所傷,此時已是鮮血淋漓。一見宋沅那人就撲在船上嗚咽:“我只是來打漁的,一直在船上什麽都沒看到也沒聽到,求公子放過我。”
宋沅一看,這原是珉丘鎮的漁夫,白日裏在茶肆旁見着他,小蓬萊號的廚子還曾向他買過魚的。想來這漁夫出鎮夜釣,無意中撞着殺人的這一幕,才吓得躲在蘆葦中。他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普通人,自然不知道小蓬萊號是怎麽被困于幻陣中,但看到宋沅用鐵隼殺人總是事實,因此才欲蓋彌彰地讨饒。
宋沅微微猶豫一下,還是森森然拔·出長劍。他的殺氣熾盛,漁夫知自己難逃此劫,轉而頻頻朝鎮上叩首:“娘娘救命,娘娘救命!”
他還在求那土木偶人救命,宋沅不由冷笑。他向他舉起了劍,雪亮劍光映在臉上。身後忽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聲音在後面叫着:“住手呀!師父!”
小九?心中一跳長劍當即劈下,一枚小箭已咄地射在劍柄上。長劍歪了,那漁夫也吓得昏厥過去。宋沅猛地回頭,看到薛默手持驚羽,正滿臉驚訝錯愕地望着自己。
兩人無言地對視着。風已停了,樹林間一片狼藉。宋沅身上沒有血跡,他身上只有一片雪似的光,那是鐵隼內部透出來的,薛默記得它初飛起時分明還是溫暖金色。而宋沅此時殺氣縱橫,眼中身上如覆冰雪。
“你在做什麽呀,師父!”薛默叫起來,這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一直溫柔和善的師父。他不僅将樹林中并非主謀的戲班諸人統統殺掉,還要殺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者。
“你又做什麽呢,小九?”宋沅低聲反問,他依舊騎坐隼背,依舊握着他的長劍:“你可知道他看到的這一切若說出去,對我對綠柳山莊,又會有怎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