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語成谶
薛默呆了一呆。在小蓬萊號上郁竹聲就說了這只鐵隼用的禁術,而她也誠然看到宋沅駕馭它時身畔刮起的風——是的,看到。點點能量源在他周圍環繞,托舉鐵鳥和他升上空中,再借風勢把陣眼一擊而破。
他原來是會術法的。他原來不是普通人。可哪怕是盤古世界的朝廷,不也是禁止術法的嗎?
腦中閃過初入莊時蝶音對她的試煉,薛默終于知道大師姐長鞭上的能量團從何而來:風系術法是綠柳山莊的看家本事之一,司馬康成一直揪着綠柳山莊不放恐怕也是因為這個——他們坐擁朝廷明令的禁術,一般人無法匹敵,因此當城中出現屍首失蹤案時昭武校尉才将矛頭第一個指向了它。
宋沅的真實力量,比蝶音強得不止一點,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
不争氣的眼淚在眶中滾動,薛默含淚說着:“可他是個活人呀,師父。”
“但他若醒來把風聲透露出去,我綠柳山莊就要出很多死人啦。”宋沅不由焦躁:“小九,你怎不明白?你是鐵了心要與師父為敵麽?”
“師父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綠柳山莊?”
“你也是莊中一員,小九!”
他們一時都不說話了,都朝對方逼視,都不肯退讓半步。還是一個聲音打破他們的僵局:“你師父的顧慮是真的,小九兒。”
二人同時轉頭,看到郁竹聲也來到葦叢邊。鐵隼撲下來時小蓬萊號也靠了岸,薛默第一個跑下去,他真沒想到她的動作能這樣快。一到岸上他就瞧見林中橫七豎八一片屍體,再略一聽兩人對話,當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揮揮手,郁竹聲讓随之下船的仆從先散開去收拾林中的斷木屍體,同時也給宋沅薛默兩人留些空間,這才對薛默解釋。
“當年獨孤家以墨變聞名天下,後來被政敵捏住這點大作文章、直至滅族,你師父他不會擔這風險。”
那你呢,你會不會擔?
“我也不會,小九兒。”仿佛聽到薛默的無聲質問,郁竹聲平靜回答:“我若持掌綠柳山莊,我的選擇會和你師父一樣。”
“好吧,好吧,你們真是兄弟。”薛默不由尖刻地笑起來:“這樣說來,若有朝一日我發現你們可能對我家園不利,也是可以把你們随意抹殺的了?”她是盤古世界設計者,若權限齊全,修改删除這世界中的人物數據是輕而易舉。這話讓宋沅勃然變色:“小九,不祥之言不要妄念,小心一語成谶!”
“這是不祥之言麽?”薛默往前跳了一步,到鐵隼前仰視着他:“那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可能威脅到綠柳山莊,你會把我也殺掉嗎,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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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宋沅氣結。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面色陰沉地瞪着她,座下鐵隼體內的雪光更亮了。這光亮很不尋常,薛默朝它左看右看,終于恍然大悟。
能量。鐵隼體內有異乎尋常的能量與宋沅連接,宋沅操縱着它,它也影響了宋沅;宋沅身上的殺氣就是由鐵隼體內蔓延而來,它本是被造出來破陣殺人的機器。
這是魔器!
快下來!她想朝宋沅疾呼卻喉頭一梗,語言堵在胸臆間總也說不出。趕緊手腳并用地爬上隼背,薛默使勁地推搡宋沅。她要把他推下去斷了與那魔器的數據連接。宋沅不知她的用意,一把扼住她手皺眉說道:“不要任性,小九!”
他力氣很大,薛默使勁掙紮。可以少莊主的武藝她怎麽掙脫得動,當下心一狠,一口咬在宋沅腕上。
空間能量驟發,宋沅被震得跌落下去,失去騎手的鐵器也瞬間暗淡了它的光芒。薛默這才得以甩動疼痛的手腕,只覺非常出氣。
該!她惡狠狠地想:叫你亂用這樣超出設定的玩意兒!
她在隼背上等他下一步反應,可宋沅遲遲沒有動彈。郁竹聲發覺不對,他奔過來推宋沅肩膀又探他脈搏,猛地擡頭低吼:“你把他怎麽了?小九!”
我把他怎麽了?薛默莫名其妙,趕緊從鐵隼背上溜下來。郁竹聲大聲呼喚着宋沅,薛默到他身邊探了探,呼吸猛然一滞,全身也止不住地發抖——宋沅的呼吸心跳竟然都沒了!
她剛才使用空間力量強行切斷鐵隼與宋沅間的連接,大鳥頓時關機,沒想到宋沅對此也承受不住,心髒猝停了。
“師父!”
頭腦中一片空白,薛默只覺世界沉甸甸地壓在身上,更甚于小蓬萊號被困于幻陣中的倉惶時刻。她突然想起瑞雲坊中蝶貌的預言,她真把宋沅害死了!就為了個不相幹的路人,就為了一樁其實很容易解決的事!
薛默哭出聲來,手忙腳亂從空間中調出急救包,慌裏慌張地進行急救;她這一系列操作看得郁竹聲目瞪口呆。終于宋沅突然咳出來,薛默這才癱坐地上。因緊張焦慮,她的背後已汗如雨下了。
“師父!師父!”
她連連呼喚宋沅,宋沅卻并沒有恢複意識。薛默抱住他不由大哭,還是郁竹聲看不下去,輕輕拍着她說:“你師父已緩過來;我們先帶他回船上去吧,小九。”
天已大亮。小蓬萊號依舊停泊在滄浪江上。宋沅睜開了眼睛。
他已在天字艙裏了,一只熏爐在身畔點着,蒸騰出他熟悉的草木味道。郁竹聲守在他床榻邊,正低頭翻看他的書卷。聽到動靜郁竹聲擡頭:“醒啦?”接着把書随手一丢,從暖爐上端過一碗東西來。
“小九兒說了,你一醒來就要你喝下去。”
郁竹聲舀起一勺湯藥笨手笨腳地想喂他,卻不小心倒進了對方脖子裏。胡亂擦擦郁竹聲又喂一勺,這次的方向倒是沒錯,就是動作太猛,嗆得宋沅一下咳起來。而最要命的是——它非常燙呀!
“你……你先放着!”宋沅劇烈咳嗽,決定還是自己動手,免得斃命于笨手弟弟的猛藥之下:“過一會兒我自己來……”
他扶着床榻又咳又喘,郁竹聲的神情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半晌宋沅終于倒回榻上,他才長舒口氣:“嗯,你真活過來了。”
“嗯?”宋沅不明就裏。他的心髒很痛,周身更是半分氣力也沒有。又休息了一陣,少莊主摁住胸口問:“你怎會到我艙裏?”
郁竹聲答得非常老實:“小九兒叫我來的。”
“她叫你來幹什麽?”宋沅依舊阖着眸子。
“宋沅……”郁竹聲眨眨眼睛:“你真不記得昨晚上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記得了。”
“你再好好想想。”郁竹聲使勁誘導:“昨晚我們在滄浪江,天色突然暗了……”
昨晚在滄浪江,天色突然暗了?宋沅想了又想,終于追憶起夜裏的事:因在娘娘廟外破了包羅萬象術法和法器瓷瓶,那戲班班主在滄浪江上布了幻陣,足足把一整艘小蓬萊號都囊括進去。自己駕馭鐵隼破陣而出殺盡能找到的戲班成員,就在準備對最後一個目擊者動手時小九趕到了。自己和她起了争執,她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
真沒想到呀……
少莊主不由苦笑:“那個夜釣的漁夫怎樣了?”
“你還是不放心?”郁竹聲抽抽鼻子:“後來小九給他喂了顆藥,說他醒來後會把夜裏看到的事忘得幹幹淨淨,半個字都不會說出去。我也以王府印信告知下尉,只說那戲班見着我們的財物意圖打劫,反叫我們格殺當場——只是鄉間的手藝人而已,不會再有人為他們出頭、追究此事的。”
少莊主這才長籲口氣:“累你挨罵背鍋,可真是辛苦你啦。”
“小事小事。”郁竹聲笑笑:“反正我闖的禍不止一樁,也不差父王多罵一點。”他話鋒一轉正色說道:“但是宋沅,你和小九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只看到她上了隼背去,然後你栽下來——”
“我被她咬啦。”宋沅簡單地說。薛默咬他的一刻他只覺一道霹靂打在身上,這股力量霸道強橫,讓他瞬間從隼背上跌下去,接下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她可真是厲害。”少莊主長嘆一聲:“那麽輕輕一下就讓我暈過去了……”
“你可不止暈過去。”郁竹聲哼了一聲:“你一摔下來就沒氣了。要沒她後來救你,你現在已經死得透透的啦。”
宋沅頓時愣住了。
“你可知後來小九兒對你做了什麽?她不知從哪裏就掏出個箱子來,上面用紅漆畫了兩道,一道橫的一道豎的。”郁竹聲用手比劃着:“她還從裏面掏出一根長針,解開你衣裳一下紮在你胸口上,接着一邊按着你的胸膛一邊親你。她親了你很多很多次,我還以為她接下來就要和你圓房了……”
“閉嘴!”宋沅聽得面紅耳赤:“小九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怎可這樣胡謅!”
“我沒有胡謅,她确實這樣做的;你緩過來後她抱住你哭得好像你已經死了一樣。”郁竹聲的神情很是平靜:“我擔心把她哭傷了就讓她先回房去。她說她根本沒想到會對你造成這樣後果。所以宋沅——”
郁竹聲擡起眼眸看着他:“你其實是犯病了麽?”
你是犯病了麽?宋沅怔怔地看着天字艙的頂板。艙板是用樟木做的,防蟲防蛀,散發一股淡淡的香。多年前娘親帶他泛舟四海,也乘坐這樣的樟木船只。那時他整天只能躺在榻上,娘親就在他身邊把歌低低唱着。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她的眼睛晶亮如寶石。
這麽多年了,那些該來的依舊逃不過去……
宋沅不由阖上眼睛:“應該不是,想是我許久沒用那只隼了,一時脫了力而已。”
“那你以後不要再用那只隼了。”郁竹聲這才松了口氣。他搖了搖頭,聲音十分傷感:“宋沅,我在這世上沒幾個親人啦,能一起追思娘親的唯有你。你比我并大不了幾歲……要不你把自己狀況與小九說說,讓她分你一些骨血如何?”
“分我一些……”宋沅的神情有些發怔:“骨血麽……”
“長生呀。”郁竹聲輕聲叫起來:“現在還不夠清楚麽?她喜歡你。你若對她說,她是一定會答應的。你得她骨血後煉藥服食,不就省了這些個憂慮?”
他的主意充滿誘惑,宋沅一時有些失神。他尚未回答,艙房外忽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師叔,我聽到裏面有說話聲。”門外人細聲細氣地說着,停了一停:“是師父醒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