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騎車人

1937年暮春的某個上午。

波濤洶湧的大運河上,運滿貨物的小貨輪和大小船只絡驿不絕。小貨輪由遠而近,汽笛聲逐漸變得清晰、響亮。

碼頭內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從岸邊到運河堤處,有一條長約六華裏的石坡路,岸上有一高兩低木結構牌樓,門楣上書寫着四個鬥大的燙金字“宿北碼頭”。

腳夫們正穿梭在窄窄的踏板上,将石油、輕工業機器、自行車等洋貨卸到運河堤上,再将糧食等當地土特産運到船上,不遠處纖遠們的勞動號子聲滄桑而悠長:喲嗨,喲嗨……

大運河東堤上矗立着兩個高大的油罐,一個寫着“美孚石油公司”,另一個寫着“亞細亞石油公司”。兩個大油罐中間是一個游藝場,翻筋鬥的、耍猴的、賣小吃的一應俱全。

在嘈雜的人聲中,身着灰色西裝的青年老師、地下黨員徐自強,一邊機警地望了望四周,一邊迅速走出人群。

他沿着運河堤一路向北,很快,碼頭的喧嚣越來越被甩到了身後,運河堤也越來越偏僻。

此時,陽光很好。

他一邊飛快地邁着雙腿,一邊注意着大路兩旁的動靜。運河堤左邊是一尺來長的玉米地,右邊是蘆葦葦叢。此刻,看不出什麽異樣。

遠遠地,運河裏傳來一個漁家女哀怨的柳琴戲唱腔:

走一裏回頭望一望,舍不得張郎好瓦房;走二裏回頭望一望,舍不得上房好婆母娘;走三裏回頭望一望,舍不得張郎從前好心腸;走四裏回頭望一望,舍不得前夫好張郎;走五裏回頭望一望,柳樹高高遮擋了張郎的村莊……

聽了這歌聲,徐自強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不由加快了腳步。不遠處就是一棵古銀杏樹下,銀杏樹的枝葉十分繁茂。

他不由稍稍放慢了腳步,無意識擡頭,忽然發現一人騎着自行車迎面而來。車把和車圈反射着陽光,刺得他眯起了雙眼。

騎車人漸漸近了,一邊飛快地蹬着自行車,一邊吹着歡快的口哨。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頭戴灰色煙毪帽,身穿短打紡綢褲褂,斜挎着盒子槍。

徐自強意識到來者不善,眉頭不由一皺,警惕地将目光轉向運處的大運河,但是,遠遠地看到一個小小的船形黑點。

他不由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距離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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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騎車人”也看到徐自強了,立刻停止口哨聲,車子明顯放慢了起來。在離他還有十米遠時,“騎車人”跳下車來,掏出打火機打火吸煙。

徐自強立刻注意到,“騎車人”在打火吸煙的時候,正目不轉晴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他如果在這個時候摸槍,對方會以同樣快的速度摸出槍來對抗的。

“騎車人”點着了火,右手推車,慢慢向徐自強走來。他夾煙的左手下垂着,微微擺動,但始終不離槍把左右。看樣子随時都準備扔掉煙蒂,伸手抓槍。

徐自強和騎車人距離越來越近了,眼看形勢一觸即發!

……

大運河上那個船形黑點,是一只破舊的小木船,正緩慢地行駛在大運河東岸一處蘆葦叢邊。

漁船上,五十多歲、一臉滄桑、漁民打扮的老交通員薛伯江,站在船頭,不停地巴嗒着旱煙袋。

薛伯江的女兒薛二蘭只有十七八歲,身着藍底碎花的棉單襖,蘋果似的圓臉上,長着一雙會說說話的眼晴,烏溜溜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根大辮子,系着鮮豔的紅頭繩。

此刻,她嘴裏哼着歌兒,一邊慢慢搖着槳,一邊機警地望向左邊的運河堤,繼續清脆地唱道:“走六裏回頭望一望,天黑看不見張家莊;走七裏回頭望一望,走到哪裏都帶着憂愁和悲傷……”

薛伯江邊撒魚肉邊說:“二蘭,你能不能不唱這個了,換一首行不行?”

薛二蘭好奇地瞪大眼晴,天真地問:“爹,為什麽?”

薛伯江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看你一個大姑娘家,天天唱什麽《張郎和丁香》的,人家會笑話你有娘生沒娘教的呢。”

薛二蘭調皮地說:“我沒娘教,但我有爹教呀。就算娘在世,也只能教我女紅,爹可是能教我打魚的呢。”

薛伯江瞪了她一眼,愛憐地說:“鬼丫頭,行了,行了,爹說不過你。今天是星期六,你自強哥怎麽還不來呢?”

薛二蘭望了望空蕩蕩的運河堤,眨巴着眼晴:“我也正奇怪呢,以前這個時候,他己經到了呀。”

薛伯江擔憂地說:“可別出什麽亂子才是。”

與此同時,在大運河堰的那棵古銀杏樹下,徐自強和騎車上越走越近,終于相遇了!

騎車上自行車紮在一旁,一手摸在腰間的槍上,一手吸煙,神情陰冷戒備!

徐自強靈機一動,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煙盒,抽了一支煙說:“老兄,打火機沒油了,能不能借個火?”

騎車人沒提防這一着,不由一愣,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遞過了打火機說:“老弟,你很機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是同行,你是哪個部分的?”

徐自強把打火機還給他,微微一笑道:“老兄,你看來是個明白人。我是不會把情況透露給你的,就象你不會把情況透露給我一樣!”

騎車人不由豎起拇指,稱贊道:“老弟好樣的,是個練家子。”說到這裏,他索性把車子紮了下來,仰起頭來扇扇風道,“這鬼天氣,春天還沒過去呢,就這麽熱了,不如歇歇再走吧。”

徐自強點點頭,停住了腳步,試探地說:“常言道,心靜自然涼。剛才看你車子騎得飛快,看來是有事喽?”

騎車人聞言,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卻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就你一個人出來活動?”

徐自強點點頭道:“是的。”

騎車人又問:“那後面兩個跟你不是同路?”

徐自強便下意識地回頭:“誰?”

但他剛轉動脖子,忽然意識到上當,本能地擡手摸槍,可是己經晚了,對方的槍己經亮了出來,并頂在了他的腦袋上。

騎車人厲聲地:“不許動!再動我一槍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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