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江城子(二)

顧懷喻的工作室在公司附近的一棟寫字樓, 頂層, 門給她留着,堪堪虛掩。

她推開門, 一朵帶着陽光的綠蘿葉片迎面撲來,是她前幾天抱回來的小盆栽, 沒想到他把會它放在門口的木頭櫃子上曬太陽。

工作室只有六十平, 一室一廳, 小房間兼做他的栖身之所, 能用的只有客廳。

說是工作室, 因為員工太少, 布置的和普通的住宅沒什麽區別,顧懷喻坐在沙發上, 正低頭把盤子裏的飯菜快速撥到茶幾上的一個個小盒子裏,沒定型的短發亂得挺桀骜。

這裏也沒有暖氣,但顧懷喻我行我素,只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紅黑相間的薄外套, 撥飯的時候,冷白色的手腕露出一截,手背上面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他聽到門響, 睫毛一動, 沒有作聲。

蘇傾看着盒子裏的色澤誘人的番茄炒蛋,有點吃驚:“月月來過了?”

秦安安記的沒錯,顧懷喻有個臨時助理叫做月月,還是個兼職的大學生。

以旁人的眼光看, 顧懷喻出道即巅峰,二十歲昙花一現地冒了那麽一下之後,簽了個快要散架的經紀公司羽炀國際,導致他自《秋蟬》之後再無水花。

轉眼五年過去,他見公司半死不活,帶着蘇傾跳出來,挂靠着羽炀開了自己的工作室。

可又能好到哪兒去呢?資源還是差得可憐,連個助理都只能請到兼職的學生。

月月剛來的時候,也是抱着能近距離接觸明星的天真熱情,可是幹得久了,發現只是些訂飯、借還衣服之類瑣碎無趣的工作,那股興奮勁兒也消了,今天說學校忙,明天說要實習,總是怠慢着。

蘇傾委婉地提醒過她一次,她覺得顧懷喻是不能沒有助理照顧的。當時,月月半天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垂着眼睛說:“蘇姐,你不覺得顧老師太冷了嗎?”

蘇傾問:“什麽意思?”

月月噘着嘴說:“他這個人太難處了。我跟他聊天,他都是愛搭不理的,有時候開點工作以外的玩笑,他還對女孩冷臉,一點也不紳士。是,他是個明星,可是我做他的助理,不就應該跟他是朋友嗎?”

蘇傾怔了一下,腦子裏有點亂,從她第一世認識沈轶,再到與她相守一生的葉芩,再到今天的顧懷喻,她在他身邊只覺得很安心,竟然從沒感覺到他是這樣難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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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傾辯解:“他只是脾氣差些,其實……”

“好啦蘇姐。”月月打斷,看着她的眼神兒裏有點帶着審視的嘲笑,“你這樣的老好人,別人怎麽欺負你,你都感覺不到的。”

這場對話結束之後,蘇傾再也沒看見過月月。

月月不來,她就做着助理的工作,時間充裕了,就給顧懷喻做飯,打包送過來。可是難免像今天這樣來不及的。

看着桌上的飯,她以為月月又來上班訂飯了,誰知顧懷喻頭也不擡:“我把她開了。”

他擡頭,無視蘇傾驚異的眼神,目光落在她手裏拿着的便當上。

又是只有一份。

早上六點多,他一醒來,蘇傾就在了,從這兒匆匆拿了資料就去了陳立的公司,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現在已經快兩點了,紅色唇膏支撐着她的嬌嫩和明麗,可她沒塗粉底,看得出臉色有點發白了,下意識卻還是只想着他沒吃飯。

買兩份飯又怎麽她了?

認識蘇傾這麽久,她一直就這樣,心裏只有工作和別人,沒她自己。這半年來尤甚,有時候她看他的眼神,會讓他一陣恍惚,覺得那是溫柔至極的、看着摯愛之人的眼神。

他裝好飯菜,手裏捏着把幾個盒子朝她一推,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疲倦地捏着自己的鼻梁:“微波爐熱一下,自己吃。”

蘇傾仔細地把盒子扣好,挨個兒摞起來,突然想起來什麽:“你吃過了?”

顧懷喻移開手,把那張鋒利的俊臉露出來,淡淡掃了她一眼:“沒吃。”

蘇傾急着要去給他拿碗,顧懷喻叫住她,他淺色的眼瞳裏盛着一點冰涼的光,看不出他到底是是喜是怒。

他的眼神下移,“我吃蘇大經紀人這份,”他指指她手上的便當,“不是給我買的嗎?”

下午兩點,兩人才對坐着吃完飯。蘇傾吃着盒子裏的飯菜,心裏默默想,不知顧懷喻打哪兒訂來的飯,有的鹹了,有的淡了,還不如便當。好在他沒吃。

她又想到助理的事,同他商量:“你不喜歡月月,我們再招一個新的助理吧?”

顧懷喻頓了一下,低着眼說:“不用。”

蘇傾想,是不是工資開不出了?物價飛漲,工資不高是招不到人的,“從我的薪水裏勻一點給助理吧。”

顧懷喻混得再慘,給她開的工資依然高于業內平均水平,化妝品和衣服買的都很少,她的花銷很省,用不了那麽多。

顧懷喻把勺子一扔,擡眼定定地看着她,好像點生氣了。半天,他才啓唇:“你給我當助理怎麽樣?不用勻,我給你添。”

蘇傾想,這倒是個省錢的好辦法。

在這個金錢橫行四方的都市世界裏,蘇傾腦袋裏充滿了生存問題。

不過她忙得過來嗎?

——可以吧,總比挑水劈柴工作量小些。就怕委屈了顧懷喻,聽說別的明星,都是好幾個人圍着轉的。

蘇傾出着神擦了擦嘴,口紅掉了,露出原本嫣紅的唇色。她柔和地垂眼:“好,我盡量。”

顧懷喻內斂,蘇傾也安靜。除了工作相關的交談,二人沒什麽額外的話說。

顧懷喻根本沒問她那個男一號的事,看她铩羽而歸的模樣,他心裏就懂了。

吃完飯以後,蘇傾彎腰要收碗,顧懷喻靠在沙發上,手臂遮着臉,不耐煩地說:“放着。”

蘇傾擡眼看他,一時有些迷茫,覺得有時候經紀人和藝人的身份,在他們這裏像掉了個個兒。

顧懷喻又說:“以後訂飯我自己來。”

蘇傾說:“不用,其實我……”

顧懷喻繼續他自己的,說話很輕,但有股不容反駁的氣勢:“你人過來,吃完幹活。”

工作室裏有三臺電腦,一臺是顧懷喻慣于拿着打游戲的,蘇傾先把他的弧形屏幕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才坐在旁邊一臺電腦前開始工作。

她的工作很簡單,把所有顧懷喻近期可以選擇或争取的資源分類列成幾張表,注明信息和一些分析,再交給顧懷喻看。

她的表列得事無巨細,有一次秦安安看到,吃了一驚,說她根本不像經紀人,簡直像是被老板壓榨的文秘。

其實蘇傾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

她寫得越多越細,要解釋的越少,這樣就不用看着顧懷喻的臉,同他一直說話。她怕自己會說錯話或臉紅。

蘇傾的黑眼珠倒映出一片藍色發亮的電子屏,長而濃密的睫毛半天都不眨動一下,目光從眼前一行行條目中逡巡而過,忽然停住了。

纖橙傳媒出品,網絡劇《離宮》,男二號。

進入小世界之前,蘇傾對它并不陌生,因為這部劇的争論,原主與顧懷喻分道揚镳。

原主對這部劇偏見極深,并不是因為她看不起網絡劇,而是因為《離宮》的原着《秦宮秘辛》,是一本以狗血、香/豔、獵奇、變/态為賣點的早期**紅文。

它曾經很紅,黑紅。

原主希望顧懷喻愛惜羽毛,而顧懷喻一意孤行。二人大鬧一場,兩敗俱傷。蘇傾辭掉了顧懷喻的經紀人,再也不管他了。

而顧懷喻最終也沒接《離宮》。

有的是別人接了。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鮮肉,因為《離宮》一躍成為讨論度極高的一線明星,但同時,藝術污點和輿論中傷,也始終跟随着他,證明原主的擔憂和預測都是對的。

但如果一個人命裏注定要紅,怎麽樣都會紅。

錯過爆火的《離宮》後僅半年,顧懷喻憑借一部小成本電影《戀愛秘籍》二度翻紅,只是那時,他已與原主形同陌路了。

蘇傾看着屏幕,猶豫了一下,沒有像原主一樣刻意把它删去,而是把它不起眼地藏進一堆條目裏去。

她永遠不會代他做決定。

打印機咔嚓咔嚓地吐出一頁頁文件,訂書機啪嗒一聲刺透紙張。

蘇傾對計算機上手很快。她有種微妙的錯覺,好像從前她就是個電腦高手,只是擱置了一段時間,再操作的時候,每一步似乎都是過去場景的重複。

電腦、鼠标、鍵盤的外殼是塑料的,但她執拗地覺得這些東西的芯都是閃亮亮的金屬,她正在透過它們的皮膚,觸摸着它們誘人的骨骼。

所以,蘇傾看電腦過于專注。等她離開電腦的時候,發現顧懷喻已經不在屋裏了。

蘇傾在他房間轉了一圈,又在廚房走了一圈,意外發現了案板是用過的,鍋剛洗過,旁邊放着兩枚套在一起的蛋殼。

她驟然想起有的鹹有的淡的飯菜。中午飯……不是訂的?

蘇傾拿着一沓訂好的紙,踩着狹窄陡峭的樓梯上去,樓頂緊貼着陰雲密布的天,樓頂的風很大,刀子樣肆意穿梭的寒風,把她的長發吹得貼在臉上。

她果然看見了顧懷喻,他以一種危險的姿勢坐在女兒牆沿口抽煙,一雙腿很野地支在室外空調機擋板上,風把他的敞開的外套吹得鼓起來,背影輕靈散漫,讓她想起《秋蟬》裏一個美得拔群的鏡頭。

角色身上的某些氣質,如果演員本身沒有,要演出來是很困難的。

蘇傾不敢驚他,遠遠地叫了一聲:“顧懷喻。”

他聽見了,微微側頭,滅了手裏的煙。

蘇傾走近了,他這個位置,能俯瞰樓下的居民房和工業區,基地裏黃色的吊車正在上水泥,一片青灰色,沒什麽一覽衆山小的好景致,只是風大。

他接過蘇傾遞的紙和筆,翻了一翻,仔細地看,看了一會兒,忽然回頭看她。

蘇傾彎腰站在他旁邊,伸手不住地整理着被風吹得擋住臉的長發,眼睛卻落在紙上,看得認真而緊張,好像等待老師批改作業的學生。

他伸手抓住她外套背後的帽子一撈,帽子把她的臉攏住了,他拍拍女兒牆:“拉鏈拉好,坐這兒。”

蘇傾怔了一下,把拉鏈拉到下巴,小小的臉縮進帽子裏,也小心地坐下來,只不過她是背對着樓下,跟他稍微錯開,微傾身子,看他手上拿着的紙。

顧懷喻拿筆,圈了幾個,劃掉幾個。蘇傾不知道他是以什麽為依據做選擇的,選得這麽快,這麽利落,但她也從沒問過。

顧懷喻翻到第二頁,看了很長時間,長到她以為他走神了,他才拿起筆,圈了一圈,又畫一圈。

“先拍這個。”

他做決定的時候,語氣沉而篤定。

蘇傾低頭一看,讓他圈了兩圈的那一項:纖橙傳媒,《離宮》。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一下嗷:

*所有公司名劇名都是瞎編的,所有人設無原型,寫一篇自己理解下的娛樂圈文,可能不是特別典型的娛樂圈文。

*對娛樂圈不是特別熟悉,如有常識性錯誤請諒解,先給大家鞠躬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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