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城子(十二)

一天的戲結束, 到了晚上十點。

顧懷喻坐在化妝間, 造型師打着哈欠給他卸下頭套和妝,大家都很疲倦, 相互之間沒有對話,顧懷喻的眼睛稍稍阖上了。

古鎮晝夜溫差很大, 涼風不住地從窗縫裏灌進來,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襯衣。

蘇傾從背後給他披上一件外套, 伸手把他挽到手臂的袖子放下來。

顧懷喻睜開眼, 她正彎着腰, 絲絲縷縷頭發落在他身上, 很耐心地幫他系袖口的扣子,她指尖碰過的地方, 異樣的癢。

他偏頭看她,蘇傾發現他醒了,馬上放開他,像一尾魚一樣, 安靜地從他身邊掙脫了。

回去的路上沒有行人,零星幾聲狗吠在空中蕩出回音,蘇傾跟着顧懷喻走在坑坑窪窪的泥路上, 手裏拿着手機照着, 一擡頭,發現顧懷喻停下來,扭頭看着她。

“你走前邊。”

蘇傾看了看他,依言繞到他前面, 他忽然伸手,輕輕拽住她襯衣後擺,把她向後一拉:“別那麽前。”

蘇傾側過身,手裏的後置閃光燈下,顧懷喻的睫毛上落着蓬勃的白光,他在光裏像貓一樣眯了眼,眼裏似乎在笑。

“昨天晚上,”他慢慢垂下眼,“秦淮跟你說什麽了?”

蘇傾猶豫了一下,烏黑眼睛看過來:“關于工作的。”

顧懷喻看着她,聲音很輕:“真的?”

“嗯。”

“好。”他的語氣輕巧地挑起,看着她,貓兒一樣的眸,含着詭秘的氣定神閑,“我的經紀人說什麽我都信。”

蘇傾停了片刻,果然輕輕慢慢地開口:“顧懷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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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嗯。”

她慢慢擡起頭,那雙明豔的杏眼裏似乎含着一汪水,有無數情緒彙在裏頭。

“我這個經紀人,是不是當得很差。”

顧懷喻的笑淡下去,變了臉色:“誰說的?”

“誰也沒說,我自己這麽覺得。”她低下眼笑了笑,眼神裏是剔透的傷感,引用了缪雲的話,“沒有我,十個工作室你也照樣風生水起。”

“這五年,我好像都沒有幫到你什麽,反倒一直拖你的後腿。其實你可以……”

“蘇傾。”顧懷喻打斷,眼神裏罕見的有些愠色,冷冷淡淡地說,“你跟我,簽的是五年合同,現在還沒到期。”

蘇傾看着他笑了一下,笑得像一朵幹淨的雛菊:“我不是想要違約。”

顧懷喻掃視她片刻,仿佛無聲地松一口氣,語氣有些冷:“工作中夾帶着私人情緒,你說怎麽辦。”

蘇傾想了想,低下頭:“那你,扣我工資。”

“先記你一次,”顧懷喻默了一下,微微擡起下巴,“三次以上,你免費給工作室加班一個月,包括雙休。”

蘇傾說:“好。”

他有他的方式,她也有她的方式。

她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只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堅持,到了最後,堅持也變成了意義本身。

陽臺上放着把長條凳子。

蘇傾拿小浴室半涼不涼的水沖了澡,擦幹頭發,換上柔軟的棉布睡裙,坐在陽臺的凳子上乘涼。

晚上風冷,她身上披一件薄外套。頭頂是民宿的晾衣杆,挂着的兩件襯衣被風吹得搖晃,金屬衣架相碰,發出風鈴一樣的“叮當”聲。小煙盒裏的一排綠豆苗,顫動着細瘦微彎腰肢和葉片。

蘇傾雙手撐着凳子,小兔子的拖鞋蕩着,安靜地仰頭看天空。

古鎮空氣污染還沒有那麽嚴重,可以看得到滿天星星。她把脖子上的環摘下來放在眼前,歪着頭,透過環看滿天星星。

語文書上是怎麽形容星星的?

——“像天鵝絨上鑲嵌的寶石。”

閃爍的星星璀璨,不知不覺就迷了眼。

過了零點,圓環上的藍光閃爍起來,活動筋骨,精準地前進一個單位刻度。離宮每拍一天,圓環就前進一點。

蘇傾感謝秦安安,沒有秦安安,她就找不到秦淮,就不會有今天的離宮。

剛想到秦安安,蘇傾打開手機找到她的頭像,剛點了一下,屏幕一閃,接到了缪雲的第五個電話。

“蘇傾,睡了嗎?”

“缪總。”蘇傾一手拉着外套,一手拿電話,眯眼笑,“四月份的那個展,我恐怕不能去了,對不起。”

缪雲有點驚訝于她今天松弛的溫柔,溫柔而坦然地抹去了一切可能性。

“不是要跟你說這個。”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停了停,“我今天,想跟你聊聊顧懷喻。”

“顧懷喻。”蘇傾頓了一下。

“是。你對你們家小藝人,有什麽職業規劃嗎?”

蘇傾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說:“缪總不是說,顧懷喻也不是離不了我嗎?我想,下一個階段,也許……”

“不不不,你誤會了。”缪雲實在後悔自己前面把話說得太死,“你很重要,蘇傾,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經紀人之一。”

蘇傾笑了一下:“謝謝。”

“我的意思是……他的發展,跟你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缪雲的聲音穩了一下,變得謙和而有說服力,“羽炀國際對他的定位,和他本人的氣質完全不符。你有考慮過帶他解約嗎?”

“解約?”

“沒錯。”缪雲放松靠在椅背上,桃花眼裏迸出散漫的笑意,“你知道,我是四家影視公司的大股東。鴻飛和眠雲是後起之秀,需要一些新鮮血液。”

他聽着電話那頭蘇傾平靜的呼吸,感慨自己終于找到了跟她溝通的正确方式。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顧懷喻解約。未來五年,鴻飛或眠雲,将會不遺餘力地主捧顧懷喻。你應該知道,這個圈子拼的不是實力,是資源,再有實力的人,沒有人捧,也一樣會被埋沒。”

蘇傾靜靜地聽着,一模一樣的話,缪雲對原主也說過一遍。

任何禮物都已标明價碼,原主的心思埋得太深,只肯說是自己貪慕虛榮,此後就是顧懷喻與她不可調和的矛盾,以至于決裂。

他們明明看重對方,卻輸在不懂彼此。

蘇傾問:“捧到什麽程度呢?”

缪雲放沉了語氣:“比如,捧到他當影帝。”

她低下眼,指尖摩挲藍色的環,水波正在閃動着。她冷靜地演完這場戲:“我考慮一下。”

缪雲說:“好,等你的好消……”

聲音戛然而止,蘇傾的手機讓人從耳邊奪走了。

擡起頭,一道影子籠罩了她。

顧懷喻垂着眼,面無表情地把她的手機摁斷,顫抖的指尖摁了好幾下才成功關機。

他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低頭靜靜地看着她。她從沒見過顧懷喻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蘇傾,”他的眼底一片冰涼,半晌,輕輕說,“看不起我?”

她平靜的毫無底線的背後退讓,他已經受夠了。

顧懷喻的那根弦崩斷了。欺近了一步,像被激怒的兇獸一樣冷笑:“你以為你是誰,我的星途,還需要你蘇傾給我鋪?”

她仰頭想要辯解,他驟然伸出手,掌心一張硬邦邦的銀行卡,按在她腦門上。

他低下頭,咬牙切齒:“去,拿這張卡查查。”

他很少有這麽失态的時候,展現出不可違抗的強勢,聲音都變得低沉沙啞,“看看我不演戲,能不能養活你,用不用得着你把自己賣了。”

他的手一松,卡從她臉上掉下去,砸在她手裏,她無意識地把它捏緊,捏得手心都痛了。

蘇傾閉着眼睛,睫毛慌亂地顫動着,她身上沐浴液的香味不住地散發出來。她的臉這樣近,膚如凝脂,那一點唇紅,毫無戒心地綻放在他面前。

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下移,像變一個心照不宣的魔術,蓋住了她閉着的眼睛。

他的右手掌心貼住她的後脖頸,下一刻,他的嘴唇貼上來,微涼的,吻住了她,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終于嘗到了滋味,随即是失控的攻城陷陣。

好半天,他想起來放開她,手指輕撫過她發紅的嘴唇,征詢一句:“喜歡我麽?”

蘇傾沒有回答,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身上披着的外套一下子掉落下來,金屬扣子“噠”地劃過凳子,她也沒顧。

她摟得這樣熟練,這樣自然,讓他有種奇妙的錯覺,好像她已經很多次這樣撲進他懷裏。

直到終于抱住了她,才感覺整顆心放下了,熨帖了,丢失在外的,全都找回來了。

顧懷喻抱了一會兒,摟着她的腰一擡,把她架着坐在在了陽臺欄杆上,冷淡地仰視她的臉:“那從今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跟缪雲聯系。”

顧懷喻雙手扶着她的腰,風從背後吹起她的長發,裙子下□□的小腿貼着冰冷毛躁的青黑色水泥牆,懸空着,只能靠他兩只手的支撐。

蘇傾後背冒了冷汗,緊緊扣着他的手臂,手裏緊張地捏着那張卡。

顧懷喻仰視她,眼神裏帶了點極淡的頑劣的笑,“答應了,放你下來。”

蘇傾看了看被壓折的豆苗兒,忙說:“好。”

顧懷喻笑了一下,一把将她抱下來,發覺她身上的睡裙很薄,稍一用力便向上掀去,露出修長的腿。他微微一頓,撿起地上的外套撣了撣,披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順着蘇傾的目光,落在她手心裏那張銀行卡上,紅色卡面上落了無數道刮痕,已經不太光滑。

“開戶人叫何娟子,”他冷淡地睨着,“是我媽。從她還欠款的時候,一直用到現在。”

他翻開蘇傾外套內兜,把那張銀行卡塞了進去,随意地拍了拍,看着她笑:“今天晚了,明天去查。”

蘇傾的睡裙很薄,一言不發地把外套穿好,拉鏈拉到脖子上面,揣着兜,睫毛忽閃忽閃,耳根微微泛紅。

顧懷喻貪看她,手指惡意地沿着那紅描繪:“去你那兒還是我那兒?”

蘇傾的眼睛微微眯着,不吭聲。

“蘇經紀人,說話。”

“你那兒。”

顧懷喻反手關上門,心中氣血混亂一片,颠三倒四,把她壓在門板上,低頭親吻。

上瘾。

民宿慘淡的一盞白熾燈,照着疊得一絲不茍的床,床單白得發青,屋裏空蕩蕩的,充滿木制家具的味道。

蘇傾陷在他的包圍圈裏,暈頭轉向,伸出手摟緊他的腰,臉耍賴似的埋進他胸膛,偷偷喘息了一會兒。

顧懷喻克制了一下自己,退了一步把她放出來,伸手整好了領子,低啞地說:“随便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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