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城子(十三)

坐哪兒呢?

房間的格局都是一樣的, 屋子很小, 兩張狹窄的單人床,窗臺被粗糙地改造成榻榻米, 斜放着兩個編織靠墊。

蘇傾有些局促地往窗邊走,顧懷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從背後伸手一撈, 輕而易舉把她拐回床上。

卷簾“吱吱吱”地放下來, 把窗外暗藍的天幕遮擋嚴實。屋裏僅剩冷色調的頂燈, 照着四面白牆和床鋪, 蘇傾很乖, 抱膝坐在他的床上,下巴墊在手臂上安靜地等他, 頭發散在彎肘和背後,黑色的眼睛,緋紅的嘴唇,像夢一樣。

顧懷喻沒法兒跟她好好說話, 手指專注地描過她的眉眼,像是摸着一樣珍稀的玩具,半晌, 他說:“擡頭。”

蘇傾的下巴擡起來, 他俯身吻上去,襯衣繃在脊柱骨上。他碾磨她的兩片唇,又慢慢往臉頰移去,像動物在溫柔地嗅辨同類。

雙手撫過她的臉, 把她的頭發往後別一別,低頭吻向那小巧的已經通紅的耳垂。

蘇傾吸了口氣。

顧懷喻笑了一下,艱難地停住了,呼吸癢癢地落在她耳朵邊:“不行?”

蘇傾摟住他的脖子,手掌順着他脖頸上放漆黑的發茬兒往下,輕輕拍了拍他彎下的背,聲音細細柔柔,含着迷糊的沙甜:“坐下吧。”

顧懷喻怔了一下,睫毛垂下,低眼看她。

蘇傾的手輕輕揉動他的脊柱骨,扇子似的的睫毛動了動,很認真地說:“這麽彎着,不好。”

他的手伸進她膝彎下,攔腰一抱,把她平放在床上,蘇傾一張雪白的臉枕着散亂青絲,蒙昧得惑人,他的手臂撐在她身側,俯身看她笑:“那躺着,好不好?”

蘇傾側眼一瞥,他禁锢的手肘已經靠近床沿,她艱難地把手腕伸到眼前,腕表一點點轉過來,指針指向淩晨一點。

顧懷喻不滿意她的小動作,一把抓住她一雙手腕按在頭頂,俯身吻下去:“幾點了?”

蘇傾讓他弄得臉色通紅,好半天才顫顫睫毛,睜開漆黑的眼:“我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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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喻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新奇:“你還想回去?”

蘇傾說:“這個床小,睡不下。”

顧懷喻啼笑皆非,眼皮一掀,瞥了一眼側面:“旁邊不是還有一個。”

蘇傾仔細想了想,說:“那也好。”

顧懷喻似乎拿她沒辦法,目光沉沉地掃過她的額頭,眼睛和有些紅腫的唇,想不明白她怎麽這樣天真,天真得致使一切過于順利,讓他有一種心悸的不安全感。

“你在想什麽?”

蘇傾看着他說:“你該睡覺了。”

她補充一句:“明天早上起來七點,第一場戲就是你的。”

顧懷喻沉着臉地看了她一會兒:“好。”

蘇傾的眼睛往下看:“那你要下去嗎。”

“我是誰?”

“顧懷喻。”

“再想。”他的手虛虛撫過她的臉,勾勒出蘇傾的面部線條,臉上表情淡淡的,“說不對,不放你走。”

蘇傾低眼默了一下,秀眉微微蹙起。

顧懷喻的手指焦躁地劃過她的眉心,漫不經心:“這麽難想,在牆上答應我什麽了。”

蘇傾咬唇想了片刻,聰明猜對了這個字謎:“男朋友。”

顧懷喻在她唇上輕啄一下,仿佛得了确認:“嗯。”

窗戶外的小蟲噼裏啪啦地拍打玻璃,如同在窗戶上撒了一把小米。

蘇傾掀開被子坐起來,手表的指針過了“3”,太陽穴漲漲的,卻睡不着。

半晌,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蹲在他枕邊,借着被窗簾濾掉的清寒月色,打量他的睫毛和鼻梁。

她好像知道顧懷喻為什麽喜歡摸她的臉了,昨天還是藝人和經紀人的關系,今天就在一起了,她也覺得很不真實。

可是再要退回去,也不行,她竟已經想不起原來是什麽樣子。

她的手伸出來,輕輕觸碰他的眼皮,手腕倏忽被他一把攥住了。

顧懷喻眼睛還閉着,睫毛顫動,翻了個身面朝她,懶懶散散地說:“今天晚上,別想睡了。”

蘇傾讓他摟着躺在單人床上,她身量纖細,埋在他懷裏小小的一團,倒也不太擠。

他的手撫摸着她的長發,像是撫摸一只貓兒。

“你當時為什麽願意做我的經紀人?”

蘇傾說:“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

“簽約的時候,羽炀的會議室。”

蘇傾輕輕地說:“其實是在津北的市民廣場,我是你的觀衆。”

顧懷喻撩動她頭發的手停了停,無聲地笑了一下。

蘇傾摸到口袋裏那張用了好多年的銀行卡:“你跟你媽媽,是不是很像?”

顧懷喻随意地開口:“我媽年輕的時候,當過國家大劇院的舞臺明星。”

“她父親是個蘇聯作曲家,母親是舞蹈演員,從小就是‘音樂精靈’,養到十六歲,被一個四十多歲的藝術家騙了,跟着他跑到津北的小縣城,生了一個孩子。”

顧懷喻諷刺地笑:“她為舞臺劇而生,除了演戲,什麽都不懂。我看過她的戲,演得很好。但那有什麽用呢?”

他微微擡起眼:“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到家裏做的飯是什麽時候?”

蘇傾說:“什麽時候?”

“是去年正月十五,助理請假,你拿工作室的廚房,給我煮了一碗湯圓。”

蘇傾仰頭看他,黑暗裏只能看得到他下颌的棱角,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媽可以在舞臺上跳十二個小時,不在乎工資多少,能不能養家糊口。”他平淡地繼續,“劇院拆掉那一年,她拿一根皮帶在家上吊,逼債的找到我的學校,打掉了我班主任的兩顆牙齒。”

他在腦海裏描摹出有些模糊的母親的面容,有着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皮膚的一張臉,淺灰色的瞳孔,五官帶着男人樣的硬氣,那靈巧的腰身和腿,好像有如火的熱情和無窮無盡的力氣。

可那只是在臺上,下了臺卸了妝,紙片兒一樣的人,一戳就稀碎了。

“我跟她是很像,我也喜歡演戲。但這輩子,我絕不會跟她一樣。”

“我留着她那張卡,替她記着,夢想是不能當飯吃的。當演員也好,不當也罷,我會比大多數人活得更好。”

蘇傾感覺到他的手撩開她的頭發,帶着薄繭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她的耳垂。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顧懷喻摟緊了她,附在她耳邊,淡淡地說:“蘇傾,你說錯了。沒有你,我一個工作室也開不起來。”

這五年一路走來,他遇到無數個可以轉身離開、埋沒于人群的路口。

這世界上庸庸碌碌的大多數人,又有幾個能把一顆初心完好地捧到最後?

支持他的,除了不甘之外,是那個永遠抱着文件袋跟在他身後東奔西走,甘願替他披荊斬棘的蘇傾。

她沒有一天說後悔,他又怎麽會不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感覺到這兒正剛好。明兒更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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