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章 合一】

佟越的身體不自覺地發着抖,懷裏的鄭以晨雙手垂在腿側,沒有任何回抱他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鄭以晨終于擡手,在佟越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聽說了什麽,也不知道你猜測了些什麽……別問我,別對我做任何事情,好嗎?”

鄭以晨聲音輕柔,可她越是輕柔佟越越是害怕。那語氣……像訣別,令人恐懼。

“不要想多,不要深究,沒有必要。”

“以晨……”佟越将臉埋在鄭以晨頭頂,令她聽不清他的語氣,聽不清他是否有些哽咽,只知道他聲音喑啞,語氣沉重。

“佟越,你回家吧,有時間我給你打電話。”她又在他背上撫了撫。

佟越不肯,上一次鄭以晨這麽說的時候,連續三天沒有接他的電話。

他聽得懂她的畫外音——我不給你打電話,你不要找我。

“佟越……”感覺到他愈發用力的擁抱,鄭以晨有些喘不過氣,無奈地叫他名字想繼續勸他。

話音未落,鄭以晨的手機在寂靜的夜裏響了起來,格外刺耳。她微微掙紮了一下,佟越還是放開了她。

鄭以晨低頭看了看來電顯示,是黎笙。

她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佟越,他逆光站着,一言不發,鄭以晨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沒有停頓地接起了電話。

“童童,明天幾點下班?”黎笙還是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語氣。

“五點半。”

“見一面?”

Advertisement

“好,你訂地方。”

“那就你們幼兒園對面的商場吧,行嗎?明天我五點半去等你,你下班了趕緊過來。”

鄭以晨應下,挂了電話,她擡頭,佟越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眼神戚戚。

“我昨天沒怎麽睡,先上去了。”

鄭以晨轉身要走,手卻被佟越一把抓住。她用力掙了掙……

佟越終于感受到她的堅決,放了手。

看着鄭以晨的背影,佟越有了人生裏最無力的感覺。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之前有多不容易重新敲開了鄭以晨的心門,這一次就讓鄭以晨的心門關得多死了。

佟越有了這輩子從未有過巨大的悔恨,令他發狂。

他在鄭以晨家樓下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再想走動的時候,才發現已經雙腳發麻。

……

回了家的鄭以晨早早就睡了,可能是因為心理痛苦的煎熬終于快要告一段落,她睡了最近少有的好覺——在不吃安眠藥的情況下。

鄭以晨睡前,将佟阮送的橡皮泥小花兒放在了床頭櫃上,安然入睡。

下午放學的時候,有個孩子的媽媽在路上堵了車,快六點才到,鄭以晨不着急,黎笙也沒催,于是兩人見到面的時候,都六點多了。

鄭以晨在黎笙面前坐下來,手機屏幕朝下放在桌邊,開口問她:“今天點了火焰冰淇淋嗎?還是火鍋?”

鄭以晨看看環境:“日料有什麽可以燒起來的?”

黎笙聽鄭以晨話語直白,也不繞彎子:“我叫了佟越,他待會兒來的。他答應了今天會送我回家,你就不要攔着了。”

鄭以晨倒也不拒絕,兩人平和地點了餐,開始聊起來。

“你不是還喜歡袁碩嗎?怎麽又想着去纏佟越了?”

“喜歡啊,畢竟在一起這麽多年了,而且我是真的愛他。至于佟越……”黎笙點點頭,笑眯眯地說道:“那不是因為你喜歡嘛!”

“這麽恨我?”鄭以晨笑道。

“對啊,不然我做那麽多事兒幹什麽?不過……袁碩生氣的時候偶爾會給我一巴掌,這讓我覺得很累。佟越雖然不怎麽搭理我,但是我說話他都認認真真聽着,還會給我擦眼淚什麽的,也不錯。”

鄭以晨點點頭,贊同她:“有道理,這備胎質量其實還可以,更何況——我喜歡,是吧?怎麽?那你是打算不跟你袁碩和好的話,就跟佟越在一起了?”

“本來回來的時候賭氣是這麽想的,誰知道回來佟越好像跟着你了,袁碩又一直沒找我……再看看呗,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你這麽說,那你要不就跟佟越好吧,我跟他已經說清楚了,我沒打算跟你争。”

餐品在兩人說話間已經慢慢在上,黎笙點了很多,擺滿了桌子。

“那好,今天他送我回去的時候,我試試看。”

“袁碩愛吃日料,而且wasabi放超級多的那種。我覺得吃了鼻子沖,有點兒吃不來。但是今天想試試……”

說着,黎笙擠了一條wasabi在醬油裏,用生魚片蘸着吃。

黎笙還是被急沖上來的辛辣弄得眼淚汪汪的,看着像只可憐的小狗:“我感覺袁碩我也吃不來了,太沖了。本來只是為了跟你賭氣,但是現在想想,佟越真還挺好的。”

鄭以晨思考了一下,正想回話,她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起來,她一愣,喃喃道:“恩?怎麽還能打電話進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袁碩。

“喂?”

那邊是男人問她:“店名叫什麽?桌號告訴我。”

袁碩的怒氣在話語裏顯露無疑,鄭以晨看了一眼低頭吃着拉面的黎笙,報給了他。

“佟越?他怎麽跟你打電話了?”

“不是。”鄭以晨丢出兩個字,不再多言。

黎笙也沒多問,繼續吃着,卻忽然就頓了一下,手裏的筷子和湯勺落到碗裏,濺起了湯汁。

她聲音拔高:“是誰?是袁碩嗎?”

鄭以晨沒回答,夾起一片生魚片,到黎笙的醬油碟裏蘸了蘸,放進嘴裏:“我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口味,我還挺能吃得下的。”

鄭以晨将生魚片放進嘴裏,辛辣刺激的芥末跟入口即化的生魚片産生了美妙的反應,讓她忍不住聳了聳肩,表情十分享受。

黎笙還想再說什麽,剛剛電話對面的人已經來了。

袁碩在黎笙震驚而又驚恐的眼神裏,坐在了鄭以晨的身邊,與黎笙坐了斜對面。

“這是你說的嗎?”

袁碩把手機拿出來,把錄音調出來,扔在桌面上,“哐當”一響,吓得黎笙一個瑟縮。

黎笙清脆的聲音通過手機的擴音器散滿了整個桌面。

——那好,今天他送我回去的時候,我試試看。

袁碩嘴邊挂着嘲諷的笑容,俊朗的臉上全是鄙夷:“今天打算勾/引佟越?去他家還是去你家?還是打算直接在車裏?”

黎笙驚恐地擡頭,望着袁碩,想要解釋卻不知怎麽狡辯,眼淚奪眶而出,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

“老公……老公你聽我解釋,我不是這樣的……”

“別叫我老公!閉上你的嘴!”

兩人常常會有這樣激烈的争吵,得理的一方咄咄逼人,犯錯的一方跪地求饒。鄭以晨對他們這樣的狀态早就習以為常,便任由他們去吵,自己從容地吃完自己那一份餐點。

她擦擦嘴,說道:“有什麽你們說吧,我先回家了,明天還得上班。”

鄭以晨說着,起身要走,就聽身後黎笙尖利的叫聲傳來:“鄭以晨!”

鄭以晨轉過頭去,臉上已滿是嫌棄,她不耐地說道:“你是想怪我嗎?黎笙,你怪不着我,這都是你自找的。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繼續害我的,我一切都被你給毀了,你回頭還來找我麻煩,我覺得我已經夠仁慈了。”

在她說話間,黎笙站了起來,跑到她面前,她拉住鄭以晨的手,只拿不斷流着淚的眼看着她,一言不發。

鄭以晨不耐,剛要轉身走,黎笙忽然用了十分的力氣,一把将鄭以晨脖子上的圍巾扯下。

鄭以晨的頭發随着黎笙的動作全散落到一邊,一瞬間,她感覺到從未見過外面光亮的脖子涼飕飕的,仿佛有千萬雙眼在盯着、有千萬根針一齊在戳着她的傷口,令她疼到窒息。

她呆呆地站在那兒,被強烈的羞恥感席卷,動彈不得。

在鄭以晨反應過來想要戴上帽子遮住疤痕的那一秒,已經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她,拿結實的胸口和臂膀圍住了她,将她的疤痕圈在懷裏,不讓人看見。

鄭以晨的身子在身後那人懷裏急劇顫抖着,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扒掉了全部的衣服,把所有的不堪與猙獰,大喇喇地擺在世人面前,被人圍觀、指指點點,嘴裏說着不堪的話侮辱她。

一邊的袁碩從她們的對話的早有預感,黎笙那一伸手,他就坐在一邊,清清楚楚看到了鄭以晨的傷疤,錯愕不已。

黎笙就在此刻笑了起來:“鄭以晨,你看,佟越知道了……你活該……”

話音未落,袁碩的一巴掌已經落在了她臉上,清脆而響亮。

身後的人終于開口了,是鄭以晨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帶着些許不穩,卻依舊低沉好聽。

“沒關系以晨,我閉着眼,我看不見。我沒看見。”

鄭以晨呆呆地站在那兒,耳邊是佟越粗重的呼吸,以及黎笙撕心裂肺的哭喊。大家都不會讓對方好過,就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依舊會做下去。

鄭以晨平複了些心情,擡手将棉襖的帽子戴起來,掙脫了佟越的懷抱。他的胸口溫暖,卻容不得鄭以晨留念。

她坐回剛剛的位置,看着黎笙依舊是那個站姿,捂着臉哭泣,聲嘶力竭。

“黎笙,你安靜會兒,很吵,丢人。”

日料店的人不算多,可他們的動靜實在太大。遠處的人看不見鄭以晨的脖子,卻親眼見到袁碩剛剛那一巴掌。

鄭以晨不喜歡嘩衆取寵,此刻便感到丢人。

袁碩聞言,起身去一把抱起黎笙,在鄭以晨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佟越也入座,他的眼微微發紅、血絲盡現,似乎一夜未眠,連下巴的胡茬都微微起來了些。

他始終望着鄭以晨,她戴着帽子,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她的臉,只微微可見她上下忽閃的睫毛。鄭以晨的手放在桌上,似乎下了決心一般微微握了握,像是鑽進佟越的胸口,在他心上捏了捏,讓他感覺疼痛。

“黎笙,游戲有趣嗎?”

黎笙因為鄭以晨剛剛的話,明明忍不住淚水一直流,卻被吓得捂住了嘴,默默嗚咽,忍得辛苦。

聞言,她把頭低得更低,一言不發,只專心哭着。

鄭以晨的視線直直地過去,見黎笙的雙手捂着唇,她白嫩的臉上已泛了紅,開始微微發腫了。想起黎笙說她偶爾會被袁碩打,大致這樣一個狠狠的巴掌,早已不是頭一次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想起她對自己做的事情,鄭以晨無法可憐她。

“我只想知道一個問題,我是哪裏惹到你了,以至于讓你恨我恨到如此地步?連我的命你都想要?”

鄭以晨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聞言的兩個男人倒吸一口氣,同時看向鄭以晨,震驚不已。

黎笙哭得更厲害,無法言語。袁碩被今天的事情炸到滿腦子都是煙花,脾氣更大了,他不耐地伸手推了黎笙一把:“哭什麽哭,說完了再哭!”

黎笙怯弱地看了袁碩一眼,語不成句,哭得無法自已還得說話。

“袁碩……他、他好像……喜歡你……”

鄭以晨瞬間皺了眉,被提到名字的袁碩也是摸頭不是腦。

“說什麽屁話?你說清楚!”

從黎笙斷續的語句裏,鄭以晨終于明白,自己作為黎笙的救命恩人還會被如此對待的原因。

在上高中的時候,袁碩就跟鄭以晨是一個班,那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班有個跳舞非常好看,氣質很好的女孩子,學校每年的迎新或是校慶,鄭以晨都會上去表演。

袁碩跟鄭以晨不熟,只是偶爾在黎笙抱怨跳舞很苦的時候,順嘴提一句。

“你總覺得跳舞很苦,我們班鄭以晨怎麽天天一說跳舞眼睛就放光?”

“別抱怨了,我們班鄭以晨跳那麽好,都比你努力,你不努力準備怎麽跟我考上同一個大學?”

……

到了大學,鄭以晨和黎笙同在一個班、一個寝室,相同的節目更是數不勝數。作為黎笙的男朋友,袁碩每次都會買花送給她,給她錄下來。可偶爾也會皺着眉說她。

“你跟鄭以晨一個班,為什麽她每次都站中心,你就站在我拍視頻都不好找你位置的地方?”

“你跟鄭以晨一個寝室,每次她練習的時候你就跟着她學學不行嗎?”

“我看你跟鄭以晨每次都一起去練舞,怎麽你跟着你們系最好的人學都還是這個鬼樣子?”

每個人小時候都會有“鄰居家的小孩”這個困擾,更不用說是從她深愛的男朋友嘴裏說出來。那時候的黎笙每天都被這樣的話折磨着,她自己也總是會問自己,為什麽就是比不上鄭以晨?為什麽鄭以晨什麽都比她好?為什麽?

而事實是,每一份努力确實都會有收獲,可天賦是無法改變的。

每一次在黎笙想要放棄的時候,都會想到,鄭以晨比她優秀那麽多,也還在努力,她如果就此放棄了,只怕以後連她的影子都追不上了。

黎笙家境非常好,長相甜美可愛,在普通人眼裏跳舞是非常優秀的,從小被親戚朋友作為例子講給自家小孩聽。她一直都被捧在手心上,被寵到自理能力都不是很好,還有一身嬌氣做作的習慣。

直到遇見鄭以晨,她才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好。曾經讓自己引以為傲的東西,全都被鄭以晨踩在腳下。

她甚至以為鄭以晨似乎無所不能,聰明靈活、堅韌挺拔、每件事都做得又快又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于是,直到佟越的出現,才終于讓黎笙意識到,自己似乎有比鄭以晨強的地方了……

袁碩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紀最好笑的笑話:“你是不是有病啊黎笙?我對你不夠好?我跟她話都沒說過幾句,你因為這種荒唐的理由,就要害她的命?”

黎笙好不容易在說話間稍稍歇了下來,又因為袁碩的話,抽泣更甚。

一旁一直隐忍不發的佟越,終于啞着嗓子,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問:“黎笙。你到底做了什麽?”

鄭以晨聞言,嗤笑出聲,她轉過頭來看着佟越,看着他漲紅的眼,看着他緊要的牙,還有他用力握緊的拳,和半截袖子下青筋凸起的手臂。

“佟越,不用裝作很在意的樣子了。有些事情,仔細想想就清楚了。你想的,那就是事實,沒有僥幸。”

佟越要伸手去握鄭以晨的手,卻被她一把躲開。

“火災……你在裏面?”

“恩,你問問黎笙,救她的人,到底是你還是我?”鄭以晨自嘲地笑笑:“如果早知道我拼命救出來的是這種玩意兒,倒不如燒死她。”

鄭以晨本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建設,可提起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淚水還是奪眶而出。

“黎笙,你親口說的,裏面沒人!”佟越猛地一拍桌子,他從未那樣發怒過,怒到想要……掐死她。

“是啊,不然怎麽說她想要我的命?”鄭以晨嘲諷地笑了,臉上還有源源不斷落下的淚:“我回去給她撿他倆照片了,她說她爬出去找人救我的……”

鄭以晨不懂,明明自己已經認清了所有的現實,為什麽還是覺得絕望。

那場大火的時候,鄭以晨拿着自己的舞蹈服打濕了捂住口鼻沖進去,大聲叫着黎笙的名字。

濃煙裏,鄭以晨看見黎笙倒在地上,離她不遠的地板膠已然完全燃燒起來,火勢正慢慢朝着她過來。鄭以晨被吓到,趕緊沖過去把黎笙架着繼續往外跑。

此刻的黎笙已經缺氧嚴重,身子止不住往地上沉,鄭以晨拼盡力氣才不讓她倒下。

走到接近門口的地方,意識不清的黎笙嘴裏還喃喃念着些什麽,鄭以晨湊近了聽,才聽到她輕聲喊着:“照片……照片……”

鄭以晨回頭一看,這才意識到是什麽情況。

大致是兩人又吵了架,黎笙把他們所有的照片都帶來舞蹈室打算燒掉,可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地板膠是多麽易燃的東西。

鄭以晨把她放下:“你自己往外爬,到外面找人來滅火,我回去給你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好照片。”

看黎笙點點頭,奮力往外爬,鄭以晨才終于放心地轉回去。

可她剛進去,才發現舞蹈室已經被蔓延的大火所覆蓋,連再往裏進都困難,更不用說那些照片了。

她想回頭出去,卻感覺自己漸漸喘不過氣,沒了力氣,鄭以晨只能蹲了下來……

佟越就是在此刻出現的,他看起來很着急,把浸濕了的外套往黎笙身上裹,鄭以晨想叫他來救自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微乎其微。鄭以晨很清楚地聽到他說:“黎笙,衣服裹好,不然燒傷留疤了,我看你以後怎麽跳舞。”

他的聲音帶笑,卻在顫抖。鄭以晨聽得清清楚楚,也想得清清楚楚。他不想讓她那麽害怕才笑着安慰,卻也真的怕她燒傷後不能再跳舞了,不自覺就聲音帶了顫抖。

熊熊火焰張開巨大的爪牙,幾分鐘而已已經燒的很旺,幾步之遙的距離,濃煙讓佟越根本看不見裏面的鄭以晨。佟越抱着昏昏沉沉的黎笙,出了舞蹈室。

鄭以晨奮力在地上趴着,她想出去,她不想被燒傷,不想被燒死。裏面噼裏啪啦燃燒的聲音讓她恐懼!

好不容易,鄭以晨用盡了全身力氣,眼看就快出去了,卻忽然聽到身後的噼啪聲更響,一股不詳的預感瞬間席卷了她的整個大腦。

身後一塊不知是什麽的木板忽然掉落下來,鄭以晨避之不及,被狠狠砸到後背。木板還在燃燒,劇烈的疼痛讓她尖叫起來。

她用力翻身把燃燒的木板甩了下去,卻再也支持不住了……

昏過去以前,鄭以晨在想,她不僅再也沒辦法跳舞了,也許連活下去都沒辦法了。

佟越緊緊地閉了眼,鄭以晨在火場中孤立無援倒下的樣子仿佛清晰地出現了在他面前。

那時他剛接到黎笙的電話就趕過去了,慶幸自己沒有來遲,沒有錯過救黎笙的時機。此刻……卻極度恨着自己。

如果他能回頭看一眼……如果他能聽到鄭以晨的求救……如果他能救她出去……

佟越并未親眼見到鄭以晨的傷疤,可從佟阮的語氣裏,他意識到她的傷口一定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厲害。

這個預感……讓他害怕。

“黎笙,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有別人知道我進去了,讓消防隊進來救我……我就真的死在裏面了。”

鄭以晨講話間,不僅顫抖了起來。

那時葉泉正因為鄭以晨總是跟着佟越的事情來找她,兩人正在說着話,黎笙的電話就來了。

“童童……救我……舞蹈室起火了,好可怕,救我……”

黎笙的哭喊讓鄭以晨頓時慌了,她打了火警和救護車,對葉泉道:“學姐,有什麽以後再說,舞蹈室起火我室友被困住了,我過去看看!”

鄭以晨正在舞蹈室不遠處,很快就趕到了。

佟越的聲音像是累極了一般,幾乎發不出聲:“是……葉泉?”

鄭以晨的話勾起了他的回憶,他還以為葉泉只是偶爾看見舞蹈室火災來圍觀,此時想起他救出黎笙後來找他時臉上的迷茫,才懂了原因。

葉泉驚訝地問他:“你是進去救她了?”

佟越正着急,并未過多思考,點了頭就跟着救護車走了。

“恩,當時學姐正好跟我在一起聊事情,大概是發現我沒出來,才去找消防隊的人救我。”

鄭以晨那時已沒了意識,昏過去的前一秒,她甚至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

可後來……

她醒來的一瞬間,多想,不如不醒。

“黎笙,我一直以為你單純善良,誰知道你他媽心眼兒這麽壞。這是對你多好的人你心裏沒數?演宮鬥呢?看着不爽就要除掉?”

袁碩搔了搔頭發,氣得發抖。

“老公……不是這樣的……”

黎笙哭着就要上去抓袁碩的手,卻被他一把甩開,力度之大,大到她的手撞在椅背上,疼到她嘤咛出聲,不多時,便一片青紫。

“你這樣還指望誰要你?誰要娶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回家?”袁碩指着黎笙的鼻子:“你給我最好死得遠遠的,再在我面前出現,別怪老子不客氣。”

鄭以晨聞言也是好笑,諸如此類的話她都聽過不下五次了,袁碩總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說着惡毒的話來咒罵黎笙。過後又捧在手心裏,像是小公主一樣根本不舍得她受委屈。

可是幹她何事?

她大致再也不會見到這兩個人了,無論他們未來會不會在一起,是什麽樣的未來,她根本不屑于知道。

鄭以晨站起身來打算離開,想要跟他們那個混亂的世界分割開來。

佟越也跟着起來,卻被鄭以晨阻止:“你不是答應她要送她回家麽?我這次不攔着,你想送就送吧。”

“以晨……”

“別叫我,也別跟着我……我不想看到你。”鄭以晨沒回頭,轉身就走。

她聽見身後的黎笙還在哭泣,聽那動靜,大致是又去抓袁碩的手,而後又被甩開。

“老公我想你送我……”

“滾開點兒,你去試試上了佟越啊!你自己說的!別跟着老子,有多遠滾多遠!”

鄭以晨回頭看了一眼,看着坐在那兒争吵的兩個人,還有呆呆站在原地,表情無助絕望的佟越,決絕而去。

佟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他眼睜睜地望着鄭以晨離開的背影,竟然覺得開口叫她都是奢望。

不是每一份付出都一定要有回應,他一直不懂這個道理,他總覺得鄭以晨因為自己耗了那麽多年,所以他就想把自己能做的一切都付出給她,希望能得到她的接受。

那時他還因為她的不接受而氣惱到怪她太固執,揭開一切以後,佟越忽然為自己感到羞愧,為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感到羞愧。

葉泉似乎并不為佟越的主動造訪而感到驚訝,反而很平靜地接待了他。她的一句話,就讓佟越感到無地自容。

“終于發現了?”

佟越抿唇不語,羞愧難當。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佟越應該是要最先了解的,可他總是不上心,于是被真相抛棄。倒不如說,是他抛棄了獲得真相途徑。

“你想問什麽?問吧。”

“給我講講……那天的事情。”

葉泉挑挑眉,倒是開口問他:“是她告訴你的?”

“不是……”

葉泉笑了,表情嘲諷,搖搖頭:“佟越,你配不上鄭以晨。”

看佟越沉默不語表示默認,葉泉正色,把那天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那天我正有事找她,結果她接了個電話……”

鄭以晨挂了個電話,就告訴她舞蹈室起火了,葉泉聞言也是一驚,看鄭以晨跑開的身影,心底卻隐隐不放心,趕緊跟了上去。

她親眼見到佟越瘋了一般沖進火場,葉泉說不清當時的心情,明明佟越是自己喜歡的人,見他去救鄭以晨,竟然松了一口氣。

後來,佟越救出了黎笙,葉泉呆在那裏好久。

兩人坐上救護車走了,鄭以晨卻不見人影。

周圍人群已經随着救護車的呼嘯而去被疏散了,只有寥寥的幾個人在看消防滅火。這時的葉泉忽然感到十分惶恐……鄭以晨呢?

她找到了消防隊,哭喊着說:“你們救救我朋友!她還在裏面!她沒有出來!鄭以晨沒有出來!”

一個消防員疑惑問道:“被救出來的女生說裏面沒人了……”

“有!有!有的!”葉泉語無倫次,眼淚在飙着,逼自己一句句說清楚:“我親眼見到她沖進去的,可她沒有出來!你們進去救救她!再不救她她會死的!”

等到鄭以晨被救出來的時候,葉泉親眼見到她昏迷着趴在擔架上,後背衣服已經燒得炭黑。她不敢再仔細去瞧,吓到痛哭不止。

救護車已經載着佟越和黎笙走了,葉泉一咬牙,跟着鄭以晨上了消防車,把她送去了醫院。

醫院聯系了鄭以晨的父母,葉泉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見了她父母的哭天搶地,鄭以晨的痛不欲生,以及她疼到如此地步,都還求着父母辦退學的時候不要告訴大家其中的真實原因。

她的自尊心在葉泉眼裏,像是一顆珍貴的種子,将來一定能夠開出美麗的花朵。

葉泉那天聽鄭以晨父母說她可以下床了,有些高興,買了花和水果去看她。

“以晨……佟越是不是喜歡你那個室友?”葉泉記得那天佟越焦急的表情,終于還是問出了口。

見鄭以晨低頭沉默不語,表情黯淡,葉泉心裏一片了然。

“可是她被佟越救出來以後,告訴所有人……裏面就她一個人。”

鄭以晨眼裏的震驚和劇痛深深刺到了葉泉,她對鄭以晨的心疼更甚,甚至想要把她擁在懷裏,給她最好的安慰。

“佟越哪去了?你那個室友哪去了?半年多了,我沒有見他們來看你。”說着,葉泉氣沖上頭,激動不已。

“他們……走了……”

“走了?在一起了?不管你了?”葉泉猛地站了起來,身/下的椅子與瓷磚摩擦,發出巨大的聲音。

“他們不知道我在醫院……”鄭以晨又落了淚。

在這段時間裏,葉泉常常來看她,也常常見她痛苦地喊叫,淚流不止。可鄭以晨此刻的眼淚,像是十足的營養液,将她心底心疼灌溉成參天大樹。

“我來去找佟越!”

葉泉憤怒地起身,說着就要走。

“不要!”葉泉手臂一緊,再轉過去,鄭以晨以前握住她的手臂跪了下來,哀求道:“求你……學姐……不要說……別告訴他們……求你了……”

葉泉不知怎麽就跟着她一起流了淚,她邊流淚邊笑,嘲笑鄭以晨是這世上她見過最傻的人。

葉泉看着面前這個隐忍的男人,他的痛苦顯而易見。

“佟越,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無論做什麽都非常優秀,但你沒有情感。在感情上、在用心上,你得多學學以晨,她是我見過情感最豐富也最單純的女孩子。上次杜承昇生日我見到她了,她還是那樣,只是眼裏多了好多的怯弱。我最怕的就是看她的眼神,那裏頭全是對你的愛,一提到要讓你知道她受過傷,比殺了她還讓她害怕。”

“佟越,你配不上她。”這是葉泉今天第二次說這句話,也是最真心的一句話。

“我知道。”佟越閉着眼,聲音裏壓抑着沉甸甸的痛苦與悔意:“是我配不上她。我配不上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