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無心再見到岳绮羅時,已是幾十年之後,日本人早奪了北平一路向下,汪兆銘剛在南京興了個新國民政府。無心适時也從天津衛遷居到了上海,雖戰火四起,但也過着吃茶散步看戲的舊生活,拿老本置了間小屋,尋了個相好,日子過得極悠閑。

誰料那天早上被一陣敲門聲擾了清淨。

回想起來,那着實算不上個好天氣。梅雨下的正酣,無心半眯着眼坐起身,身上蓋着的薄被還是潮濕的,濕的人心裏發煩。大門響如擂鼓,無心坐在床沿上還在發懵,心說今兒送牛奶的咋來這麽早,天還蒙蒙亮呢。

“無心,你再不開門我給你踹開了!”

這聲軟糯清甜的少女聲音震得無心一激靈,登時清醒了大半。這聲音聽起來也忒耳熟,但他記性不大好,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忙翻身下床,披了件褂子就去開門。

無心拉門拉的急,門外姑娘砸門的拳頭還懸在空中,将将要砸到他腦門。定睛一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盈盈的柳葉眉,一雙杏眼,膚色瑩白如玉,正咬着細嫩的唇角。不是岳绮羅是誰?

無心登時傻在了原地。

岳绮羅眉心緊蹙,一副蠻橫的表情。“怎麽,想不到我竟然活着出來了?”

無心還楞在那拎不清來龍去脈,岳绮羅倒很自然的推開他就往屋裏進。她今時剪了短發,烏黑的頭發在頸側彎成好看的弧度,小臉上不施粉黛,穿了身女學生的校服,青藍色的上衣,領口是黛青的側盤扣,黛色長裙,一雙雪白的長襪,蹬了雙油亮的皮鞋,腰間挎着個藍底白花的書包,一副毫不見外的樣子在堂屋裏東逛西逛,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的呷。

無心思忖了半天,心說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剛進屋時自己沒看出她身上有什麽妖氣,沒準鬼洞那幾十年早把她身上的邪術磨光了。便也關了門轉身回屋,撿了把椅子坐下。

岳绮羅呷着茶,一雙眼睛打量着無心,道:“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凡人不是逃荒就是打仗,你這小日子到過的很悠閑。”

“你不也悠閑得很,還混了個學堂讀書?”

“哼”岳绮羅眸光一凜,将喝了半碗的茶擱在桌上,“托你的福,那岳绮羅的肉身我也不能用了。你把我扔進了鬼洞那鬼也出不去的地方,我幹脆舍了那副皮囊。同樣是鬼,那洞裏的鬼自然鬥不過我。我呆了沒幾年就撿了個好機會跑出去,重新投胎。岳家的身子我用着甚好,正巧那年岳家遺脈有個女人生産,我正好占了那嬰孩的皮囊,還是個女嬰。如今清末的岳绮羅是我祖上小姑,那家的主人給我這軀殼起了個名字,叫岳绫卿。”講到這,她忽的提起了興致,撐着桌子将臉龐湊近幾分,“你瞧瞧,我這張臉可與從前有什麽區別?”

無心打量了一周,果然與從前有些不同。臉盤稍小了些,從前是鵝蛋臉,如今更偏向瓜子臉。眼尾稍稍上翹,有些鳳眼的意味。眉毛倒是略微向下,顯得人楚楚可憐。從前是大家閨秀的标準樣子,如今這幅面孔也正是當下時興的美人臉。

無心心中感嘆岳家當真是會生,嘴上卻說:“不錯不錯,還是那副老妖精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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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岳绮羅把桌子一拍,坐回了椅子。胸腔鼓了鼓像是生氣,又喝了口茶舒緩了臉色。“無心,想想當年我一心想奪你,你的月牙殺了張顯宗,我和張顯宗又殺了你的月牙。你把我扔進鬼洞,我又拿了你一條腿。你我也算是兩清了吧?”

無心掰着手指算了算,道:“不行,你殺了月牙,怎麽能算兩清?”

“你讓張顯宗魂飛魄散,怎麽不能算兩清?”

“月牙是我媳婦,張顯宗是你的誰啊,小白臉?”

“你!”岳绮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你不還是抱着讓我永世不得輪回的念頭關我進鬼洞?”

“好吧,那就算兩清吧。”無心舉起手表示投誠。

岳绮羅不依不饒:“何況我看你現在生活滋潤,也不缺一兩個相好罷。”

“咳”無心喝口茶,“岳绮羅,你這一大早上來,不會是遠赴千裏來找我吵架的吧?”

“當然不是,不過,也沒什麽大事。”岳绮羅勾了勾唇角,“文縣那個家,我早離家出走再不回去了。如今在這邊找個學校掩人耳目,誰料剛來幾天就聞到你身上這股妖氣,來找你敘敘舊罷了。”

無心點頭:“恩,如今這世道,姨太太确實不好做了。你一個修煉魂術的老妖魔,能感知到我的氣息也還真是難得。”見岳绮羅又要發作,他忙舉起手作勢息事寧人,“罷了罷了,你有事快說,我還等着回去睡回籠覺。你我從前也不是能敘舊的關系,你如此大費周折的找到我,必是有件只有我能做到的事要有求于我罷?”

岳绮羅似是想要說什麽,可頓了頓,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她的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神色,五味雜陳,像在極力克制什麽野獸。她沉默了半晌,嘴角一撇,一雙眼擡起來定定的望着無心。“是,我來上海,的确是有件事要做。”

“我是來找張顯宗的魂魄。”

無心愣了會,疑道:“那張顯宗,不是魂飛魄散了嗎?”

“是,但我有辦法把它們聚起來,再湊成一個完整的魂魄。”見無心一臉狐疑,岳绮羅不耐煩的揮揮手,“具體怎麽找,你就別管了。”

無心笑了,“既然不讓我管,我又不會你那套搗鼓魂魄的把戲,你來找我做什麽?”

“我确實知曉張顯宗的一魂一魄如今正在上海,但我定位不到究竟在誰身上。論起找邪祟這一點,我認識的人裏大約也只有你最擅長。”

“原來如此,可那不過是一縷魂魄罷了,又不是什麽邪祟,我又如何找得到呢?”無心見岳绮羅臉色又黑了幾分,不由拿起笑,給自己倒了杯茶靠在椅背上端詳,“更何況這大上海,人海茫茫,你上哪裏去找?”

“總有辦法的。”岳绮羅臉色黯了,聲音也沒了氣勢,“他的魂魄因你而散,見了你也會生出些怨氣。總是顯眼些的。我若在場,我...我能感知出哪個是他。”

“哈”無心不由得撫掌大笑,“岳绮羅啊岳绮羅,你也真是癡了,憑你這不老不死的魂魄,什麽人沒遇見過,什麽人遇不見。一個張顯宗而已,你竟要非這麽大周折去尋他,你莫不是被下了什麽降頭吧?”

“你懂什麽,”岳绮羅橫他一眼,“那些人不過都是凡夫俗子罷了,愚蠢的人。張顯宗...也是個凡夫俗子,不過,和他們有些不一樣。我要尋他,不過是因為我...我欠他一命罷了。”

無心不語,喝了口茶,在茶杯後偷笑。

岳绮羅自己愣了半天,又從懷裏摸出塊懷表,道:“時候不早,我該去學校了。這個紙人放在你這,我若想找你,它便會發熱。把它拿出來,它會帶着你去找我。”

無心看着她從懷裏摸出張紙人,放在桌上,笑道:“你盡管放,我倒不一定會去理他。”

岳绮羅橫他一眼,不與他争辯,挎着書包出了門。無心在她身後喊道:“要真想要我幫你,我還按老價格收費啊,十條小黃魚——”

裏屋的相好醒了,迷糊着喊他,“無心,幹嘛呢,怎麽這麽吵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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