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岳绮羅關上門,聽見鎖舌輕輕被含住的聲響,低下頭碰了碰自己的鞋尖,一步步拾階走下樓。
清晨六點的上海,街上還沒有什麽人,電車倒是老早開了。搖了鈴,“叮零零零零零零”,沒一個零字是泠泠的一小點。街邊的商店沙啦啦拉開鐵門,上海難得這麽安靜過。她撐了把油紙傘啪嗒啪嗒的走着,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她其實不急着去上學。
她循着那縷魂的蹤跡來到上海,可是上海這麽大,張顯宗在哪呢?她真像是在大海撈針,找也找不到。張顯宗的魂魄散成那樣,再轉世的時候,還會是那副模樣嗎?若不是,她要怎麽——
“哎,小姑娘——!”
岳绮羅循聲擡頭,驟然一驚。身側一輛洋汽車正沖她毫不減速的駛來,眼看就要撞到她。她慌忙後退一步,将将躲閃開。汽車一個急轉彎避讓開她,一側的車輪子便陷進了一處陳年的水坑,濺起一片混着泥的雨水。
她踉跄了幾步站穩身子,低下頭,自己的一雙白襪子早被濺滿了泥點,心下便竄上一股蠻橫勁,幾步上去直奔車頭,握緊拳頭敲着駕駛座車窗。
“開車都不看路的嗎,你!”
駕駛座的人不動聲色,連頭也沒擡,反倒是後座的人輕輕推開車門。岳绮羅偏過頭去,臉上還留着一副兇巴巴的表情。
“你——”
無心大半夜裏睡得正酣,迷迷糊糊覺出有什麽滾燙的物什在拍着自己的臉。他将眼簾掀開一條縫,隐約看出是個紙人正扇他耳光扇的起勁,還泛着點紅光。
哦,是了。岳绮羅放在他這的紙人,有大半個月了。他起初想扔,可扔了也總自己跑回來。有時候煩了想燒掉,那紙人就可憐巴巴的抱着他手指。他想了想,既然這紙人不是來害他的,就随他去吧。
一晃就過去了幾十天,這紙人平時也沒什麽動靜,怎麽突然大半夜作妖。無心眯着眼睛瞟了眼挂鐘,都半夜十二點了!
無心翻身坐在床沿上,将他紙人從自己臉上揪下來,又被它趴在衣領上揪着向外走。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模樣。
“好好好,你是我祖宗。”無心窩了一肚子火,也是沒辦法,只得從床頭摸了件褂子披上,由着那紙人牽着他向外走。
紙人牽着無心的衣領左轉右轉,走出好幾個街區。這年頭動不動宵禁,街上連個打更的都沒有,靜的滲人。無心轉過兩個街角,遠遠瞟見一處黑黢黢的巷口邊趴着個小影子。無心走進一看,那小影子穿着件髒兮兮的白襯衫,格紋背帶褲的褲腳上全是泥點,戴了個獵鹿帽,短發規規矩矩塞進帽子裏,正捏着個望遠鏡鬼鬼祟祟的盯着什麽。
“喲,岳绮羅。”無心揉着自己被紙人揪變了形的衣料,“你這身打扮,是打算去做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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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岳绮羅抛過來一道眼鋒,“聲音這麽大,待會叫人發現有你好看。”
莫不是真去做了特務?無心打了個哈欠,忙不疊湊到岳绮羅的視角。瞅了半天,卻只有黑漆漆的街道。
“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走太久我相好要發現了。”無心整整衣襟轉身就要回去。
“哎,你等等!”岳绮羅頭也沒回,伸出一只小手揪着無心衣角不放,“張顯宗馬上要過來了!”
“張顯宗?”無心奇道,“竟給你找到了?”
“我也不能十分确定,所以才來找你看看。”岳绮羅一雙眼睛沒離開望遠鏡,聲音便悶悶的,“但那人長得與張顯宗有七八分相似,我想應該八九不離十。”
無心打了個哈欠,提不起興趣。撿了個牆角蹲下,眼皮一耷一耷直要打盹。
也不知等了多少時辰,無心回籠覺都打了幾個回合。突然聽岳绮羅一聲“來了來了”,像根鋼針似的攪散了睡意。岳绮羅見叫不醒他,便拿腳尖對着他一頓亂戳。
“好了好了,岳大小姐。你下手輕點,我醒着呢。”無心惱的不行,起身撣撣塵土便湊了過去。
只見小巷斜前方的一座宅邸前,不知何時停了輛汽車。正是午夜,宅邸中燈火俱寂,只有大門前一盞路燈勉強能照出些光亮。汽車幾下便熄了火,從後座走出一男人。身形颀長,着一身西裝,反手關了車門,便向汽車夫揮了揮手示意,叫那汽車開走了。
岳绮羅收起望遠鏡,下巴向前一點,“喏,就是他了。”
無心眯起眼睛,打量半天,也看不清這男人長相。只得閉上眼,開了靈視去瞧他。
“怎麽樣,瞧出什麽分毫了沒?”
“岳绮羅,這回沒準還真叫你歪打正着了。”無心收了靈視,奇道,“那男人身上的魂魄是個臨時湊起來的散魂,多半是那些孤魂野鬼的魂魄。但只有一魂力量格外強,撐起了其他兩魂七魄。按你說法,這沒準就是張顯宗的那一魂胎光。”
岳绮羅眼睛一亮,“當真?”
“八九不離十。”
岳绮羅的眼仁在黑暗裏晶亮亮的,将那望遠鏡擦了擦收進懷裏,手指翹起個蘭花指,從自己眉心引出兩團螢綠的光點來。
“這是我在北平和南京找到的。張顯宗的兩魄,雀陰,非毒。”她将蘭花指一翻,兩團魄便被握在手心,“這處宅邸西南角、東南角、東北角、西北角各有一處警衛監視他,我能同時攝住三角警衛的魂,東北角太遠,勞煩你拿着這個紙人跑的近點,它會自己飛到警衛身上。”
“喂...!你幹嘛!”無心手心莫名其妙被拍了個紙人,一擡頭,岳绮羅早跳出牆角一蹦一跳地跑遠了。
“奇了奇了,竟連命都不要了。”無心搖頭啧啧,目送着那髒兮兮的小影子倏地消失在視線盡頭。
唐山海覺得今日很是奇怪,這麽晚驅車回府,卻還隐隐覺着有誰在盯着他。
難不成是自己神經過敏?
他曉得自己宅邸四周有人監視護衛,難得會出什麽問題,但自己卻想越奇怪,走出幾步,還是轉身打算将大門再上一道鎖。
他一轉身,便與人恰巧對上了眼。大門洞開,一個小姑娘正舉着手站在門外,渾身髒兮兮的,臉上也有道泥,一雙眼仁倒烏黑晶亮。眉目生的極好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上下,口袋裏癟癟的,不像是有武器的樣子。
唐山海剛瞅見人影時便下意識摸了搶出來,咔噠上了膛,槍口對準人胸口。唬的小姑娘周身一顫,似是沒想到他會掏槍。
“你要殺我嗎,張顯宗。”
小姑娘沒表情沒語氣的開了口,一副坦然的樣子站在原地,什麽都不怕似的。
唐山海反倒笑了,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姑娘。從前他拔了搶,對面的人不是惶然求救奔走便是也拔了搶與他對峙。如今碰見這姑娘,他反倒不知作何反應了。
笑過之後,他看那姑娘的眉目倒生出些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你...見過我?”
“見過。”姑娘一臉篤定的點了點頭,“我叫岳绮羅,你那司機不長眼,弄壞了我一雙好襪子。”
是了,他想起來了。這月初他清晨驅車出門辦公務,險些撞到一個女學生。好在雙方都躲得及,只濺起了一些髒水。事後那姑娘還氣勢洶洶要找他算賬,只是見到他的臉便愣住了,由着他在她手裏塞了幾張票子,便不再追究了。
唐山海不由失笑,道:“原來是你。怎麽,如今又要來找我算賬了?”
“我,我沒處落腳,寝室鎖了門。”姑娘倒是一臉坦然,“你家中有人在嗎?”
他的食指就落在扳機上,輕輕一扣子彈便會出膛。他曉得這姑娘太過可疑,那輛車怎麽就差點撞到她,她又是怎麽找到自己的,她一個小姑娘深夜髒兮兮的,又是怎麽躲過警衛的眼睛到了大門口,那條背帶褲下真的沒有武器嗎,她來這裏又是什麽目的,她為什麽不怕自己殺了她?
但他竟扣不下扳機,那根手指仿佛被抽走了力氣,扳機有千斤重,他按不動。
“咕嚕嚕嚕——”
他愣了,原來這小姑娘還餓着肚子。
罷了,他收回槍,退了子彈。既來之則安之,他倒要看看對方究竟有什麽底細。
“小姑娘,肚子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很無聊,因為我還在補麻雀...看得太慢,才看到第二集,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