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唐山海依往常下了班,驅車回唐宅。剛踏進門廊,喚了聲吳媽,聽見吳媽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又聞見股奶香氣,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快步走到客廳,一推門,竟是那晚那小姑娘坐在沙發上喝一杯熱牛奶。

小姑娘這回換了一身學生校服,挎着個書包,身前的茶幾上擺着他那本書。她坐在那翹着腳喝熱牛奶,看見他來了,就擡頭沖他笑,人中還沾着一溜牛奶漬。

唐山海看了好氣又好笑,心中的戒備是一點沒放下。他本以為這岳姑娘是來探他口風,定不會再回來了,沒想到是認認真真借書的。

“哎呀,唐先生你回來啦。這位小姐說是借了你的書,要回來還的。我說唐先生還沒有下班,要等一下的,她就說要在門外等你,哎呀這怎麽好的呀,我就叫她進屋來等了,唐先生你不介意吧?”

唐山海笑笑,撿了岳绮羅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下巴向前稍稍一點,道:“讀完了?”

“恩”女孩忙不疊的點頭。

“這本書的風格有些病态,是愛倫坡唯美主義的代表作。你一個小姑娘,讀着不會不舒服嗎?”

岳绮羅卻笑了,“你以為我是嬌弱的小姑娘嗎?”

唐山海心下一凜,直起身靠在椅背上。唐媽還在一邊掃地,他打發了她去廚房準備晚飯。又點了一支煙,眯起眼細細打量着岳绮羅。

岳绮羅周身沐浴在唐山海刀鋒般的目光下,倒坦然得很,一口口啜飲着牛奶,仿佛渾然不覺。

“你——”

“你想問我究竟是誰?”

岳绮羅放下杯子,翻出塊手絹擦了擦嘴角的牛奶。唐山海突然發現這二八年華的小女孩,笑容裏竟有些陰鹜的味道。

“你是什麽人,”唐山海謹慎的咬着詞,“重慶、南京,還是中[]共?”

“哪個都不是。我生來一個人,做鬼也一個人。了無牽挂,除了欠下一筆小債,什麽都牽絆不了我。”

唐山海被她一通話繞的有些亂,舉起手示意她稍停一下。“那你只身一個人,就能掌握我的行蹤,還混得過警衛的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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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警衛大半夜打瞌睡,又關我什麽事。”岳绮羅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咯咯的笑了起來,“你的車差點撞了我,車牌號我總記得下來吧。算什麽難事嗎?”

“你...”唐山海一時語塞,“那你緣何盯上我?”

“恩...”岳绮羅拿指尖頂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因為你生的好看吧。”

唐山海被她噎的無話可說,指間夾的煙早積起了長長一節煙灰。他撣了撣,猛吸了一口,狠狠碾滅在煙灰缸裏。他想幹脆發狠掏槍逼她招供算了,卻又下不去手,總覺得對着這樣一個小姑娘,他便半句狠話也講不出口。

“我要回去了,趕着回去吃晚膳。”女孩從身旁的書包裏翻出一本書,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本格林童話我借走了,唐先生府上原文書實在是多,我們學校又沒有圖書館,往後可能要常來拜訪了呢!”

唐山海拿她沒辦法,只能坐在椅子上拿眼睛盯她,從頭打量到腳。看她蹦蹦跳跳的走出客廳,吳媽在餐廳喊了,“唐先生,開飯啦——”

他自己陷在沉思裏,無暇理會吳媽。冷不防脖頸背後被人呵了一口熱氣,他渾身猛一戰栗,只聽那小姑娘用軟糯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唐山海,我知道你是軍統的人。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他身後漸漸變小,消失不見了。吳媽走到客廳來喊他,“唐先生,怎麽站在那發呆啊。诶?剛才那位小姐呢。唐先生沒邀請她留下來用晚飯?”

唐山海還在發愣,保護他?他不由得想笑,憑他一個小姑娘來保護他嗎。他的身份如今在上海只有一個人知曉,她又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是軍統的人?

“唐先生,魚湯再不喝要冷掉的啦。”

罷了,唐山海想不過是個小女孩,明天他叫處裏的人去跟着她看看,再問問陶大春能不能打探到她的底細。兩手準備,他不信查不出她身上有什麽貓膩。

“你是說那姑娘知道你軍統的身份?”

“恩。”唐山海給自己倒了杯香片,側着身子,一只眼的餘光瞟着樓下的街道。

“這就怪了,在上海知道你身份的人只有我一個,絕無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我最近也沒收到任何重慶那邊來的消息,說是有新特工在這個計劃裏被派到上海。”

“那按你的意思,”唐山海呷了口香片,“汪僞?”

“也說不通吧,汪僞那邊的人若知道了你的身份,還會留你一命?”

“有道理。”唐山海蹙緊眉頭,他想不通了。

“你不是派你處裏的部下去盯她捎了嗎,有什麽結果?”

“沒有,安分得很。平日裏就是上學下學,住在教堂裏,偶爾出去也從不和什麽人會面。”

“哎,”陶大春沖他擡了擡下巴,“那姑娘可還曾向你透漏過什麽訊息?”

“容我想想.....哦,她說自己哪邊也不是。”唐山海搜腸刮肚的回憶上次的會面,“還有,她臨走時告訴我別擔心,她會保護我。”

“奇了,以你的級別,她來保護你?莫不是重慶那邊派來的上級,我們這個級別的無權知道?”

唐山海很是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可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你覺得有幾分可能坐到那麽高的級別?”

“也對...”陶大春沉吟。

唐山海對着桌上那盤冷掉的剁椒魚頭犯琢磨,這岳姑娘的臉已在他腦海裏浮了好幾天,像個陰魂不散的鬼魅。好幾次他想或許算了吧,也許這姑娘真如她所說那樣清清白白。可他一想到那張甜美笑容裏陰鹜的顏色,就又提起一顆心,不敢放松。

“難不成是...”

“是什麽?”唐山海提起興致,像給針刺了一下,他也想到了什麽,“你是說,她莫不成是中[]共的?”

“要不然,也沒別的解釋。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陶大春神色驟凜,“倘若這姑娘是中[]共的,以她能單打獨鬥探知到你身份的能力,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恩。”唐山海陷入沉思。他才剛來上海沒多久,就這麽快暴露了身份,日後的形勢究竟如何,他恐怕連五分把握都談不上。

“總而言之。那姑娘要麽是個軍統高級情報人員,要麽是汪僞派來探你口風的,要麽啊,是個極厲害的中[]共。你啊,往後行事小心些吧。”

“你這結論下得,和沒下沒什麽兩樣。”唐山海站起身,“走了,出來太久處裏的人要懷疑。”

“哎,你先等等。”陶大春叫住他,“我昨天接到電報,重慶說那邊準備妥當,馬上回來上海與你會面。”

唐山海怔住,“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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