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崇祯十七年,煤山。

北京城已經破了,李自成從彰義門攻進了皇城,滿城烽火,大勢已去。他拔劍殺了兩個女兒,逼死了妃嫔。東華門亂箭阻行,齊化門閉門不納,安定門守軍星散。他在前殿鳴鐘至拂曉,百官無一人前來,他已退無可退。

朱由檢在亂軍中跑丢了一只鞋子,此時煤山上天色将明,地上的雜草樹枝刺破了他的腳心。他想,國将不國,苦我民爾,他半生的努力,到底還是化作了烏有。

“諸臣誤朕也,國君死社稷,”他在薄霧中蒼涼長笑,“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棄之,皆為奸臣所誤,以至于此!”

話音未落,一陣清越的笑聲忽的從他頭頂傳來。宮城已破,屍橫遍野,他本以為煤山上斷不會有人。這笑聲陰測測的回蕩在耳際,驚出他一身粟粒。

“誰!”他四下環顧。

那笑聲是個姑娘的聲音,嬌嫩清澈,顯得更為詭異。朱由檢循着笑聲走去幾步,便瞧見前方的樹杈上竟坐着一個身着深衣的姑娘。

“皇帝老兒!你這江山守不住了,何不拿來給我玩玩?”姑娘收了笑,朗聲道,“我行走人間千百年,什麽樣的人都做過,唯獨皇帝還未做過,想來有趣的很!”

“你...!”朱由檢心下驚懼,“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你認不得我了嗎?”

她兩只腳在樹杈上晃來晃去,原來是個二八的小姑娘,那身衣服還顯得有些老成,借着微弱的晨光,他隐隐覺着樣式有些眼熟。走近看時,那姑娘便輕盈的跳下樹杈,走到了朱由檢面前。

“你...你是昭仁的——!”他認得這張臉!這分明就是昭仁公主的貼身侍女,只是方才他斬殺幺女時,這侍女分明也死在了他劍下。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分明是個活生生的人。見她周身上下完好無損,一絲傷也不見,朱由檢更是驚懼萬分,以為自己遇上了惡鬼尋仇。

“哈!皇帝老兒,你以為你殺的了我?”她向前逼近一步,唇邊勾起詭谲的笑,“你剛剛殺的不過是我的傀儡,可憐你自負一生,最後怕是連自己的氣節也守不住了!”

朱由檢已說不出話來,他被這陰森的少女逼得連連後退,一時不慎,絆到了地上的樹杈,癱坐在地上。少女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的望着他,臉上神情頗為玩味:“狗皇帝,你怎的不說話?二十萬禁軍在瘟疫裏灰飛煙滅的時候,你的表情可比現在有趣。”

“你什麽意思?”朱由檢艱澀的說着,“那瘟疫...那瘟疫不是天災嗎?”

“哈,世上哪有那麽多天災。”少女咯咯的笑了,她的雙目在破曉的微光中閃爍着紅光。朱由檢心下驚懼,仔細去看,那雙眼已是血紅駭人,眼中的神情卻如冰泉浸寒玉,叫人看了心生寒意。不過須臾間,紅光便流出了她雙目,蔓延至周身上下。少女手中捏訣,口中念念有詞,一身長衣無風自動。借着幾道詭異的紅光,朱由檢隐隐瞧見少女衣襟中飛出幾樣東西,還未來得及反應,其中一道便直奔他面門飛來!他終于瞧清楚那東西的模樣,竟是枚有鼻子有眼的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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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死吧!”少女神色一凜,眸中殺氣驟起,手中紙人化作利刃,向他脖頸破空劈來!

但那道利刃并未如期挨上他頸項,一枚鐵菱打着旋飛來,直奔少女手腕而去。她反應機敏,向後猛退一步,鐵菱穿透了紙人,将它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誰!”少女惡狠狠地環顧四周,雙手紅光暴起。

只聽幾聲簌簌的聲響,幾道身影從天而降,須臾間便将二人團團圍住。為首的是個道士,仙風道骨,手執拂塵。餘下幾人卻并非道家子弟,有人手持狼牙棒和銀鞭,也有人着西域打扮,手中捏着一沓符咒。角落處有人抱劍而立,身形颀長,不似他人那般虎視眈眈。

為首的道士上前一步,揮起拂塵,指着那少女厲喝道:“妖孽!我與諸位同道中人尋你多年,如今你犯下滔天罪孽,還不悔改麽!”

“呸!”少女不屑的睨他一眼,“我看你們這些法師,除了滿口仁義道德,也只會多管閑事吧!”

“天行瘟疫,朝發夕死,民死不隔戶,你竟說這是閑事?!”旁邊一大漢向前一步,将手中的鎖鏈抖得嘩啦作響,“道長,我看這婆娘死到臨頭,仍不悔改。還與她廢話什麽,不如一舉了結了她!”

“做夢!”少女清喝一聲,從衣襟中抖出百十來張紙人,個個化作利刃,亂箭般射向一衆人。只見她腳上蹬地,人已壓低身形飛了出去,手中寒光一閃,帶着殺氣刺向大漢胸膛。

此時衆人正各顯神通,去擋那些無孔不入的紙人。大漢也無暇分心,正揮擋紙人時,卻見少女已騰空而起,手中利刃直取他咽喉。他心下大驚,亮出板斧硬生生接了這一招,一時刀兵相接,二人手臂皆震的酥麻難當。

這少女看着身量嬌小,手上力道卻大的驚人。大漢一時招架無力,正要敗下陣時,便聽身後有人道:“賢弟,我來助你!”便執了狼牙棒向少女迎面揮來。

少女餘光瞥見一道陰影劈來,心下一驚,立時收了手中利刃向後退去,避開了一記狼牙棒。只是來者仍不罷休,揮着兵器向她左劈右砍,這狼牙棒少說百十來斤中,砸在地上陷進去十來寸。少女不懼不慌,從懷中抽出另一枚紙人,向那人手腕旋飛擲去。那紙人也化作一枚利刃,鋒利無比,切豆腐一般将他手腕齊根削下,登時鮮血噴湧,灑了身旁大漢滿頭滿臉。

那人起初只覺手腕一涼,再一看,自己的整只右手已随着狼牙棒一同掉在地上。登時痛的跪地哀號,聲音凄厲。旁人見同伴如此凄慘,更是不能姑息,揮舞着手中兵器便向她劈來。

少女面色沉穩,手中捏了個訣,便有紙人劈頭蓋臉的把來人埋了個透。紙人散去,人只剩了個骨架子。道士見同伴死狀凄慘,倒吸口涼氣,厲聲道:“妖孽,今日再留你不得!”

少女朗聲笑道:“你們這麽多人圍攻我一個,也不算什麽英雄好漢吧!我倒要看看,今日究竟是誰留不得!”

話畢,少女騰空飛起,手中寒光向道士心口刺去。道士躲也不躲,由着她将利刃刺向他心口。少女原以為自己得手,不成想卻刺到了一道堅硬的屏障,并未碰到皮肉。

護心鏡!少女心頭一凜,正要收手時,斷臂人的銀鞭已纏上她腳腕。那銀鞭上有倒刺,登時痛的少女驚呼一聲,轉身一道紙人劈去,瞬間削開那人脖頸,一時血霧彌漫。她也不管腳腕上的銀鞭,驅動紙人便要離去。不成想銀鞭又被人拽住,将她狠狠拉回地上,倒刺扯動皮肉,痛得她又是尖叫一聲。

少女不敢停歇,正要從地上爬起,便見一道劍光迎面劈來,停在了她額前。來者正是那修長劍客,只見他以面具遮臉,身着玄色長衣。那劍長約三尺,劍身極薄,如同一張白紙,劍刃寒光四起。少女一驚,用手生生接住了那把劍,立時鮮血淌過劍刃,滴在了她頰邊。

出乎她意料的是,劍客見了她的臉竟愣住了,那把劍就懸在她面前,多一寸就能要了她的命。但劍尖一動也不動,像是故意要留她一命。

少女卻并不領他的情,屈膝一腳将他踢開,翻身爬起,手中擲出一枚紙人。那紙人寒光凜冽,勢道勁急無倫,劍客側身躲開,那紙人不當不正,竟正巧穿過了道士咽喉。

一行人見為首的被殺,當下便紅了眼,使出渾身解數來取她性命。少女手持紙人左劈右砍,一時血花橫飛,殺出一條血路來。

去路忽然被一彪形大漢擋住,少女擡頭去看,只見這大漢足高出她兩個頭。少女八風不動,揮手便要去割那人咽喉。

身後突然有人喚她:“姑娘。”

少女一時分心,轉頭去看,只見那劍客抱劍而立。她一時分了心,背上結結實實挨了大漢三掌,登時口吐鮮血,飛撲在地。這三掌中內力深厚,已将她心脈重傷。還未等她爬起來,一張怪網當頭落下,将少女罩了個牢固。那網上浸過黑狗血,又貼着十來張符咒,足以鎮住一般的邪祟。

此時一行法師死傷慘重,除了大漢之外,只剩下劍客和施下符咒的巫師。見這邪祟終于落網,衆人皆松了口氣,今日的邪祟好生厲害,險些要栽在此處。好在到底還是将她收服,也算是為民了卻一害。

只是還未等巫師取出法器,便聽大漢一聲驚呼:“小心!”,再一看,網中的少女身周紅光暴起,眼仁褪色成淡灰,頰邊爬上一道道血紅的裂紋,兩顆尖牙緩緩探出。竟是魔化了。

“就憑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也想殺我!”少女狂笑道,“癡心妄想!”

話音未落,紅光已化作刀刀利刃,向幾人迎面劈來。巫師躲閃不及,須臾間魂魄已被攝去,肉身在刺目的光芒中燃起火焰。紅光熄滅,二人的身體竟在風中灰飛煙滅了,連帶着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一同化作了煤山上的一把灰塵。

空蕩蕩的大地上只剩劍客一人,他站得遠,竟幸免于難。

少女舉刀割破網,騰空而起,勁道淩厲,直取劍客命門而來。

刀兵之氣掀開了劍客的面具,她與他在晨曦中兩兩相望。少女原本滿臉的恨戾之氣僵住了,片刻煙消雲散。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臉,周身顫抖,口中喃喃:“你...你是...”

劍客不曾拔劍,他也驚愕的望着少女。這女孩面容嬌俏,臉上還挂着血跡,他有種與故人相逢的熟悉感。可仔細想來,卻并不曾見過她。

“你...你!”

少女一咬牙,竟收回了法術。只見她身形靈巧,跳上了旁邊的樹杈,一轉眼,便消失在了清晨的煤山中。

劍客環顧着四周,滿地殘缺的屍體。朱由檢已經在一旁自缢而死,他的身體在晨風中無力的随風搖晃。大明王朝就在這一刻崩塌了,連帶着京城數萬人的性命,都在這個早晨一同步入了墳墓。

作者有話要說: 偷了個懶,還是回憶殺,明天開始新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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