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974年,無心和白琉璃收到來自岳绮羅的信。此時距離岳绮羅上次來信,已過去了足足27年。

信是從內蒙古草原邊的小鎮寄來的,邀請無心和白琉璃到村上插|隊。此時全國的知|青上山下|鄉運圌動一浪接一浪,無心和白琉璃在夾縫中摸爬滾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早快撐不下去。不想能收到岳绮羅的邀請,自然是收拾行囊奔赴草原。

幾十年間,世事劇變,無心賣掉了重慶的家産,帶着相好和剛化肉圌身的白琉璃離開了蜀地。他相好年紀漸漸大了,最後還是餓死在了大饑|荒中。他和白琉璃兩個不老不死的在地堡裏住了幾年,等到出來時,天地也不同了。

他起初還住在城市裏,只是形勢越來越緊張,街上也總有武|鬥。他和白琉璃沒有身份,也花光了錢,日子漸漸過不下去。這次來草原的火車票還是想盡辦法才湊齊的,聽岳绮羅在信中的口氣,她似乎過得也不如從前富貴。

到了最近的火車站,岳绮羅就在月臺上接他們。這麽多年過去,她應該已經有五六十歲,然而看起來還是當年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可見她的法術仍然奏效。只是她瞧着有些狼狽,身上穿了套半舊的軍|裝,編了兩條麻花辮,手上沾了滿手的白色粉末,看着像是面粉。

無心致以誠摯的問候:“喲,你還沒死啊。”

岳绮羅接過他手裏的行李:“借你吉言。”

三個老不死站在月臺上互相問候,空氣中彌漫着祥和安逸的氣氛。

岳绮羅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拎着行李轉身便走。她的腿更跛了,想來她雖然駐顏有術,內裏的肉|體還是衰老了。人老了,什麽毛病都湧上來。她的心也老了,以往萦繞在她身上的那股陰測測的氣息,如今越發淡了。

無心湊到她身邊問:“哎,你有介|紹信嗎?”

“沒有。”

“那我們怎麽辦身|份|證明?”

啪的一張紙人拍在無心臉上,岳绮羅一瘸一拐的走遠了。

無心把紙人從自己臉上揭下來,望着她的背影,白琉璃在他耳邊說:“我說什麽來着?岳绮羅準變成兇巴巴的老太婆了。”

“你小點聲,要是讓她聽見,咱倆還得再住二|十|年的地堡。”無心把聲音壓低,跟了上去。

“岳绮羅,你怎麽來這插|隊?”無心望着四下,“怎麽不選個好地方?大興安嶺也成啊,棒打狍子瓢舀魚,還能打只黃大仙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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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宗要來了。”

無心收了聲,靜靜地望着她。半晌才開口道:“還是被你找到了?”

“找了很多年,重慶之後,我再沒見過他。”岳绮羅望着前方,“他今年二十歲了,我知道他要插|隊到這裏,就提前過來等他。”

“你這回是打算...?”

“我以前,遇見過一個江湖中人。”岳绮羅忽然打斷了他,“他告訴我,劍術中拔劍砍斷大樹不難,難的是不動聲色的把劍收回來。”

無心聽着,不知道岳绮羅想要表達什麽。

“我已經想明白了。”岳绮羅阖上眼嘆了口氣,“殺一個人,殺千百個人都不過一眨眼。但救一個人,太難了。”

無心笑了,“你終于想通了。”

“恩,”岳绮羅點頭,“我現在只想陪他走完這一生,就夠了。”

即使他注定短命?但無心沒有問出口,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足夠,血|淋|淋的剖出來抛在人面前,太殘|忍,他不做這種不積德的事。

白琉璃在他後面抄着袴袋走着,散散漫漫,他做了幾百年的游魂了,如今再做人,幾十年也沒習慣,還是孩子心性,什麽都想試一試。他體|內有半顆靈狐內丹,因此是個半人半妖,一張臉細皮嫩|肉,也是不會老的。說來也是因緣際會,做人難免有生老病死,做妖,也躲不過五百年一次的天劫。唯獨半人半妖躲在夾縫裏,才算是肆無忌憚,神仙也管不了他。

白琉璃說:“你這地方空氣倒不錯。”

此處是草原邊陲,已經看不到游牧痕跡。再往裏走,一直走到兩個村子外,才是真正的大草原。此地的知|青大部分都在村子裏插|隊,少有人被安排到草原上放牛。岳绮羅就是在奶粉廠做工,她手上的白色粉末原來不是面粉,而是奶粉。

一路走到了鎮子中心,前面跑過來幾個泥孩子,嘻嘻哈哈的從他們身邊跑過去,撞了無心一趔趄。無心也沒當回事,繼續往前走,忽然太陽穴上挨了岳绮羅一記,啪的往旁邊偏過去。再一看,岳绮羅頭也沒回,緊攥的拳頭裏握着個石子,是剛才幾個小孩扔得。

岳绮羅轉過頭,狠狠地橫了一眼,吓得小孩屁滾尿流,邊跑邊喊:“不好啦!!岳跛子又要吃|人了!!”

白琉璃失笑:“你在這倒結了不少仇家。”

“幾個當地的毛孩子,成天欺負人,被我教訓了幾次就吓成這樣。”岳绮羅瞟了一眼無心,“他們看你們是新來的,就來找你麻煩,想看你出醜。”

無心揉|着自己太陽穴苦笑:“你打我和他們打我有什麽兩樣嗎。”

被岳绮羅一記眼刀噎了回去。

“前面就是接|待站了。”岳绮羅站定,望了望無心,又瞅了眼白琉璃,“你們兩個機靈點。”

“什麽意思——”

白琉璃不往下說了,只見岳绮羅從懷中摸出張紙人,刷的一下從門縫裏飛進去。再推開門時,書|記在辦公桌後被紙人定住額頭,一屋子人都成了她的傀儡。

她走到桌旁翻出一沓子紙,扔到無心面前,一手控|制住紙人,道:“寫上名字,動作快點。”

“不能寫無心!”她見無心拿了紙唰唰唰就寫,便兇巴巴的補了一句。

“不寫無心寫什麽?”無心迷茫的停了筆。

“你傻嗎,哪有人姓無?”白琉璃适時湊上來,“你編一個姓吧。”

“有啊!”無心提起興趣跟他解釋,“《姓考》記載:鄭公子後。或雲:無氏出堯臣之後......”

“早絕後了,你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無心只得改了名字,把無心寫成吳新,勉強算是個正常名字。

輪到白琉璃了,他在紙上寫了個白字,擡起頭問岳绮羅:“我就叫白琉璃行嗎?”

“名字太花哨,改。”

“绮羅這兩個字也很花哨啊!”

岳绮羅的眼神可以殺圌圌|人。

“要不叫白柳黎?”無心絞盡腦汁,“白六利?”

“你哪學來的口音?”白琉璃絕望,“算了,你給我寫胡四吧。”

岳绮羅的紙人腳尖蘸了墨水,唰唰編完了資料,兩個人就算是落|戶了。到了晚上,上面安排了住處,無心和白琉璃都住在同一個村|民家裏,大通鋪,一條被子扯過來扯過去的蓋。

岳绮羅住在奶粉廠宿舍裏,她把室友都趕跑了,自己睡一整個火炕。

無心覺得岳绮羅還是比較有本事,在哪都能過好日子。

但張顯宗的轉|世還是沒有來。

無心學會了開車,被安排了從草原上送牛奶的活,每天開着空蕩蕩的小卡車到草原上,再載着一車剛擠下來的牛奶送到奶粉廠。他自己撿了個小瓶,洗幹淨揣回來,每天偷一小瓶牛奶,但到最後多半還要被白琉璃搶去一大半,叫他很是窩火。

送知青的大火車一輛輛往村子裏開,卸下一批批知|青,眼看這幾個村子快要飽和,也沒見張顯宗的影子。岳绮羅每次都站在前排,死死地盯着那些貨車,仿佛要給它看出兩個窟窿來。她想,也許張顯宗長的不一樣了,打扮的土氣,或者被批|鬥的沒了人樣。她來之前查過,張顯宗這輩子是個資|本家的兒子,黑|五|類,在城裏吃了番苦。她是因為無法接近他身邊,這才退而求其次,先到了鄉下等他。

到了第二個月,卡車不怎麽往村裏來了,岳绮羅成天聽了汽車聲就溜出廠子,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等。她老了,呆坐時的眼神常常是空泛的,像一口古井。她大殺八方的煞氣已在多年的尋找中磨的差不多,以前她坐下來時喜歡晃着腳,開心時眼睛是流動的,唇邊的笑也各式各樣。現在她蹲坐在那裏,正像是一截枯木,在風中一蓬蓬的沙子裏紋絲不動。

無心知道,只有張顯宗才是她的藥。

岳绮羅在場部等到了第三個月,日上三竿,無心開着車送來了牛奶。外面忽然有人喊:“有車來了!”

她跟着旁邊的女工一起出去,走得很慢,她累了,腰酸背痛,是多年奔波烙下的老|毛病。

文|工|團又開始唱起了歌,一衆人都拍着手一起唱,從車上下來的知|青都背着大紅花。岳绮羅站在人群後頭昏昏欲睡,快要站不住,無心和白琉璃一邊一個的架住她,不讓她倒在地上。

忽然,無心猛地把她搖醒了,低聲道:“岳绮羅!你看那人!”

岳绮羅提起精神,踮起腳尖去看。從卡車上跳下來最後一個人,身上沒有紅花,但身形修|長,腰杆挺得很直。他低下頭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擡起了下巴。

她心中轟的響了一聲,這聲音只炸在她心窩裏,誰也聽不見。那張臉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只是這次年輕了些,有些稚|嫩,曬黑了,又瘦了點。但她死也不會忘了這張臉,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滿地塵土,寂寥無聲。她聽不見,也看不見了,只有張顯宗站在她面前,像一場荒誕的白日夢。

顧止站在卡車的邊緣,知|青們把他們團團圍起,唱着,笑着,歡迎着。他是一枚格格不入的眼中釘,在這裏充當着礙眼的存在。

忽然,人群裏刺出一根針來,有人胡亂的扒|開人群走了進來。他轉頭去看,是個十五歲左右的小姑娘,穿着件洗得發白的的确良襯衫,下|半|身是條椒鹽點子長裙。她手上和臉上都沾了奶粉,麻花辮亂七八糟的呲着毛。她的臉美的不像尋常人家的姑娘。

顧止被她死死瞪着,覺得很奇怪,便轉過身問她:“同志,你怎麽了?”

女同|志愣愣的盯着他,臉上一瞬間閃過無數種情緒,快的抓也抓不住。末了,她聲音顫|抖着開口:“你...你叫什麽名字?”

“顧止。”

她的聲音比一般姑娘要成熟,與她稚|嫩的外表極不相符,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道:“我叫岳绮羅。”

顧止笑了,“你好,岳同|志。”

岳同|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睛裏的光亮的要飛出來。她的腳尖在地上挪了挪,手臂亂晃,似乎想要走過來,磨蹭了片刻還是收回手,扯着衣角點點頭。“恩!”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要寫這段時期呢,因為原作也寫了這段時期。我完全是拙劣的模仿原作模式啦,三世都有對應。

再有就是老岳要是活到21世紀,已經是個老太婆啦,不忍心讓她再滿天下折騰。不如到時候來個he,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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