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扯平咯

小王滑動鼠标,屏幕再次亮起:“是劉豔。”她笑着說,“我本來想繼續核對女性信息,但是肚子太餓了,打算先去吃點東西,回來再看。”

電腦屏幕裏,分明就是方然今天見過的高個子女人,只不過在警方的要求下,她洗去一臉濃妝,撥開擋在臉前的長發,露出了原本清秀的面容,五官有些英氣。

方然再次拿出趙錦年的身份證做對比,小王訝異地說:“和你弟弟長得還挺像的。”

方然氣得咬牙切齒:“是啊,真像!”她被稱為千面狐貍,以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著稱,對人的五官、臉型十分敏銳,只一眼便看出,這個劉豔就是她們要找的趙錦年!即便是雙胞胎,臉型都不會一模一樣。

難怪她找了一個下午,都找不到。她猜測過趙錦年或許會改名字,卻沒想到他居然瞞過警方,改了性別!這種事,也只會出現在長浜這次人口核查中,畢竟這裏的人,出于種種原因,曾經被拐賣、或是來路不明,不少人的戶籍是第一次登記造冊。

大名鼎鼎的千面狐貍,居然被人這樣耍了,面對面都沒認出要找的人。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她怕是要被人給笑死,這口惡氣她可咽不下去!從來都是她耍別人,哪有別人耍她的份?

她壓下怒氣,對小王說:“王警官,這次真是麻煩你了,改天請你吃飯!”說完拿起手機,快步離開。

展宏為長浜的居民,安排的暫時住處是一家招待所。這座建築有些年頭了,外表看起來老舊,不過勝在裏面幹淨衛生。比起之前居住的臭烘烘的長浜,簡直像是天堂。

孩子興奮地睡不着覺,懷裏抱着白天發的面包:“媽媽,我們真的不用再回去了嗎?我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吃飽的感覺真好!”童言童語,奶聲奶氣。

年紀輕輕,卻膚色暗淡的女人,溫柔地揉着他的肚皮:“我們的戶籍問題解決了,展宏也會幫媽媽安排工作,到時候就算是做個清潔工人,也會讓小光每頓都吃到飽飽的。答應媽媽,以後不要再吃的這麽撐了,不好消化,肚子要痛的。”

也有人已經在溫暖的大床上沉沉睡去,享受近十年來沒有過的安寧。一間又一間的燈熄滅了,夜半時分,兩道黑影偷偷摸摸地離開,個子高的那個攙扶着個子矮的,偶爾還會傳來幾聲低咳。

拐角處,方然攔住他們,挑挑眉毛:“這麽晚了,打算去哪兒啊?該叫你劉豔,還是趙錦年?”

趙錦年帶着母親,扭頭就跑,另一個方向,等着他們的是小五。

“耍我耍的挺開心啊?這是去泰國做了變性手術?連警方都瞞過了!”方然狠狠一扯,就拽下了趙錦年那一頭長發,居然是假發。趙錦年也不含糊,抓過她的胳膊,一個過肩摔便把她撂倒在地。

“靠,還敢打我!小五!”方然怒道。小五拍拍手掌,從四面八方的小巷子裏,湧出十來個黑衣大漢,把趙錦年和他的母親團團圍住。

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婦人,撲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求求你們了,放過年年吧。能給你們的,我們都已經給了,他爸吊死在牢裏,一句話也沒有洩露出去。老趙家,就年年這一根獨苗”

Advertisement

趙錦年摘下墨鏡,厲聲道:“媽!求他們幹什麽?這些年我們東躲西藏,在長浜過着地下老鼠一樣的日子,我早就受夠了!要殺要剮沖我來,別動我媽!”

眼前這一幕,讓方然和小五都有些懵逼,他們原以為只是找人,沒想到這還牽扯進一樁恩怨了?小五把方然拉到一邊:“你朋友下手這麽狠的,把人家孤兒寡母逼到這個份上?”

方然也不确定:“不會吧,她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啊。不管了,先把人帶過去再說。”這時候,她倒能明白趙錦年為什麽故意騙她了,誰也不會明知對方是仇家,還主動送上門。

因為趙錦年太不老實,一有機會就反抗,他們幾乎是把他捆到醫院的。砰地一聲,黑衣大漢把他扔進了任喬在的vip病房。

任喬剛剛應付完唐娅,心神疲憊,面色蒼白如紙。從趙錦年的角度,只見一個美得像是神話裏的人,靠坐在床上,長發如瀑,素衣倦容。他冷冷地開口:“你是杜家什麽人?”

方然遞給任喬藥片和水,沒好氣地說:“哪門子的杜家,這是唐天陽的女兒唐姝。”

“春申城唐氏?”趙錦年的呼吸一下子亂了。

病中的任喬雙唇沒有絲毫血色,她的美麗也失去了美豔自帶的攻擊性,變得柔軟:“趙錦年,我想邀請你加入星燦傳媒。不管你想要什麽,金錢、權勢、豪車、美女只要你能讓我滿意,我也會讓你滿意。你願意嗎?”

趙錦年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他知道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他憑什麽加入星燦?心裏波瀾四起,他極力表現得平靜:“我和杜家有些恩怨”

任喬吞下藥片,漫應道:“無妨,我保你。”她說的雲淡風輕,落在趙錦年耳中,卻重若千金。

周一星燦晨會,休養結束的任喬,以總經理的身份出席,把趙錦年介紹給星燦高層。

旁人看到趙錦年,第一感覺便是桀骜不馴,他穿着一件深藍色做舊牛仔襯衣,丹寧褲裝,搭配斬風羽銀飾——一種來自印第安的銀飾,斬風羽是老鷹飛行時最重要的羽毛,有着鷹擊天空的淩厲與傲然。

熟知這種銀飾的人會知道,銀器與人體接觸後逐漸氧化,不同的氧化程度會成為獨一無二的标志,這一過程被稱作養銀。不過落在外行人眼中,泛着黑色的銀飾顯得髒髒的,再配上他那一頭小髒辮,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樣。

聽完任喬的計劃,董俊洋摘下眼鏡,撕開一張一次性眼鏡擦紙,慢條斯理地擦着鏡片:“也就是說,唐氏根本沒打算追加投資,來完成問道的拍攝。你想讓這個連一條音樂mv都沒拍過的新人,直接操刀電影?把整個星燦的未來,全部壓在他的身上?”

“他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新人導演”

“真是胡鬧啊。”董俊洋直接打斷她的話,“不用向我解釋了,你是總經理,你說了算。”他推開椅子,起身離席。

趙錦年放下擺弄的手機,懶洋洋地問:“娛樂圈哪位導演最有名?”

收到任喬點頭示意後,有人回答:“當然是紀導,第一部作品便獲得金象獎最佳導演,截止到目前為止,在國際上收獲的獎項分量和數量,在國內排行第一。”

趙錦年打開網頁搜索,看到紀無為獲得金象獎的年紀,“比我現在還小一歲呢,如果我拍的第一部電影,拿不到金象獎,不用你們催,我自己滾蛋!”他長着娃娃臉,五官十分柔和,壞壞一笑的時候,又帶了幾分雅痞的味道。

這段話被原封不動地,搬上了星燦公司內部的員工論壇,标題就叫天上為什麽有牛在飛,還不是因為你太能吹!,主樓直接開罵:“這人是有多麽不知天高地厚?敢拿自己和紀導比,臉大如盆,坐等他被啪啪打臉!”

一樓勸道:“不要這麽大火氣嘛,來吃個瓜。我看他只是個追夢少年,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樓下辯解:“這不叫夢想,叫幻想,董哥都被他氣走了!我看新來的總經理不行,她根本不懂怎麽管理一家娛樂公司,演員都不能說捧誰就捧誰,更何況是導演?”

調侃了幾十樓,還有人給趙錦年寫了一首打油詩。正在餐廳等着上菜的任喬,看得捧腹大笑。

“笑什麽呢?”方然探過頭來,直接念出聲,“一首涼涼地送給趙錦年”

趙錦年坐在她們倆對面,切牛排的手很穩,沒有因為聽到方然的話而停頓。他雙手修長,切牛排的動作優美,刀叉和瓷碟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這身打扮,這幅舉止,很難讓人相信,一周前他還身處貧民窟。牛排被切成整齊的小塊後,他放到任喬面前,開始切下一盤,是給方然的。

方然猜測,在淪落進長浜前,趙錦年或許出身不錯。她用手肘捅了捅他:“人家這麽說你,你不生氣啊?”

“她們說的也有道理,我以前确實沒拍過電影。之所以放大話,是為了逼自己一把。如果我沒辦法取得紀導的成就,說明我在這一行沒天賦,就該早點滾蛋,何必死賴着浪費任總的錢?”

當然,更重要的是,如果他連這件事都做不到,憑什麽和杜家鬥?這些年,他被杜家的追捕,逼得扮女人,連長浜的日子都熬了過來。如今終于有了複仇的希望,他當然要用最快的速度變得強大!只要能報仇,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肯,現在不過是拍電影而已,他不信自己啃不下來。

任喬披了馬甲上去發言:“如果他做到了呢?”

樓主直接回怼:“他要是做得到,我就圍着星燦大廈裸奔一圈,邊跑邊給他道歉!”

任喬愉快地收藏了這個帖子,等着以後來挖墳。看到這條回複,趙錦年一時有些怔然:“任總,你就那麽相信我?”如此相信他,以至于不惜孤身一人,來長浜找人,還差點落到地下競技場頭目的手裏。

他的心裏,在報仇之外,似乎又多了別的東西,那是對任喬無條件信任的感激——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任喬笑笑:“不用這麽生分,叫我的名字就好。”

三人有說有笑地吃完飯,任喬有司機來接,方然自己開車,趙錦年去打車。黑色的天空中,飄起細密的雨絲,趙錦年站在路邊等出租車,一輛紅色的超跑停在他面前。前窗落下,車裏是方然。

方然把散開的頭發向後撩,語調慵懶:“送你一程?”精致的五官,在柔和的燈光下,別有一番韻味。美色當前,趙錦年卻不為所惑。

見趙錦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嬌嗔道:“這麽大的雨,你要淋到什麽時候?快上來啊,我還能吃了你不成?就當是謝謝你剛才替我切牛排了。”上揚的尾音,像小貓一樣撓得人心裏癢癢的。

不答應她還要纏下去,趙錦年只好拉開車門:“我住在”

“我知道,星燦員工宿舍嘛。”

車子越開越偏,趙錦年幾次開口,都被方然堵了回去。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加油站,她忽然說:“我去加油,你先下車,在這裏等我一下。”

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趙錦年早就料到方然是耍他了,所以才遲遲不肯上車。果然被他料中,他搖頭感嘆,這女人還真記仇。

在凄風冷雨中,趙錦年打電話叫車,連續三個司機都扯着嗓子喊:“太遠了,不接單!”最後還是他加了錢,又費了一番口舌,好說歹說,才有人願意來。饒是這樣,也等了大半個小時,今天他穿的薄,冷風凍得他直打噴嚏。

遠處,看到趙錦年上車,方然熄滅手裏的煙,切了一聲,發動汽車引擎離開。他耍她一次,她也耍他一次,扯平咯。

杜家,屬下把最新到手的資料,呈給杜衡。杜衡是杜家的主人,五十來歲,身形瘦小,長着一個鷹鈎鼻,只看面目,給人一種奸相。論起權勢,杜家比不上唐家、明家這種龐然大物,但也在二流梯隊裏,和厲家旗鼓相當。

杜衡把手放在大腿上,輕輕敲着,很有規律:“我說怎麽一直找不到他們母子,居然躲進長浜了。錦年這孩子,我看着他長大的,小時候挺皮,沒想到現在這麽有魄力。堂堂趙家少爺,縮在那種鬼地方,有幾分越王勾踐卧薪嘗膽的意味,不是池中物啊。”

屬下比了個用手抹脖子動作:“要不要做掉他?”

杜衡搖搖頭:“不急,現在有唐姝護着他,她可是水瑤的女兒,在唐天陽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你覺得我們動得了唐姝嗎?”

“萬一他起勢,找我們報仇”

杜衡哈哈一笑:“哪有那麽多萬一,淩清、唐娅,各個都不是好相與的。就憑一個走失二十年才找回來的唐姝,能在她們手裏過幾招?我們只要等就好,獵人需要耐心啊。等唐姝這座靠山倒下了,我們再出手。”

雨下得越來越大,噼裏啪啦地敲打着車窗。正是下班高峰期,交通堵塞十分嚴重,車子開得比烏龜還慢。任喬趴在窗子旁邊向外看,人行道上,四五個成年人手裏拿着棍棒,對着一個少年一頓猛打。

被他們圍着的少年,綠瑩瑩的眼睛在黑夜裏泛着寒光,是夜叉!任喬叫道:“停車!”司機為難:“大小姐,這裏不能停車。”任喬只好打開車門跳出,輕松越過栅欄,大聲喝道:“你們在幹嘛?”

見她人長得美,穿的衣服又高檔,其中一個男人解釋道:“這小子邪性得很,每天都來我們店裏偷東西吃,可算抓到他一次。你別看我們現在打他,他昨天把我弟弟抓傷了,現在還在醫院躺着呢。”

此時的夜叉,周身沒了那層煞氣,想必是靈力耗盡。在這個靈氣稀薄的水藍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恢複。他身上穿着一件破舊的校服,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顏色,一頭亂發好似雜草,手指甲很長,又黃又髒。雙手被粗長的麻繩捆着,右腳上還挂着一個大型鐵夾,汩汩地流着血。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銳利如初。

說話間,那男人又踹了夜叉一腳,疼得他渾身痙攣,卻咬緊牙關,不肯讓疼痛的呻吟逸出。任喬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了,猛地疼了一下。這可是先天道體啊,如果在她之前的世界,一定受萬人敬仰,從一出生就是天之驕子,如今卻淪落至此。親眼見到明珠蒙塵,總難免想要替它擦去表面沾染的灰塵,讓它再現原本的流光璀璨。

她掏出錢包:“醫藥費我賠,別打了。”

那些男人挨個踹了夜叉一腳,拿錢走人,還不忘勸道:“直接扭了他送到警察局,千萬別解開繩子,這小子滑溜得很,我們為了抓他沒少費力氣!”

他們用的是獵人誘捕獵物的方式捕捉,在食物裏摻了大量安眠藥,又放了捕狼用的鐵夾子。此時藥效漸漸發作,夜叉終于撐不住,意識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任喬把他抱上車,對司機說:“不回唐家,去酒店。”

在這樣一個寒冷的秋夜,連綿的雨簾中,那是一個太過溫暖的懷抱。夜叉從來不知道,原來人類也能給他這種溫暖。藥效讓他困的睜不開眼,他整個人都被來自她的甜香包裹,她的氣息從他的鼻翼而始,直擊靈魂深處。直到很多年以後,他都記得那個懷抱、那種馨甜。

自從加入問道劇組,任喬就常常住在酒店,這裏的布置十分舒适。她為夜叉把了脈,脈象紊亂,但是生機卻比尋常人更足。幫夜叉取下鐵夾,包紮過傷口後,任喬睡着了。

等她醒來,房間像是被人洗劫了,所有東西翻得一團亂,食物的包裝袋胡亂扔在地上,裏面吃的幹幹淨淨。這是個套間,打開卧室的門,就看到夜叉蹲在沙發上,撕開方便面的塑料桶,咔嚓咔嚓地幹吃面塊。

他吃相很兇,仿佛十幾年沒吃過東西,雙手抓着往嘴裏塞,沒嚼幾口就咽下去,也不怕割傷喉嚨。落在地上的那些碎末,他同樣不肯放過,趴下去風卷殘雲,舔得一丁點不剩。

“髒,別吃了!”任喬上前制止,反而被他撲倒在地。他把任喬當做搶食的人,壓在她身上,沖她龇牙咧嘴,嗚嗚怪叫,非常兇狠。任喬連忙扔出去一桶泡面,他才追着泡面離開。

任喬揉了揉眉心,撥通方然的電話,昨晚她一時心軟,撿了個這麽大的麻煩回來,必須趕快送出去啊,她事情那麽多,爸媽還沒找到,哪有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然然,你知道哪裏有特殊兒童福利院嗎?價錢不是問題,最好是工作人員一對一或者多對一照顧的,他力氣比較大,有傷人傾向”

說話間,房間裏傳來一陣長嗥聲,好似圓月夜,野狼對月而歌。方然說:“這種聲音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裏聽過?等等,是夜叉!天哪,你居然要把夜叉送進福利院,他還不把福利院給掀了!哎不對,夜叉怎麽會在你那裏?”

沒有人應答,手機掉在地上,任喬呆呆地看着客廳。那裏原本挂着一幅畫,畫裏的男人白衣勝雪,手持一把圓月彎刀,刀影如舞。正是她前世的父親,天刀謝銘,古武第一高手,一人一刀打出了名震江湖的古武第一世家!

世人都說清泉山人不喜畫人,實則不然,任喬雖然擅長描繪山水,但卻最愛畫人。不過她只畫故人,畫是為了緬懷,當然不會拿去賣,外人也就不得而知。

這幅畫,畫的是一套刀法的起手式,夜叉居然一眼看懂了,非但如此,他還推演出後面兩式,手裏沒刀,空手比劃,一氣呵成。

這一幕讓任喬震驚不已,不愧是先天道體!如果她把三十六式全部畫下來,是不是他只看一遍,就能練成?

前世,父親有兩個遺憾,一是謝安然先天帶毒,二是無法覓得一位佳徒。只因他所修煉的天刀,對于天資悟性要求極高,達不到要求的人,即便苦修幾十年,也無法入門,只是蹉跎人生。

一個大膽的想法忽然闖入,任喬心裏一陣滾燙。此時的夜叉,在她眼裏,好似一塊曠世珍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