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她的
霍風緊緊地摟着她, 馬車外是熱鬧的街市,此時正是華燈初上, 小販的叫賣聲,酒樓跑堂的招呼聲,全都如消聲般隐去,世間仿若只剩下他們二人,連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咕咕”
蓮笙有些尴尬起來, 才記得晚膳時用得太少, 男子悶笑聲震得胸腔如鼓鳴,她握起拳,輕捶他結實的胸膛, 将頭埋進去。
霍風長指一敲車壁, 外面董方拉住馬車的缰繩。
“爺,可有事”
“前面鼎盛樓停下。”
“是。”
等蓮笙下馬時才發現, 這鼎盛樓正在長亭湖邊上,飛翹的檐角如羽翼般高高揚起,藍底黑金字的牌匾挂于正中, 她一看,輕笑出聲,看字跡就知這是王爺的産業,當然現在全都是她的私産。
大堂中的生意很是興旺,霍風将她的臉擋住,護着走上二樓,櫃臺上的掌櫃對跑堂的小二使眼色, 自己則默默地跟在後面。
将兩人安排二樓最中間的雅間後,掌櫃這才給他們行禮,霍風看下懷中的她一眼,便開口報出幾個菜名,她心中歡喜,有魚有蝦,都是她愛吃的。
那掌櫃的目不斜視,連一絲偷看她的意思都沒有,聽霍風吩咐完,便悄無聲地下去備好酒菜,等酒菜端上然後退下,整個過程連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可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便有什麽樣的下人。
霍風這才将她外面的鬥篷取下,她雙眼含情地看着男子的一舉一動,看着他冷如峭壁的臉,再看他手下的輕柔,這是一個多麽表裏不一的男人。
這個男人将所有的不同都用在她的身上!
兩人靠坐在窗邊,這個位置,可将整個長亭湖景收于眼中,夜色中的長亭湖越來的朦胧,白日裏的景致在夜色中若隐若現,怪不得人說十裏長亭處處景。
她眼中蕩出喜悅,前世這些京中趣談只能在旁人閑談中聽到,想着自己以前最愛做的事情便是偷偷跑到宮門口去看外面的車馬人群,那時做夢都沒有想過,她還可以如今日般惬意地生活。
“京效有處莊子,下有地熱,每到大雪封山之時,便會鮮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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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風見她如此喜悅,輕聲說道,并将挑好刺的魚及剝了殼的蝦放置她的面前,她抿唇一笑,想到前世裏的那株小玉蘭,便執起銀筷進食起來。
“那我們到時去賞花。”
“好。”
“以後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他摸着她的青絲,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聽聞此言,她笑得好看的眼睛眯成月牙形,重重地點頭,他說的話,她都信!
外面,隐有琴聲飄進來,絲絲入耳,長亭湖中,遠處那頭可見大小不一的畫舫,近處則清幽如水,她一邊細嚼着,一邊偷瞄身邊的男子。
他的背直直的,往日裏古井無波的臉放松下來,眼低垂,長直的睫毛蓋下來,修長的手指掀開那蝦子的皮,只一扯,便能剝出整只蝦仁。
她疑惑起來,這般熟練,怕是常做?
似是感受她的目光,他的睫毛閃了下,終是一言不發,多前年,得知她愛吃蝦子,他便有心學如何剝蝦子,那段時間,霍老三頓頓吃蝦,只把他吃得要吐,才算是收場。
後來學挑魚刺,倒黴的董方剛開始還戰戰兢兢,要知道那些魚肉可是王爺親自挑的,感動得他每次都吃得光光的,後來吃得多了,是見到魚就跑,現在還是,什麽都吃,獨不食魚。
別說是剝蝦子,挑魚刺,便是如何烹饪,他都親自找禦廚學過,她不知道的是,以前在宮中,她有時嘴淡想開小竈,那些飯食起初确實是由宮姑姑備的,但是後來,都是他一手做的。
她的口味,他一清二楚!
蓮笙盯着他的長指,見一碟蝦子剝好,男子放到她的面前,她臉上泛起紅霞,剛才似乎她看他看得呆掉了。
掩飾般地進食起來,心中卻如暖陽初照,四肢百胲無一不舒坦,蜜糖般的甜意在胸中流動,她的身邊,男子寡淡的長相依舊無起伏,可如泉水般的目光卻一直包圍着她!
一時間,室內只聽見她細不可微的咀嚼聲。
突然,外面有輕叩門的聲音,打破這一室溫情,他的眉蹙起來,酒樓的管事都知只要他來,若非他召喚,無急事不可打擾。
“王爺,王妃,蘊雪冒昧打擾。”
外面響起姜縣主婉轉的聲音,如莺啼般悅耳。
蓮笙嘴角一勾,心中複雜難言,姜蘊雪……
霍風手上繼續剝着蝦,臉色冷若冰霜,對那嬌柔的女聲充耳不聞。
“進來吧。”
蓮笙開口道,話聲一落,那門就推開,盛裝美妝的姜蘊雪便走了進來,她今日一身赤色石榴裙,上面是雲色小襖,臉上的淡妝恰到好處,笑吟吟地對着他們行禮,不可否認,她這京中第一美人的稱號确實是當之無愧的。
“望王爺和王妃莫要怪罪,蘊雪實在是魯莽,只因今日與人商讨詩會事宜,故約在酒樓。”她微低着頭,臉帶着笑意,又道,“不欲占用王爺王妃太長的時間,只因上次與王爺提過那百美朝顏圖。”
“贈予王爺着實不妥,不如蘊雪就贈予王妃吧。”
姜蘊雪說着,從含秋手中接過一個長錦盒,雙手遞到蓮笙面前。
“多謝縣主割愛,”蓮笙将畫接過,輕笑一聲,“然而我夫婦二人卻不想占縣主半點便宜,這畫資,必會送到國公府。”
姜蘊雪臉色未變,依舊笑道,“就依王妃所言。”
蓮笙直視她,似輕嘆一聲,“縣主為人真是執着,其實一幅畫而已,何必非得贈予我們夫婦,且縣主太過有心,這畫居然還随身帶着,這份心常人真是難以比肩。”
“這是蘊雪的不是了,偏認死理,既然說過要将畫贈送出去,就不會再留在手中,想着不敢上門打擾,便帶在身邊,若如上次那般偶遇王妃,也可當面交付。”姜蘊雪也迎視她的目光,不躲不避,語氣輕緩。
“好,縣主的心意我夫婦心領,執着未必是壞事,可若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就不是聰明人所為,縣主說對嗎?”
“王妃此言蘊雪不敢茍同,不為如何能知不可為之。”
兩個女人都含笑地看着對方。
靜默中,男子冰冷如霜的聲音響起,“一條路走到黑,到頭來只會發現前面是死路,縣主好自思量。”
姜蘊雪臉色微變,似搖搖欲墜,低聲道,“是蘊雪失言,不打擾二位,蘊雪告退。”
她又似想起什麽般說道,“詩會那日,還會王妃一定出席,剛才蘊雪還與其它幾位小姐商量,今年的詩會定要與衆不同,不在室內,設在室外,既能賞景,也不受冷。”
“且紅梅此物,開在冰天雪地中,若非堅持,哪來如此清雅的冷香,如何能在萬物蕭條時獨占鳌頭。”
蓮笙微微一笑,她這是把自己比成紅梅,當真是好心思!
門閉上前,姜蘊雪再看一眼冷氣淩淩的男子,視線轉到桌上的盒子上,對着蓮笙一笑,那笑中帶着三分輕視,三分自傲,眼中的深意大抵是這百美朝顏圖送給你,你能看欣賞嗎?最後還不是落在王爺的手中。
且論美貌,她不輸于任何人,才學,更是人人誇贊,這今後是東山起還是西山升,還未可知,她深看那市井出身的王妃一眼,将門合上。
蓮笙一直對她報以微笑,目光不躲不閃。
“姜縣主,冰雪中盛開的不止是梅花,還有雪蓮花,與雪蓮一比,紅梅俗不可耐。”
一直不發言的霍風突然開口,聽得蓮笙會心一笑,那姜蘊雪的臉變得煞白,有些搖晃,這男子怎麽可以……
她已經抛卻女子的矜持,為何?都是她的錯,以前她總想着,等時日久了,他總會忘記夏澤芝,發現癡戀苦等的自己。
萬沒想到,卻被其它女人勾走,想着那坐在他身邊笑語嫣然的女子,心中越發恨,不過是個徒有外表,長得幾分似澤芝的破落戶,也配擁有那樣出類拔萃的男子。
等她的人一走,蓮笙看着一直冷着臉的男子,嘴角上揚,夫君萬般好,也難怪他人惦記,可這男人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若有人真敢來戰,那麽定當奉陪到底!
他定定地看着心愛的人,不語,終是嘆口氣,将人摟着,看着重新合上的門,刀削般的唇緊閉,無人見着的眼底,森意漫延開來!
蓮笙白玉般的手指将那錦盒轉動幾下,随意揭開錦盒,一股沁蘭的花香撲面而來,錦盒內躺着一卷畫軸。
輕輕打開,稍有些泛黃的畫卷便映入眼簾,逍遙山人獨特的印章端正地顯于下方。
畫中,高高的宮宇閣樓上,站着一位盛裝麗人,雙手疊在一起置于前方,迤逦的明黃金絲長裙,螺紋髻上簪滿寶石晶花,額前一枝玉鳳華勝,眼神微擡,睨着下方,眸中一片淡然。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那藐視天下蒼生的霸氣,平靜地俯視着下面的人群!
下面是花團錦簇的園子,正中間的空地上,一群花紅柳綠的貴族少女們略彎着腰,恭敬地對着上方行禮。
細細地看着,那宮裝麗人的眼神似是有些不耐,心中贊道,果然不愧是逍遙山人所畫,這傳神之處,如活人立于眼前,放眼古今,無人能及。
宮中也有收藏逍遙山人的畫,不過是一幅山水畫,只那畫工,高山仿若眼前,水似輕輕流動,可惜,只那一幅,聽說山人傳世的畫作并不多,前世,因為身體的緣故,她最愛的事情便是作畫。
目光觸及那麗人的腰間,她臉色微一變,只見那腰間挂着一個玉佩,綴着明黃的絡子流蘇,上面的雕花圖案與她手中的那塊兩半的玉玦一模一樣!
這……
蓮笙微皺下眉,心中已有猜想,轉頭看向一直望着她的男子。
男子大手将她攬過去,無波無瀾的聲音響起,“史書有載,前朝殷皇早年草莽出身,一路征伐撕殺,其皇後一路追随,且頗有才幹,幾次救殷皇于兇險之中。”
“後開國建朝,皇後獨寵後宮,可惜只得一女,朝中大臣不滿,連連奏請殷皇納妃,至使帝後不合,等有宮女産下皇子,冊為貴妃,殷皇後慢慢消聲于後宮。”
“男子皆薄幸,功成便棄妻。”蓮笙有感而發。
話才一落,便被霍風摟得喘不過氣,紅唇也被堵上,只能嗚咽出聲。
“此話不可再講。”
他的眼神危險得如要吃人,黑眸中如暴風般暗沉。
見她露出乖巧的笑容,他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接着道,“等皇女皇子長大,大臣們開始勸殷皇立太子,殷皇後現于人前,要求立皇太女,并力排衆議讓自己的女兒當上皇太女,若是所料不差,畫中人便是那位皇太女。”
蓮笙點點頭,這段秘史她也讀過,後來不知為何,殷皇一直想改立儲,立兒子楚王為太子,皇太女一氣之下,請願西征,後下落不明,野史還有人說,殷皇後得知愛女失蹤,曾指着殷皇的鼻子說,不出五年,殷朝必亡!
後來果真如她所言,殷皇寵信貴妃,越發糊塗,皇後幽居深宮,不再見人,直至殷朝滅亡,夏月王朝的将士們沖進皇宮,只見雙雙身死的殷皇與貴妃,其餘人等皆不知所蹤。
“蕭遠志便是那皇子楚王一脈,當日殷朝宮破,楚王早已離宮。”
霍風的眼色晦暗,蕭遠志此人确實有才幹,要不然也不會坐上左相一職,只他那長子卻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就蕭長桓那蠢貨,還想光複殷朝,簡直是蜉蟻之力,自取滅亡!
蓮笙輕輕地開口,“那我母後與洪家祖母,怕就是那公主的後人。”
轉念又想到,若母後真是前朝後人,那皇兄與她及侄兒皆為前朝後人,如今侄兒是當今天子,是否也算是那殷朝換了個方式存在?
想着又搖下頭,世間輪回因果,緣之一事,皆是天機,糾纏中自有他的道理。
霍風看着懷中的姑娘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按住她的小腦袋,在她眉間一吻,眼中寵愛如故,薄唇輕抿,不再言語。
前朝後人又如何,他霍風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誰敢置疑!
且那殷朝不過區區幾十年,無民心,無遺老,如何起複,也就那天真的人,才會相信這樣的王朝還能光複。
他的眼中冷光閃現。
蕭家,不過是他人手上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