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暫別舊夢（1）
從夢裏醒來的時刻是淩晨三點鐘。
笙珂清楚地聽見秒針的聲音規律而空洞。月光自窗簾透進來，清冷潔白，笙珂住在一個很大很舒适的房間，可笙珂不喜歡大房子，空曠讓她覺得沒有什麽安全感。但好在這場意外卻終于讓她遠離了那個家，打破了一直禁锢着她的沉重枷鎖，它牢牢鎖了她十幾年。所以即使現在是陷入另一所牢籠，她也願意，對笙珂來說，這意味着一種解脫，她一直渴求的解脫。雖然前十幾天的經歷說明這更像是用另一個噩夢來脫離上一個噩夢，笙珂仍然覺得自己是被釋放了。
在到達這裏之前，笙珂被鎖在一個地方十幾天，那是一段重複看天亮天黑的日子。
笙珂沒有開燈，只是睜着眼睛看着四周，反正睡不着，那就不睡了。昨天自己從那處被帶到這裏後，有人提議要把自己送到一個地方去，那名字拗口，笙珂沒記住，但是她直覺不想去。還好那個人雖然沒有拒絕，也沒開口答應，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那個人的時候，笙珂既好奇又莫名地覺着安心。他就靜靜地坐在那裏，明明沒有任何動作，但是笙珂的眼睛卻被他的氣息牽引着，不自覺地就探向了他。
晦暗的房間裏，那個人的模樣似乎就清晰地浮現在了前方，神色淡漠，眸光難辨。
這是另一個開始，無論好與不好。這個念頭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撥開了笙珂心頭的一點灰塵。
當黎明破曉，窗簾裏邊開始透出一點光的顏色，這時候，笙珂的胡思亂想卻消停了，有了睡意，笙珂習慣性地側身環手抱着自己的身體，良久，她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天已然透亮的時候，笙珂猶在夢裏。
朦胧間，笙珂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但沒有聽清說什麽。畢竟還是十幾歲的孩子，笙珂很困，也沒有那麽高的警惕性，只是以為自己夢裏的人罷了，可笙珂的夢裏卻出現了一個側臉的輪廓，線條流暢，一氣呵成。
笙珂床邊站了個眼神淡漠的男人，氣質沉穩，大約三十來歲，旁邊是一個女人，容姿清豔，妩媚動人。男人抽着煙，面容沉靜，女人随意地打量着笙珂，出口的聲音十分清脆，但有些刻意的婉轉：“看上去還不錯，就是膚色太黃了，年齡也還小了。”
男人垂手，煙霧一時淩亂，他的面容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是十四歲。”
女人的詫異毫不掩飾，“呀，那還得幾年吧。這麽小，自己養着？”
男人皺着眉，看了看睡着的笙珂，精致小巧的瓜子臉，柳眉長睫，鼻子秀而挺，下方的唇透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倔強與冷漠。不知道長大了會是什麽模樣，想來不會差。尤其是笙珂昨天晚上的眼神，秀氣的眼有些空茫卻很吸引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一時之間心念一動。
“那你幫我收着。”
“不如送她去寄宿學校？”
“可以，每個月帶來見我一次，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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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裏有點意外，但随即嘴角一勾，擡頭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轉，眨了眨眼。男人眼神暗了些許，把她摟了過來。
笙珂在這時候醒過來，看着男人修長的手指扣在女人的腰上，正往下移過去，而此刻女人的手正緊緊攀着男人的脖子。
場景似乎不宜觀看，但笙珂沒有移開目光。
男人卻突然間感覺到了笙珂的眼神，轉頭看去，笙珂正毫不避諱地看着他們，眼裏空茫一片，并沒有什麽情緒。男人停下了動作，看深沉的目光落在了笙珂的面龐，女人也察覺到了異樣，跟着看過去，女孩的眼神讓她覺得有些詫異，倒不是讨厭，只是覺得一個十幾歲小女孩有着這樣毫無情緒的眼神還是有些不尋常的。
“以後你跟着她住，明白了？”男人淡淡地說。
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字清晰地落入耳中，笙珂點了點頭，男人沒再多看，轉身就走了，沒有再看她一眼。笙珂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殆盡，生出一種失落。
站在面前的女人穿着黑色的吊帶緊身裙，勾勒出美好的身形，行動間有種随意流露的性感，笙珂看着她踱步走來，坐在床沿，卷發慵懶撩人，紅唇迷離豔麗，她打量了一下笙珂，只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種感覺和他身上的一樣。她輕輕一笑，“聽說你叫笙珂，名字不錯，但以後可別叫我什麽阿姨，叫我姐姐就好。”說完又是一笑，她身上的香氣是淡雅的味道，但笙珂還是被熏得有些迷糊，點了好幾回的頭。女人似乎被她的樣子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笙珂看見了她那兩排白淨整齊的牙齒，還有眼角笑時淺淺的紋路，她一定很愛笑吧，她笑起來很美，笙珂覺得連在她眼角的那些紋路都美極了。
随後，笙珂在那棟別墅吃了一個阿姨準備的簡單早餐，帶上自己的一身衣服，就跟着這個漂亮的女人來到了她的住處。
房子是一套一百一十坪的公寓，在A城，這樣的公寓很是昂貴。笙珂的房間比起那棟別墅的單間來說小了很多，但還是容下了超大衣櫃和一張一米長的桌子，對于這一切，笙珂沒有什麽情緒上的浮動，她知道這都與自己無關，不用去在意。她現在，只要默默接受安排就好了。
第二天徐麗帶着笙珂狂掃各大商場，給笙珂添置了東西，除了生活用品和很多昂貴的衣服，她甚至細心地買了書包和一些文具。晚上的時候，笙珂望着滿滿當當的衣櫃和桌上高高一沓的本子還有旁邊的文具好一段時間在出神。
在這個女人家裏呆了幾天，笙珂知道了她的名字：徐麗。一生之中最讨厭別人叫她阿姨，她也不過二十七歲，但她的妝容和透露出來的成熟而妩媚的感覺卻像一個三十幾歲頗有風韻的女人。她不會做菜，以前是外賣，笙珂來了之後廚房終于有了油煙氣，可她吃飯吃得很少，不管多麽好吃的菜，她也只吃上一兩口，笙珂發現她們這一點很像，徐麗也發現了這一點，但是徐麗總會逼着笙珂多吃，因為她覺得笙珂還小，需要長身體，笙珂不得已，只好默默地把徐麗夾到自己碗裏的菜塞進肚子裏。
過了一段日子，因為發覺笙珂太不習慣那些關于親人的稱呼，徐麗讓她幹脆叫她名字，不必她姐姐了，這個改變讓笙珂輕松了很多，加上徐麗的性格，兩人的相處越發随和起來，有了一點升溫的跡象。笙珂覺得徐麗是個很好的女人，她從不帶男人回家，性格開朗大方，素顏的樣子不比化了妝差，而徐麗唯一聯系的人就是那個男人，但迄今為止，笙珂還不知道那個男人叫什麽。但笙珂清楚地記得他深沉的面容，難以分辨的目光，高大的身影，長長的手指還有他微微沙啞的聲音。
笙珂從不問徐麗問題，對于發生的一切從來都是接受與适應，她有種淡然的自信，對于她這一點，徐麗很贊賞，她讨厭啰嗦的孩子，那看上去幹淨無邪的眼神，用脆生生軟糯糯的語氣問出的天真的問題，無一不讓她覺得煩躁。而笙珂，徐麗發現自己有些喜歡她這樣的性格。她能夠感受到，笙珂內裏的簡單和純粹。
當徐麗送笙珂去學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舍起來，幫她安頓好了一切之後，徐麗囑咐道：“別跟同學說你的情況，就說爸媽在外地工作，我是你姐姐。”
笙珂點頭，她不會去告訴別人，除非必要。然而她想，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但英語課上，笙珂馬上就被問到了這個本不必要的問題。
漂亮的英語老師似乎很是喜歡笙珂，她問笙珂：”What do your parents do”
笙珂只好用生硬的英文答道：“They are workers.”
漂亮優雅的英語老師眼睛裏滿是詫異，不自覺用中文回了一句：“笙珂的爸爸媽媽是工人嗎？”
笙珂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工人有什麽不妥嗎？英語老師疑惑地看了看笙珂，這個新來的學生衣着顯然價格不菲，長得也很标致，實在有些難以置信，但她很快讓笙珂坐了下來。
同學們也都看着笙珂，有的嘲笑，有的好奇，這個新來的轉學生似乎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呢。笙珂全部當做沒有看見，全部當做沒有聽見，安靜地坐好。
笙珂不與人交流，成績一般，而且家境不好衆所周知，因而沒有人和她交朋友。
但是過了一周，笙珂收到了一封情書，上面寫的大概是希望與她做朋友之類的話，她沒有細看，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寫信的人是誰。直到後來有老師上課叫到那個名字，笙珂才算知道了他，但是笙珂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那個男生的朋友坐在笙珂後面，他趁下午放學周圍沒什麽人的時候悄悄問笙珂：“喂，你知不知道李喆喜歡你？”笙珂點點頭，恰好看見那個叫李喆的男生在後面看着這邊，臉上有些紅。笙珂看着他，眼裏很是淡漠，喜歡自己？喜歡自己什麽？笙珂想了想這個問題，覺得有些可笑。半晌轉回來對後座的人說道：“但我不喜歡他。”
笙珂覺得事情了了，于是一個人去吃飯，心血來潮進了理發店，想了想，剪了個短發，但是沒有劉海，她想劉海若是很快長了又要來理發店剪，太麻煩。
第二天，後座的人又跟笙珂說話了：“李喆說你不剪好看些。”笙珂沒有說話，連表情都吝于回應。
周末回到徐麗家時候，徐麗看着笙珂的短發呆了一瞬，“怎麽剪了？”
笙珂說紮頭發麻煩。但是事實上笙珂喜歡頭發剛好垂在肩上的感覺，她只是一時起意。笙珂說謊了，徐麗相信了。
月末的時候笙珂跟着徐麗到了住過一晚的別墅，男人坐在桌子一端的主位，笙珂和徐麗對坐着，席間男人沒有說一句話，徐麗反而偶爾說說笙珂的情況，男人沒有回應。徐麗像是習慣了，自顧自繼續說着，也不在意他的反應。
飯後，三個人坐到了沙發上，男人時不時問徐麗一些事情，徐麗一一答了。笙珂看見徐麗的雙腿有意無意地晃動，而男人似乎毫無覺察，笙珂知道自己不該看，但是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男人的臉，從側面看過去，男人的鼻子很挺卻不過分，像是畫裏的流暢線條，深邃的眼裏波瀾不驚，在笙珂撤回目光時看了過來，這一次笙珂低垂着眸子，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今天你們回去吧。”男人起身，朝樓梯方向走去。
徐麗輕輕嘆了口氣，秀氣的眉微微皺着，笙珂只覺得原來她連嘆氣的樣子都可以這樣好看。
笙珂跟在徐麗的身後，覺得她似乎有些落寞，纖細的身影在風裏有些搖曳不定，細細的鞋跟似乎不大穩妥。笙珂想了想，沒有上前。
一路到了家後，笙珂自顧自地洗漱然後睡覺，剛要入眠的時候，徐麗抱着一床被子走了進來，笙珂挪出地方給她，徐麗躺下後，笙珂睡不着了。笙珂從來一人獨眠，不習慣旁邊有人。
徐麗卻似乎覺得安定了不少，慢慢地就睡着了。笙珂睡不着也不動，就靜靜地看着天花板，直到身體覺得僵硬不堪的時候才側過身子緩一緩，暗夜裏的靜谧讓她的呼吸都跟着小心翼翼，折騰到後半夜才堪堪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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