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轉折之後
有的情況下,大人不會去揣度一個孩子的思想,他們會覺得一個孩子的想法是簡單甚至幼稚的,所以他們雖然是最親近的人,但很有可能卻剛好是最不能理解他們孩子的人。
笙珂原來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笙珂的父親是一個賭徒,嗜賭成性。因此母親離家出走,留下笙珂和她的父親一起過日子。笙珂的父親從來就不理會笙珂的想法,笙珂的衣服通通來自于一些可憐她的親戚。在家中,所有的事情都是笙珂打理,這麽多年,笙珂的飯菜做得十分不錯。如果贏了錢,那麽家裏就會有水果和肉出現,但是大部分的時間,這是不大可能的。因此笙珂恨過她的母親,如果她不嫁給這樣一個賭徒然後抛棄自己,自己就犯不着給這樣一個不像父親的人料理家事,承受他輸錢後的暴躁情緒。
在笙珂的記憶裏,母親的模樣就是照片上的那個有着一雙大眼睛的女人,笙珂沒有繼承她這一特質,她發現自己既不像父親,也不像照片上的母親,父母的眼睛都大,但是笙珂的眉眼都生得秀氣,有點兒細長,鼻子不像父親那樣挺,又比母親的長一些。瓜子臉倒是差不多。笙珂曾經很想見見自己的母親,看看自己的母親到底什麽樣子,但是笙珂漸漸發現這是妄想,于是後來也不再想了。
失望多了,期待也就被耗盡,笙珂慢慢地就成了沒什麽多餘表情的冷漠性子。她不期待什麽,只是想着什麽時候能夠有能力逃離這個地方,笙珂開始存錢,開始放在自己的枕頭裏,但是後來被到處找錢的父親發現,兩百來塊,被全數拿走。笙珂沒有停止,在房子後面的雜物堆裏的最下面放了一個生鏽的盒子,後來無論是買菜剩的錢,還是偶爾贏錢時給的零花錢,笙珂統統都藏在了裏面,笙珂想着,等她十五的時候,有了一千塊錢,她就要離開這個家。
然而還沒有存到一半,笙珂就迎來了意外。
笙珂的父親流年不利,賭債累積太多,債主找上門來,帶走了笙珂,逼他還錢。
可是他跑了,笙珂不恨他,笙珂只是想,或許他覺得他們不會拿一個孩子怎麽樣,而他,也确實拿不出錢了。
而他們也确實沒有拿笙珂怎麽樣,笙珂住在一個雜物間裏,一床舊棉被,一張木桌子,天氣不算太冷,晚上熬得過,一天兩餐,笙珂吃得飽。
母親不知所蹤之後,笙珂對于親情就看得淡了很多,如今父親的消失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半夜的時候,笙珂還是忍不住流淚,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哭,淚水就莫名流了下來。後來笙珂想,大概是開心吧,因為即使被醉酒的父親打瘸了的那一次,她都只是紅了眼眶而已。
這樣的日子大概半個月之後,笙珂被帶去見了那個男人。
他坐着的時候似乎總是會點上一根煙,無論抽還是不抽,他的面容前始終都似乎缭繞了一縷煙霧。
他淡淡地看着髒兮兮的笙珂,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但是當他看進笙珂的眼睛後,他似乎是頓了一下,半晌他才開口,聲音有一絲沙啞,“先帶到我那裏去。”
那天笙珂終于洗了一個澡,稻草一樣雜亂的頭發也理順了。換了幹淨的衣服,被帶到他面前。他看了笙珂兩眼。
他旁邊的人給他出着主意,他的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夾了一根煙,一直沒說話。直到手裏的煙灰長長一段,他回過神來,打發笙珂去睡覺。
回想起那天他的沉默,笙珂心裏總是堵着,笙珂想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因為在學校的日子很是安逸,長久以來,笙珂沒有過這樣平靜安寧的日子。她明白,這些人沒有義務照顧自己,有義務照顧自己的人都沒能給自己這樣的生活。她開始想,這一切有別的原因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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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着從徐麗這裏知道問出一些眉目,但是顯然,徐麗也不清楚那個男人的打算。笙珂漸漸了解到,徐麗只是他的情人之一,他有好些女人,但卻沒有孩子。徐麗很是依賴他,他給了徐麗想要的很多東西,有時候笙珂甚至會覺得徐麗愛他。因為有次徐麗喝醉了,一直在混亂中叫他的名字,那也是笙珂終于知道他的名字的時候,因為平時徐麗一般不這樣叫他名字,但是那一晚,她不停地輕聲念着他的名字:“秦朔……秦朔……”一聲又一聲,笙珂費力地把她移到床上,看着她美麗卻憂傷的面容,生出了一絲心疼的感覺。
徐麗很是照顧笙珂,笙珂竟然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種親情的感覺,這在以前從未有過。
這一天,是月末。于是很自然地,笙珂随徐麗來到了秦朔的住處。
氣氛有些不同尋常,徐麗顯然沉默了很多,距離上次她宿醉不過幾天,想來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們兩人都沒有要提起的意思,只是安靜地吃飯。
飯後,秦朔不知什麽時候又點燃了一支煙,坐在沙發上。良久,他開口對徐麗說:“我們之間的關系以後就是上下級,你明白了嗎?”
徐麗不說話,以前那種明豔動人的樣子在這一刻一點兒也見不着了,她似乎像是換了一個人,安靜得很。對于秦朔的話,她也不回應。
倒是秦朔有些不耐,他皺着眉頭,滅了煙,“你明白了嗎?”
徐麗這才擡眼看向他,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輕輕的說了一聲好。
秦朔的目光又落到笙珂的身上,笙珂正看着徐麗出神,沒有察覺到秦朔有些晦暗難辨的目光。
此後的時間裏,三人之間只剩下沉默,笙珂倒是不介意,她喜歡這種安靜的時光,但是徐麗的表情卻讓笙珂有些擔心,徐麗此時透露出一種絕望的氣息來。笙珂十分了解種感覺,她很清楚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
于是笙珂輕聲說了一句:“要是沒什麽事的話,那麽我想先回去了。”
秦朔看向笙珂,然後又看了看徐麗,心下了然。吩咐阿華送她們回去。
笙珂猜不透那個男人的想法,只是覺得他似乎有什麽煩心事的樣子,這只是一種純粹的直覺,沒有任何的論據支撐。
徐麗回家後還是有些茫然的樣子,笙珂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但是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怕自己的行為變成一種打擾。但是,笙珂還是沒忍住,徐麗對她來說,确實是個不一樣的存在。
“你,好些了嗎?”
徐麗看向笙珂,然後猛地一下抱住了笙珂,那一刻笙珂以為自己靈魂出竅了。然後就是徐麗的眼淚啪嗒啪嗒得掉落在自己的脖子裏,那種感覺很不舒服,但是徐麗的眼淚很燙,笙珂感覺自己像是被灼傷,因而體會到了徐麗的些許感受,所以一動不動地任徐麗抱着。
很久之後,徐麗的眼淚止住了。笙珂的衣服濕了一片,開始變得冰涼。徐麗在這個時刻輕聲開口。
“我十七歲第一次見他,那時候就喜歡上了他,這麽些年了都很好,現在突然就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老了,醜了?”
笙珂搖頭,“你很漂亮。”
“那他為什麽不要我?”
笙珂不知道,于是沒有回答。
徐麗自顧自地說道:“最近他有些奇怪,以前我想我是有那麽了解他的,可是最近,我卻不明白他的想法,他點煙的次數多了,在一起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我有些慌了,問了他,他只說要我不要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可是我卻一點兒也猜不到。”
笙珂聽了,皺了皺眉。但是笙珂沒接徐麗的話只是安靜地聽徐麗說着。
徐麗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笙珂一直認真聽着,顯露出極大的耐心和包容,後來過了很久,徐麗意識到笙珂的衣服濕了,連忙起來,給笙珂找了衣服,讓她換上。
笙珂輕聲說:“你也換身衣服,我們一起睡吧。”
前段時間,徐麗察覺到笙珂不太習慣有人陪着一起睡,就再也沒有主動和笙珂一塊兒睡了。
徐麗擠出一個笑容,點點頭。
兩個人各睡一床被子,笙珂突然說:“我從來沒有和人一起睡過一張床。”
徐麗對笙珂的家庭情況有所了解,于是回答說她知道。
這是笙珂第一次跟人主動解釋什麽,笙珂有些別扭,徐麗察覺得到。她也不問笙珂,只是心疼這個孩子,所以一直以來,對于笙珂,徐麗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地。笙珂終究是個孩子,無論她有多麽冷漠,多麽不願意與人交流,有人真切地對她好,表示善意,時間久了,她總是能夠撤下一些防備的。比如在學校裏的謝宜薇,和在這個家裏的徐麗。
對于笙珂來說,他們一個就是親情,一個就是友情。不需要多,這樣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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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一次的體育課,謝宜薇拉着笙珂一起打羽毛球,笙珂第一次打,謝宜薇已經有十分娴熟的技術了。笙珂被謝宜薇的球引誘着,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笙珂覺得做一整天家務都不見得會出這麽多汗,汗流浃背并不難受,笙珂發現自己整個人舒暢了很多,打完後難得地笑了。
謝宜薇也極少看見笙珂的笑容,尤其是這樣燦爛的笑,不得不說,笙珂笑起來漂亮多了,精致的五官像是突然有了生氣,容顏一剎那之間燦爛如盛開的昙花。
謝宜薇一呆,球就從她的耳邊擦過,帶起她的一縷發。
笙珂的笑容轉瞬消逝,她看着謝宜薇,“怎麽了?”
謝宜薇唉了一聲,故意皺起眉,“我剛才被你的美□□惑,一時失策了。”謝宜薇說完,朝笙珂走來,“笙珂,你剛才笑了一下诶,我讀過長恨歌,裏面那句話用來形容你剛才笑的樣子,再合适不過了。”
笙珂沒有接話,謝宜薇繼續說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怎麽樣?不錯吧?”
長恨歌?笙珂讀過,謝宜薇的話笙珂也沒大聽懂,她嗯了一聲,點了一下頭。惹得謝宜薇一陣朗笑。
下課鈴響,兩人先去還了拍子和球,她們需要穿過球場回教室。
籃球場上一下課就會引來各年級各班的男生的搶占,轉瞬之間,先打球後吃飯的人們就布滿了整個場地。
笙珂總是會為這樣的情形感到疑惑,為什麽這些男生會這樣執着于籃球這項運動。那麽多人使勁兒搶一個球然後往那個破洞籃子裏丢,樂此不疲,實在是讓她有些費解。
笙珂皺着眉頭看着這群争先恐後的人,小心地走在場地之外的區域。不一會兒,笙珂發現旁邊的謝宜薇停了下來,笙珂發現轉頭一看,她正在系鞋帶。
就是這該死的一眼,一個籃球精準地在同一時刻以極快的速度和巨大的慣性力量飛向笙珂,笙珂的正臉被籃球狠狠地命中。一時之間,無數人看向了這邊。很疼,但笙珂沒有呼痛,忍受痛苦是她一直以來一項不可或缺的技能,很小的時候,父親對她動手,她若是開口喊疼的話,父親會變得更加暴躁狠厲,于是她學會了安靜地承受疼痛。
低着頭的謝宜薇只聽見一聲悶響,然後看見了笙珂捂住臉,彎下有些搖晃的身體。謝宜薇一驚,放下鞋帶連忙扶住笙珂。
笙珂感覺自己的鼻尖一股熱流湧出,原來,是被砸中了鼻子。
對面一群男生跑過來,始作俑者呆了幾秒,支支吾吾地說道:“對不起,真的,真,對不起!我——我——只是……”他低着頭,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沒關系。”笙珂捂住臉的手松開,臉上和手上的血讓看着的人都吓了一跳,笙珂從未流過鼻血,心中也有些害怕,但陣陣驚呼卻更讓笙珂頭疼,謝宜薇被吓得不輕,也氣得不輕,笙珂看向她,示意鎮定。謝宜薇卻更是怒火中燒,“你怎麽打球的,就這破技術還打什麽球啊?回家玩彈珠吧!我告訴你們……”謝宜薇一邊指責衆人一邊在口袋裏找紙巾。旁人沒想到這個漂亮女孩這樣潑辣,都沒敢吭聲。
然而翻遍所有口袋也沒有,謝宜薇急了,大聲喊了一句,“誰有紙巾啊?”
這時候,一個男生越過衆人,遞了紙巾進來,謝宜薇連忙接過遞給笙珂,笙珂拿過,揉了兩下塞進了鼻子。
謝宜薇轉過頭朝剛才遞紙巾的方向大聲說道:“別以為給了紙巾就可以……”謝宜薇話沒說完,就愣住了,因為她發現眼前的人居然是蕭然,而他正噙着笑看着這邊。蕭然,謝宜薇每次在人群中看見都能一眼發現的人,目前為止,唯一想要接近的人。這個學校,女生們最欣賞的人。蕭然。
謝宜薇心中有個念頭閃過,頭向上擡了一點,眼裏透着無畏,繼續說道:“就可以一筆勾銷。”
蕭然輕笑出聲,“我的朋友不是故意的。”說完看了看笙珂,眼裏驀然閃過一絲光亮,“我送她去醫務室吧。”
“不用。”笙珂沉聲道,拒絕得十分堅決。
蕭然驚訝地看向笙珂,剛想要問,謝宜薇立已經開口:“為什麽不?”
笙珂低着頭,恢複一貫的語氣,淡淡地說:“我沒事。”
事實上,笙珂是排斥,冰冷的針頭,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讨厭醫院。說完這話,笙珂誰也沒看,自己用紙巾捂住鼻子朝教學樓走去。留下一衆人在原地,謝宜薇見狀,連忙跟了上去,控制住自己回頭的想法。
蕭然,再見。
這是笙珂第一次流鼻血,她以前從未有過,顫抖着手,笙珂費了好些時間終于在洗手間裏洗去臉上和手上的血污。笙珂舒了口氣,還好血沒有再流,她的心裏其實也害怕,但是笙珂早已經是越害怕越能強迫自己冷靜的一個人了。
謝宜薇陪在笙珂旁邊,有點兒出神。
笙珂沒有在意這種小事,反倒是從未說過話的李喆在這個時刻出現在了教室裏,直奔笙珂的課桌。
中午的飯點,教室裏只有笙珂和謝宜薇,李喆盯着笙珂看了一會兒,發現她用力洗得紅了的鼻子和臉頰,他皺了皺眉,然後才輕聲說道:“你沒什麽事就好。”
笙珂淡淡看着他,并不回話。其實這時候笙珂的心裏有一點緊張,但是別人,是看不出來的。
謝宜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頭,極偶爾地瞟過來一眼。
“那你吃飯了嗎?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李喆的臉沒有紅,但是耳朵出賣了他,他很緊張。
笙珂暗暗舒了口氣,還好自己皮厚,緊張也不會耳朵發紅,“不用麻煩。”笙珂淡定地站了起來,身後的謝宜薇連忙說道:“笙珂你去哪兒?”
“回宿舍。”
謝宜薇連忙追上笙珂,經過李喆的時候看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眼裏愈來愈濃的失望情緒。
對于李喆,笙珂有了一點不一樣的理解。一開始她以為李喆只是一時之意,但是今天的他的關心不是假的,讓笙珂感受到了溫暖的感覺。但是沒有誰會在了解之後選擇停留的,笙珂輕輕笑了一聲,但卻沒有一絲笑意。
謝宜薇的存在,已經是莫大的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