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顆糖
森森下意識屏住呼吸。
狹窄的巷子被陰影籠罩,她卻能清楚看見少年眼裏的光。身高的差距帶來壓迫感,她後退一步,視線往下移,避開少年冷冽的眉眼。
三個社會哥都不敵這個少年,森森瞅着那只纏了繃帶的手,每根手指都修長有力,感覺他打人會很痛。
“嗤。”少年發出了意義不明的笑聲。
森森眼神閃爍,在他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就像是蜻蜓點了下水迅速擡頭,沖少年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
“如果剛才的話讓你不高興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她聲音又甜又糯,“可以讓我走嗎?”
語氣從先前的淡漠變得嬌嬌柔柔,還透着楚楚可憐和不甚明顯的乞求。
啧,這個變臉的功夫。
少年眼睛微眯,一言不發。
他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姿勢,沒有出言譏諷,也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像一只被太陽曬暈了的大貓。被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森森笑容不變,把他的沉默視作應允,甚至還沖他點頭致意,不緊不慢地走開。
森森出了巷子,粉衫男生恍然回過神來。
“好看啊。”
少年活動了下受傷的手腕,把口罩戴上,鼻音變重了:“嗯哼?”
“剛剛那個啊,白得跟雪似的。”粉衫男生憨笑,“我敢打賭,這個小姐姐的顏值,放我們學校,至少前三吧……”
少年淡淡瞥他一眼。
“幹嘛?”粉衫男生被他看得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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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漢。”少年點評,往回走。
“什麽什麽?哎陸哥,打球去啊!”粉衫男生立即跟上,估計是反應過來了,嘴裏很不滿地念叨,“我不是癡漢吶!話說那個小姐姐都沒看我一眼,我覺得她剛剛好像有點怕你欸。”
“嗯哼。”
門打開,兩個人的對話很快被狗叫淹沒。
森森花了十分鐘找到新家。
森茉麗租的兩室一廳,很小,總面積還不到70平。房子很舊了,用的是古老的挂鎖。森森拿鑰匙開了門,放下雙肩包,倒了杯水灌進肚子。
她們住三樓,樓下就是房東和他們家開的小超市。老房子的隔音很差,動靜稍微大點就能被樓上樓下聽到。森森想給屋子換換空氣,剛打開窗戶就被一股濃重的油煙味熏得流眼淚,趕緊關了。
她看着淩亂的客廳,從衛生間找來拖把和抹布,開始搞衛生。
晚上八點多,森茉麗回來了。
森森在房間裏看東西,沒關門,聽到客廳傳來動靜,她偏頭喊:“媽——”
森茉麗帶着一身油煙味進來,發現屋子打掃過了,門口還擺着一雙脫鞋,彎下腰麻利地脫鞋換鞋。
“吃晚飯了沒?”她手裏拎着個幾個快餐盒,順手放在茶幾上,進了森森房間。
森森鎖了手機屏幕,扭頭看她,聲音甜美乖巧:“吃過了,媽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洗澡?”
森茉麗走過來,看見她桌上攤着一本《英語聽說練習》,又出去了。
“我帶了飯菜回來,你吃點。”
“好。”森森合上書,去客廳坐下,打開電視,取了筷子出來,埋頭吃飯。
森茉麗帶回來的飯菜是魚和紅燒肉,很香,但冷掉了。衛生間水聲嘩啦啦,十分鐘後,她換了件寬松的舊T恤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看着客廳裏的女兒。
“吃完早點睡。”
“我想看會兒電視劇,媽行不行?”
森茉麗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鐘,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明天要去學校了,十點鐘前必須睡覺。”
“好。”
森茉麗進房間了,森森把電視聲音調小,不幸的是,一集電視劇很快就演完了。她換了幾個臺,全都是廣告,只有音樂頻道在播放七夕晚會的節目剪輯。
三十多歲的英俊男人在舞臺上唱情歌,一絲不茍的發型,妥帖合身的西裝,不是歌手出身卻能把一首情歌演繹得千回百轉,十分令人着迷。
森森停了一下。
門“啪”的一聲開了,她被驚醒,正要換臺,森茉麗站在門口,瞥了電視機一眼,手裏的梳子直接砸了過來。
“讓你少看這種東西,怎麽就是不聽!”她怒容滿面,“都上高中了,還不把心收回來!你成心氣我是不是?!”
森森額頭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疼得厲害。她手指顫抖,慌亂之下不知道要按哪個鍵,直接把電視關了。餘光瞥見森茉麗胸口劇烈起伏着,她放下遙控器,低頭把茶幾上吃剩的東西一攏,順手取下罩在垃圾桶的袋子,小碎步往大門跑去。
“我不看了。”她把垃圾整理成一份,低聲說,“我去倒垃圾,媽你休息吧。”
她打開門趕緊跑出去。
森茉麗瞪着她離開的背影,感覺有口氣提在胸口下不來,悶得慌。
森森拎着一袋垃圾出了居民區。
外面是一條冷冷清清的馬路,往前走有個小公園,這裏不是人流量大的地方,半天沒有一輛車經過。森森走在路邊,影子淡淡的,像一團不斷變化的霧。
路邊有個燒烤攤,紅色的帳篷,滿頭大汗的食客,孜然的味道飄出三千裏。
森森走過那個攤子,直到吵鬧聲完全消失,她停在一個公共垃圾桶前,把手裏的東西丢進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一手扶着垃圾桶的邊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突然——
“砰!”
她擡腿,狠狠踢了垃圾桶一腳。
就在這時,寂靜的路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幾個人影從濃重的夜色裏走出來。
“美女幹嘛呢?”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
森森擡頭,看見黑暗裏多了一個明明滅滅的紅點,幾個人步調不一,慢慢走到路燈的光線下。領頭的是個光頭,左邊手臂紋了猙獰的花紋,嘴裏叼了根煙,很有叛逆青年的範兒。後面稀稀拉拉跟過來三個人,森森掃了一眼,巧了,都是今天遇到過的。
看到她的正臉,光頭嘴一張,煙差點掉了,眼裏閃過不加掩飾的驚豔。
“小妹妹,這麽晚一個人出來啊?”他肆無忌憚地打量森森的身體。
“我日,這妞漂亮。”油臉小夥之一感嘆。
森森在一瞬間挺直了腰背,兩只小手暗暗握成拳頭,表面則假裝若無其事地往燒烤攤的方向看了一眼,鎮定地說:“不晚,我哥還在那邊吃宵夜。”
光頭似乎拿不準她說的是真是假,笑了笑。
“來了來了!”油臉小夥之二大喊,“那家夥來了!”
光頭被他一打斷,興致下去了,拿掉嘴角的煙,不耐煩地看向馬路對面。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公園方向跑出來,一白一粉,都是年輕男孩。
“你說得沒錯,他果然會來這邊夜跑。”油臉小夥之三贊許地看着同伴。
“嘿,我觀察了兩周,情報能出錯麽?”油臉小夥之一滿臉奉承地看着光頭,“刀哥,今天晚上就看你了!”
光頭把煙頭丢在地上,用力碾了兩腳,臉上陰恻恻的笑。
路面沒車經過,他們又暴露在路燈下,對面的兩個少年一眼就發現了,直接跑過來。
幾個人如臨大敵,迅速擺好迎戰的姿勢。
四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以垃圾桶為界,原本呈楚漢争霸的局面,少年一出現,形勢變成了三足鼎立。
距離光頭還有兩米的時候,領路的少年站定,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從森森臉上淡淡掃過,看着那群人。
粉衫男生跑過來,氣喘籲籲的:“半夜出來偷狗,這麽敬業啊?”
“誰偷狗了?”油臉小夥之一惡狠狠地開口,“今天晚上揍的就是你……你們倆!”
少年嗤笑,漫不經心地活動了下手腕,骨節咔咔作響。
光頭冷眼看着他,語出嘲諷:“裝什麽裝。”
面對他的挑釁,少年沒什麽反應,餘光一瞥站在邊上的森森,下巴微擡:“稍等。”
光頭冷笑:“打架還看時間的?”
少年沒理會他,慢吞吞走到森森面前,歪頭打量她。
森森和那雙漆黑的眸子對視,莫名其妙的,兩個人都覺得對方似乎沒什麽精神。
“看夠了麽?”少年淡淡地開口。
森森視線下移,又去看他那只綁了繃帶的手。這樣的手,也能打架麽?
簡單的白色T恤挂在少年肩上,夜風輕輕吹拂,隐約露出一截勁瘦的腰肢。他的腿簡直要人老命,感覺一步就能上天,森森自認腿算修長又好看的,站他邊上,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剛剛還在運動,少年身體有股淡淡的汗味,混合着若有似無的草木香,不難聞,倒令人聯想到荷爾蒙之類的東西。
他歪着頭,對即将發生的幹仗十分不上心,眼神輕飄飄的,看起來有點困了。
森森欣賞完少年的身材,低頭盯着鞋尖,一言不發。
其實剛才那幾個小混混沒怎麽吓到她,倒是這個人,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
“嘶。”少年舌尖抵着齒根,來回磨了磨。這小姑娘,小眼神兒還挺野。
他微微傾身,低頭湊近幾分,看着那張白雪似的臉,聲音清冷:“小姑娘,你媽媽沒教過你嗎?像你這麽大的小姑娘,不能在外面玩這麽晚。”
這是把她白天的話怼回來了。森森忍不住想,我是小姑娘,你又有多大?
然而他慢慢靠近,森森感覺有股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光頭瞅瞅這個,又看看那個,很不耐煩地開口:“你管人家什麽時候回家,你是她哥啊?”
“有你什麽事啊?”粉衫男生嚷嚷。
這話一落,另外三個人挽着袖子上前,粉衫男生見狀,主動擋在了那個少年前面。
沖突一觸即發,森森不敢再久留,轉身就跑。
少年的視線随着她飛揚的裙角而動,一只拳頭沖過來,直往他臉上招呼,他看也不看,張開五指握住,然後推開。
森森幾乎是一路跑着回了家,關上門,她因劇烈運動而加快的心跳還沒有平複,主卧傳來淩厲的質問:“幹什麽去了?!”
森茉麗走出來,雙手抱胸,冷冷地盯着她。
森森捂着胸口喘息,頓了一下,說:“我在樓下跑了幾分鐘,鍛煉一下。”待氣息勻了,她走到森茉麗身邊,低下頭說,“媽媽,我剛才反省了一下,我錯了,以後一定把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我會用成績來證明。”
森茉麗上下打量她一番,沒看出什麽異樣,昂起下巴,命令:“去洗個澡睡覺。”
“媽媽晚安。”
進房間,森森把背靠在門板上,用力閉上眼睛,感覺先前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團火,終于慢慢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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