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顆糖

森森匆匆離開教室。

她腦子亂糟糟的,心也慌,控制不住地開始手抖。陸辰昱好像跟她說了話,她沒法靜下心來聽,恍恍惚惚跑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摸出手機給森茉麗打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依然是繁忙嘈雜的後廚,利刃剁在砧板上,砰砰作響。森茉麗進了雜物間,語氣關切:“怎麽這個點打過來了?”

“媽。”森森喊,鼻子酸酸的,“你在忙嗎?”

森茉麗沒回答,有人進雜物間拿東西,不知說了什麽,她回答:“我閨女。”接着打電話,“你是不是在學校出了什麽事?”

“沒有。”森森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就是……考試,我聽同學說,我們的月考好像是十四校聯考。”

“那挺好,考完一排名,你就知道自己在市裏是什麽水平了。”森茉麗頓了一下,疑惑,“你緊張?”

“有一點。”森森說,“一中和三中跟我們同時考呢。”

“你平時要是下了苦功學習,考試的時候就不會緊張。”森茉麗責備她,“考試在什麽時候啊?你現在就開始緊張,這說明什麽,說明你的心思沒有全部放在學習上!”

她厲聲訓斥,森森諾諾聽着,直到刺耳的鈴聲傳來,森茉麗說:“……要是學習退步,你就別想周末了,給我上補習班去!趕緊回去上課!”

“……我知道了。”森森說,“媽媽再見。”

結結實實聽了一頓訓,她心裏反而安定了些。回到教室,她看見陸辰昱坐到最後一排去了,正趴桌上睡覺。下午是歷史課,趙照悄咪咪帶着手機坐到陸辰昱身邊,還在微信上跟韓霖傑發語音消息,興奮又得意地說:“老韓,我跟陸哥占了你的座位。”

森森坐下,林芊蔚轉過來,眨巴着眼睛問:“你剛怎麽了?”

衆目睽睽之下直接被陸辰昱抱住,太刺激了吧。

“沒事……”森森的臉色還沒恢複,顯得比平時白了好幾個色,“就是有點低血糖。”

“你沒吃飯啊?”林芊蔚很詫異。

“嗯……”森森壓低聲音,“減肥。”

她暈暈乎乎的,還出現心慌手抖的症狀,确實像低血糖。林芊蔚心想我晚上還吃宵夜呢,她這麽瘦居然減肥,心裏很不是滋味。

沒一會兒,老師來上課了,一臉沉痛地開始講晚清歷史。

趙照一點都不想聽,發現陸辰昱動了下,半張側臉從胳膊裏漏出來,眯縫着眼睛打量老師的板書。老師問:“第一次鴉片戰争的時間是什麽時候?”

趙照抱着手機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陸哥,老韓喊我玩游戲,來一局嗎?”

森森跟着幾個稀稀拉拉的聲音回答老師的問題,後面的人突然出聲,被打斷了一下。

陸辰昱投來冷淡的視線:“閉嘴。”

趙照很受傷,默默做了個把嘴巴拉鏈拉上的動作。

上完課,森森不想去食堂吃飯,把林芊蔚送的奶茶泡了帶回宿舍。她跟老師請了假,晚上待在宿舍做題。蘇绮夏只上了一節晚自習就回來了,邊看視頻邊學舞蹈動作,動靜很大,連隔壁都能聽清。

高雨欣回來看到她,肺都要氣炸,偏偏蘇绮夏還不自覺,來回在她們面前蹦跶。高雨欣拿東西的時候跟她撞了一下,大喊:“你踩到我腳了!”

“你自己撞上來的,怪我?”蘇绮夏反駁。

“要不是你在這裏妨礙別人,我會跟你撞上?”高雨欣冷着臉說,“宿舍是公共區域,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每天在這裏吵吵鬧鬧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宿舍不是我一個人的,但別人對我沒意見啊。”蘇绮夏翻了個白眼。

“信不信我去找宿管委反映?”高雨欣瞪她。

“你去啊,有本事就去。”蘇绮夏一點都無所謂,語氣涼涼,“今天跟吃了炸藥桶似的,以為我會怕?是不是因為你們家姜華生死不明,你有火沒處撒,就找我出氣呢?”

高雨欣雙目幾欲噴火,冷冷地說:“憑你也配提他的名字?你去鏡子前照照,你學你家正主跳的那個叫舞嗎?廣播體操都比這好看!遲早糊穿地心的團,還好意思跟人家演技派相提并論!”

“高雨欣,你找死啊!”蘇绮夏也來火了,指着她鼻子說,“你今天要跟我吵是不?別怪我不客氣!”

“別吵了。”森森終于忍不住站出來,打斷兩個人說話,“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請你們小聲一點。”她沒心思看她們兩個吵架,拿了衣服躲進衛生間準備洗澡,關上門,外面兩個人根本沒理會她,吵架繼續升級,從私人矛盾發展到互相攻擊各自愛豆,黑料一條條的往外冒,精彩紛呈。

“天天吹演技吹你媽呢!抛妻棄子的渣男,人品這麽爛還被你們當寶貝,惡心死我了。”

“你有事嗎?辟謠了多少次那是精神失常的瘋女人碰瓷,別拿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來說!你的愛豆整過多少次容,你雙眼皮割得這麽失敗,是問你家愛豆要的醫生?”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森森一點都不想聽,用力捂住耳朵,奈何女生發起飙來聲音穿透力堪比炸/彈,能把一堵牆轟爛。她呆呆地在馬桶上,低頭一看,大姨媽來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哪兒哪兒都不順。

在衛生間待了半個小時,外面兩個人終于吵累了,去找宿管委投訴。森森洗完澡出來,正好撞見高雨欣進門,對方白了她一眼,坐下來啪啪啪掉眼淚,嗚咽着說:“你們沒有良心……姜華還不知道能不能脫離危險呢……”

森森一聲不吭爬上床,躺下以後閉上眼睛,試圖把這個名字趕出腦海。一天了,姜華這兩個字就像病毒一樣盤踞在她腦海,不斷蠶食她的記憶和情緒,她不想知道和這個人有關的任何事情,那些東西卻硬要往她面前湊。

車禍,怎麽不幹脆死了呢?還搶救什麽,不值得,他不值得醫生費力。

一家三口都車禍了,真好,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最好手拉手上天堂。

……

…………

森森咬着被子,眼眶不自覺溢出淚水,她告誡自己不要變成這般惡毒的人,但她就是忍不住在心裏詛咒,詛咒那個抛棄了她和森茉麗的男人。

從帝都流落到明城,森茉麗那雙細膩的手長滿繭子,她每天忍受媽媽那個暴躁的脾氣……全是因為他,為了所謂的形象,為了所謂的前程,把十九歲就替他生孩子的女人趕走了。

草粉的時候怎麽不想想自己還要形象和前程?

森茉麗年輕的時候沒長腦子,追着一個根本不紅的小演員滿世界跑,後來外公外婆知道了她的事,嫌丢人,直接和她斷絕關系,外孫女也不要了,在他們看來,那個孩子就是恥辱的象征。

森森自生下來就沒見過外公外婆,森茉麗也是倔,一開始跟姜華撕了幾年,後來聽到他結婚的消息徹底死心,離開帝都輾轉來到明城,硬是一個人把森森拉扯大了。這麽多年,她從沒帶森森回過老家,堅信自己一個人能養活孩子。

可是,這些苦本來不用她們承受的。森森心裏恨,恨那個抛棄她們母女的男人,恨未曾謀面的外公外婆,今天看到姜華出車禍的新聞,她想,真是天道好輪回。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她內心深處卻藏着一絲恐懼,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她咬着被子,忍住噴湧而出的淚水。不對啊,她想,她要繼續恨,她絲毫不擔心那個男人的性命。

宿舍裏漸漸安靜下來,十一點的時候熄燈了,森森放在枕邊的手機卻亮起來,屏幕上顯示“媽媽”兩個字。森森正要接,那邊卻很快挂斷,眼前恢複漆黑。

打錯了嗎?森森想,還是電話打一半又後悔了?她握着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勇氣給她撥過去。

第二天,森森頂着一雙熊貓眼踩着點進教室,剛坐下就看見克裏斯和風紀部的幾個人進來。克裏斯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下自習,笑眯眯地說:“哇哦,大家夥,我們非常榮幸得到了一個機會,今天來學校訪問的客人選擇來我們班聽課,大家不要緊張,把你們平時最有魅力的一面展現出來吧!”

安晴站在克裏斯身邊,掃了一下全班,說:“這次來訪的是美國高校的老師和領導,今天主要來我們高一年級聽課,一班、二班和七班都是被選中的班級,希望大家好好表現。”

他們在上面說話的時候,其他幾個學生幹部下去檢查同學們的着裝和儀容。

有個人走到森森座位前,她擡頭,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森森沒什麽別的反應,但她記得這張臉,那天帶人欺負溫娅的女生,怎麽的,這人居然是學生會的?

女生剜了森森一眼,轉身走開。

森森往溫娅的位置看過去,她那邊的檢查很順利,完全沒有人為難。好像過了一個星期,她和那些人的矛盾就解開了。

學生會的人檢查完就離開,克裏斯安撫了他們一會兒,說不要把領導來訪看得太重要,表現得跟平時一樣就OK,他支持大家做最真實的自己。

森森今天起得晚,下課後跟大家去食堂吃早餐,回來的時候看見座位上坐着個人,陸辰昱來了。

他今天倒是沒以前那麽困了,點漆似的眼睛明亮如星辰,單手撐着下颚,視線落在她身上。森森低着頭,盡量無視他的注意,默默回了座位,打開手機看一眼,姜華一家三口還在醫院手術。

她關掉手機,打開書本預習。

第一節是語文課,臨上課前,克裏斯來教室把後面的攝像頭打開了。接着,幾位外國老師進來,見第一組有張空桌,兩個老師直接坐過來。

森森有點心神不寧,後面還坐了兩個老師,顯得很緊張。陸辰昱發現她翻書頁的手在輕輕顫抖,忍不住說:“有什麽好怕的?”

森森沒搭理他。

她心裏清楚,他其實很看不上她這種人,她有自知之明,不想湊上前去讨嫌,還有昨天在教室,她不小心撞他身上,這太尴尬了。她不想跟他講話。

陸辰昱碰了一鼻子灰,時不時就轉頭看一眼,見她板着個小臉,心裏癢癢的。

還在生氣,都過去24小時了啊。

手指勾起,無聊地點點桌面,陸辰昱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放在桌上的筆,突然蹦出個念頭,食指放在筆杆邊上,用力一推。筆骨碌碌轉,直接越過線,滾到森森的手邊。

森森翻書時看到它,本來想無視,最後還是将它撿起來。

陸辰昱一手撐着額頭,微微勾唇,正準備去接。

森森将那支不安分的筆放回桌上,緊挨着分界線,但在他那一側。

陸辰昱:“……”

森森低下頭,繼續看書,為了消除緊張感,她開始背課文,先是《沁園春·長沙》,然後是《雨巷》,接着是《再別康橋》……

陸辰昱聳了下肩,把筆撿回來。

外國同行來聽課,語文老師有意要宣揚一下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開場就讓學生們默寫古詩詞。他根據近期上課的感覺,挑了個最穩妥的學生上臺板書。

教室裏靜悄悄的,森森捏着粉筆,被教室後面好幾雙外國老師的眼睛盯着,心跳比平時快了好多。

“獨立寒秋”後面是下劃線,需要默寫出下一句。森森稍稍想了下,開始在黑板上填空,她的手有點抖,寫着寫着,突然卡住了。

耳邊傳來竊竊私語,語文老師輕咳一聲,出言提醒:“‘誰言寸草心’,下一句是什麽來着?”

森森定睛一看,臉刷的紅了,要死,她居然寫了“報應”兩個字,怪不得會卡殼。她暗暗在心裏責備自己,今天有領導來聽課,腦子裏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趕緊用板刷擦掉,重新寫上答案,做完灰溜溜下來了。落座以後,她聽到後面兩位求知欲強烈的老師在低聲讨論,其中一個居然認識漢字,另一個人問:“What does baoying mean?”

她整個人囧得不行,這是語文老師精心設計的用詩詞之美感染歪果人的環節,要被她搞砸了。就在她斟字酌句的時候,忽聽身邊有個清冷的聲音開口了:“這個詞和原詩表達的‘報答’在形象上非常相似,在我們的文化裏,它們一個是惡意的,一個是善意的。雖然這兩個詞外形相像,但含義天差地別,剛才我們同學緊張寫錯了,正應了我們文化裏的另一句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全英文對話,發音标準且流利,森森只斷斷續續聽懂了幾個關鍵詞,大概推測出這段話的意思。

“哇哦。”坐在後面的老師伸出大拇指,“你很棒。”

陸辰昱輕輕點了下頭并說了謝謝,轉回來的時候剛好和森森的目光對上。她怔怔地看着他,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極大,陸辰昱被她看得心裏微微一蕩。

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恰好語文老師問大家都寫完了沒,她收回注意力,正襟危坐。

陸辰昱還有點可惜。

她想說什麽呢?

一堂課結束,語文老師送幾位來聽課的外國同行離開,大家都松了口氣。陸辰昱難得聽了節課,這會兒眼睛有點睜不開,在桌上趴下了,臉是朝向裏側的,正好能看見森森的一舉一動。

森森從昨天下午開始狀态就不太好,課間休息很罕見地把手機拿出來玩,低頭看很久了,不知在是什麽東西讓她這麽入迷。終于,她把手機塞回包包,小臉皺起來,開始長久地發呆。

新聞說姜華脫離危險了,但妻子和兒子受傷很嚴重。

報應嗎?或許真是上天開始懲罰渣男了,但森森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即使那個男人失去家庭,她的爸爸也不會再回來,永遠不會。

默默發了一上午呆。

午間,森森從食堂出來,用冷水洗了把臉,精神終于好些了。一教樓下,有個男生走過來,興奮又腼腆地說:“森森同學,你還記得我嗎?”

森森擦了下臉,轉過頭,微笑:“記得,你是姚弘同學。”

昨天送花的那個。

“你好。”姚弘盯着她的臉,有點移不開眼睛,結結巴巴地說,“我剛看見你,想過來打個招呼,是不是天太熱了啊?這水很涼的,你們女孩子皮膚嬌貴,還是不要直接洗冷水的好。”

“謝謝關心,我回去午休了,再見。”森森說完要走,姚弘明顯想和她再多說幾句話,又不好意思耽擱她休息,那種矛盾的心情全部體現在臉上。

男生應該是真心的,小心翼翼地喜歡着她。

看到他的表情,森森不知怎麽的想到昨天陸辰昱說的話,如果她那種兩面派的做法被人發現,會被所有人唾棄。這個問題她當然知道,她又不是小學生,他以為她是傻子呢,在那裏高高在上地教導別人。

森森咬了咬牙,停下腳步,看着姚弘,腦子一熱,向他坦白說:“很抱歉,你昨天送我的花被我弄壞了。”

“花?”姚弘愣了下,馬上笑着說,“沒事沒事,你喜歡的話,我明天再給你買!”

森森搖搖頭,說:“不用送我花了,我把你的禮物弄壞了,你不生氣就好。”

“我不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姚弘嘿嘿笑着,“花送給你了,你喜歡就留着,不喜歡就扔掉,只要你高興就好。”

“謝謝。”森森抿唇,“我上去了。”

“再、再見。”姚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紅了臉。

森森經過一樓長廊,忽然聽到咔擦咔擦幾聲響,像手機拍照的聲音。她停步轉身,在一根柱子下發現個身影,走過去一看,對方不慌不忙,邊嚼口香糖邊玩手機,想沒看見森森似的。

早上那個學生會的幹部。

森森定定地看着她:“你偷拍我。”

“張口就偷拍偷拍的,你以為你是大明星啊?我還偷拍你?多大臉!”女生冷笑,“沒有證據別亂說話,這叫血口噴人懂不懂?”

森森明明聽到了拍照的聲音,不由得瞪她:“你把手機給我看看!”

“憑什麽?”女生說,“看別人手機屬于侵犯隐私,你好歹是個高中生了,這種常識都不知道?”

“你……”森森氣得臉發白,但想到對方是個狠角色,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小團體,又不敢跟她硬碰硬,只好說,“我去向學生會舉報你!”

“你以為你是誰啊?還舉報?本小姐會怕你?”女生呵呵一笑,走之前還沖她翻個白眼,面帶嘲諷,“跟我橫?我會讓你知道跟我作對的下場。”

森森差點想沖上去把手機搶過來,轉念一想不行,如果那樣做的話,她反咬自己打架怎麽辦?到時候說不清,吃虧的反而是自己。

這個學生會的幹部帶頭欺負同學,要揭露她,還是得要把這件事抖出來。

看她那副嚣張的樣子,估計在學校作威作福久了,森森決定舉報信就寫這個,只要調查下去,一定能抓到她欺負同學的蛛絲馬跡。

不知道那個女生剛剛拍到了什麽,又打算怎麽處理那些照片,森森暫時咽下這口氣,打定主意,準備上樓去寫舉報信,餘光微微一動,卻見那個女生又從原路返回了。

森森站在原地,想看她還有什麽要說的。

然而,這次女生的表情很怪異,似乎有點慌張,又帶着幾分不甘。她快步走到森森面前,将手機高高舉起,點開相冊,最新的幾張照片是森森和姚弘說話時候拍下來的。

“我把照片删了,對不起。”

女生動作很快,森森根本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把照片删除,末了,狠狠瞪森森一眼,扭頭走了。

森森呆愣住,事情發生總共不過幾分鐘時間,她不明白對方怎麽前後變化那麽大?剛剛森森威脅她的時候,她完全不當回事兒,現在怎麽突然改态度了?

森森定定神,往前面拐角處看過去,心裏冒出個詭異的想法。她深吸一口氣,往那邊走過去,剛轉彎,果然看見有個人倚在牆上,陽光從一教外的樹葉漏進來,将他的校服分割成或明或暗的幾部分,下半邊臉剛好能照到太陽,金色的光鋪在白皙的皮膚上,上面布滿細密的絨毛。

他眼睛半眯着,在曬太陽,姿态懶洋洋的,好像貓。

森森站在他面前,陸辰昱将眼皮掀開一點。

他聽得到她的腳步聲,沒躲開,是根本沒打算避開她。

森森咬了咬唇,心想,他剛剛……對那個女生做了什麽?前後不到三分鐘,那個女生的态度就變了,這也太誇張了,果然有錢人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你……你做什麽了呀?”她問,雖然知道他讨厭自己裝模作樣的,但她已經習慣了這副假面,不自覺就帶上了那種嬌滴滴的語氣。

她的聲線可軟了,兇起來也沒有威懾力,這會兒輕言細語地說話,就跟真真正正的小淑女似的。聽多了,其實這種感覺也不讨厭。

“沒什麽。”陸辰昱歪頭,“威脅了一下。”

他的威脅這麽管用啊?森森微怔。

“你為什麽要幫我?”她有點不解,他不是應該讨厭自己麽?上午替她在聽課的老師面前解釋課堂小失誤,現在又替她解決來找麻煩的人,他怎麽想的啊?

陸辰昱背靠着牆,看起來姿勢随意,實際肌肉繃得有點緊。他打量着森森,似乎在心裏斟酌了一下,突然開口。

“你不生氣了成不成?”

語氣沒有平時自然,仔細探究能聽出一絲謹慎的味道,森森心情有點複雜。

陸辰昱見她一時半會兒沒吭聲,知道要糟,這事估計不太成。他不知道怎麽哄女孩子,幹脆直起身子,看起來更正式一點,稍稍俯身,靠近對方耳畔。

“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

這回森森終于有反應了,悶悶地說:“你為什麽要道歉,你又沒說錯。”

陸辰昱:“……”

果然不太成。

“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說話很難聽,傷你心了。”陸辰昱說話的時候盯着她軟白的耳垂,耐着性子解釋。本以為她故意耍脾氣的話,他會很快不耐煩,兩人關系直接玩完。可是,他在一個很近的距離看她,感覺少女身上特別幹淨,還有種香香的味道,忍不住回想昨天懷抱裏的觸感,想一次,心就軟一分,想個十來次,所有的耐心都回來了。

行吧,這輩子的耐心都給你。

“以後我不兇你了,你別板着臉不搭理我。”陸辰昱說。她這樣,他心裏怪自責的。

森森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大少爺居然會在意別人什麽樣?不過她即便在氣頭上而已感覺到了,陸辰昱好像從沒有一次性說這麽多話,他可真是好脾氣。

森森想到他易怒的性格,比森茉麗有過之而無不及,倒也不敢在他面前亂擺譜,以免被殃及。

“我沒有生你氣。”她虛僞地說,“我……這幾天心情不好。”

陸辰昱:“那你怎麽才能心情好?”

……說到這個,森森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她不知道,也許很久都不會好了。

“發生開心的事情就會心情好啊。”她聲音輕輕的,繼續瞎編,“比如下次考試,我考好了我媽不生氣,我就心情好了。”

哦。陸辰昱心想,那他就沒轍了。

“剛剛的事謝謝你,我回教室了。”森森不想和他杵在這裏聊天,還聊敏感的話題。

“我說了,在學校,沒有人會打你。”陸辰昱很突然的,稍稍提高聲音,“如果有人欺負你,你來找我,我向你保證這話是真的,信不信?”

說這話的時候,他很認真地看着森森,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澈。雖然他本人經常會控制不住對別人動手,但他好像很習慣保護身邊的人,這或許源自他骨子裏的仗義,有點迷,跟他詭異的強迫症倒是相符。

森森直視那雙星辰般的黑眸,內心防線稍稍一松懈,就信了。

她點點頭,聲音很輕:“那……謝謝你啊。”

午休時間很長,住校生都回宿舍睡午覺。高雨欣買了彩紙,要給姜華疊千紙鶴祈福。森森不想在宿舍裏看她疊這種東西,直接在教室睡了。課桌硬邦邦的,畢竟和床鋪不一樣,睡了個把小時起來,她感覺頭痛腰酸,手臂還麻了。

睜開沉重的眼皮,森森發了會呆,等意識清醒一點,忍不住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結果手臂碰到個東西,吓得她立即縮回來。她扭頭一看,趙照居然半躺在韓霖傑課桌上,背靠着牆,兩只耳朵塞了耳機,抱着手機玩得不亦樂乎。

“森森妹子醒啦?”他說,“會玩游戲不?”

“什麽游戲?”森森有點好奇,“你玩了一中午?不覺得困嗎?”

“農藥啊。”趙照說,“陸哥不曉得去哪兒了,我跟老韓排位沖分呢,老遇到小學生,害我掉星了。”

你不也就只是中學生。森森默默地在心裏說,沒好意思直接吐槽。

“還沒那麽快上課呢,森森妹子來一局嗎?”趙照沖她擠眉弄眼,“帶你上分啊。”

森森笑着婉謝:“不了,你帶不了我。”

卧槽!這穩如泰山的心情,這淡定如海的表情,趙照震驚了:“你什麽段位。”

森森眨眨眼睛:“青銅。”

趙照想了想,行吧,看你是萌妹子的份上,哥不笑。他委婉地說:“像你這種愛學習的,手機裏有游戲已經很稀奇了哈。”

其實沒有呢。森森在心裏嘆息,她怎麽敢在手機裏裝個游戲,要是被森茉麗發現,不得扒了她的皮。

一聲嗤笑傳入耳中,低沉熟悉,森森擡頭,看見陸辰昱從後門進來,趙照立即跟他裝可憐:“陸哥求你了,我們需要靠譜的隊友。”

“沒精神。”陸辰昱坐下,順手将一杯東西放森森桌上,然後開始醞釀睡意。

一杯冰的,外壁滲出細小水滴的奶茶。

森森怔住,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語氣惴惴:“……給我的?”

陸辰昱瞥她一眼:“你不是喜歡?”

森森默然,他這是記住她昨天說的話了?她跟着坐下來,總覺得他突如其來的善意有點讓人捉摸不透,低聲問:“那……你怎麽去買了呀?”

“哦。”陸辰昱慢吞吞地說,“順手。”

“陸哥我有嗎?”趙照聽見他們說話,忍不住湊上來。

“你沒腿?”陸辰昱沒心思理會他,趴下去,“睡了。”

趙照的話卡到嗓子眼,心裏莫名委屈,他是有腿,但陸哥不是給森森妹子帶了喝的麽,為什麽不順手給他帶啊?

森森覺得他好像有點不滿,指着那杯奶茶壓低聲音問:“你要嗎?”

趙照連連擺手:“我有腿我有腿!”趕緊蹦出去買水了。

睡夢裏的陸辰昱突然發出冷哼,森森想到他昨天的話,不敢再把奶茶轉送出去了。可是她在生理期,不能喝冰的呀,伸手試了下溫度,這杯子似乎在太陽底下曬了一會兒,沒有想象的那麽涼。森森咬着吸管嘬了一小口,還挺甜。

陸辰昱睡了一下午,夏日的漫長的一天終于過去,克裏斯星期五沒課,趕在星期四放學前過來交代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大家要準備月考了。

“半個月後就是本學期第一次月考,這次是十四校聯考,大家的成績會在全市排名的哦!雖然我很不認同這種排名的做法,但沒辦法,入鄉随俗,教育局這樣安排,我作為你們的老師也無力反抗。”克裏斯說,“月考安排在10月假期之前,考完就放假了,大家一定很開心!既然如此,就要更加用心準備考試哦!”

班上大多數人對考試都持無所謂的态度,森森注意到,估計只有坐在前面的權俊熙跟自己一樣,聽到月考兩個字就下意識挺直了腰。

月考終于要來了,她中考考砸了,這是她在森茉麗面前證明自己的機會。

“另外一件事,我想對目前班上的座位進行調整。”克裏斯問,“我先問問大家,有人對自己的座位不滿意嗎?”

沒有人舉手。

森森倒是有心理準備,她知道森茉麗應該跟克裏斯打了電話。

“OK.看來同學們相處得非常融洽,我很高興。”克裏斯似乎有點煩惱,聳聳肩,說,“不過我還是得調整部分同學的座位,那麽,森森和俊熙,你們坐到Captain前面一排,林和萱萱,抱歉要将你們分開了,萱萱和芊蔚一桌,秀林和夙一桌……”

周夙是趙照的同桌,聽到這裏,趙照忍不住舉手,問:“老師,怎麽我也要換?”

“Well,有時候你不得不接受一個結果。”克裏斯說。

趙照聽出來了,老王這個安排,是把性格安靜的和活潑好動的分開,讓熱愛學習的在一起,喜歡玩的湊一堆。但這樣一來,他就不能和前桌的兩個女生一起看美劇了,即将失去資源的趙照試着掙紮了下,笑嘻嘻地說:“老師不用為我費心啊,我坐哪兒都能聊。”

“你和陸辰昱同學坐一起,可以嗎?”克裏斯問。

趙照眼前一亮:“好好好!”心裏美滋滋。

“如果同學們沒有異議,下星期就按這個座位安排換好位置哦。”克裏斯說。

“呵。”一個冷淡的聲音在教室後方響起,語速很慢,聽起來有點懶散,又暗含幾分被人忽視的不爽,“怎麽沒人問我的意見?”

森森聽到名字就開始整理書本,這會兒動作一頓。

陸辰昱見她這個反應,在心裏冷笑,冷冰冰的視線從她側臉掃過,落在那杯幾乎沒動過的奶茶身上,最後收回來,一股隐隐的怒火從胸口冒出來。

老王一說要換座位,首先點的就是她的名字,這他媽就是她提出來的吧?她居然一聲不吭,單方面去跟老師提出要換位置,怎麽,來的時候非要和他坐,這會兒又巴巴的要走了?

合着他今天那麽低姿态的道歉和示好都是屁呢?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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