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顆糖

純黑的手機躺在桌上。

陸辰昱坐在沙發上，腦袋低垂。半個小時過去了，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後悔，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想給森森打電話，但一想到她的眼淚，他就不知道怎麽辦了。胸口像被灼燒過似的，疼得仿佛要裂開，又空得宛如燃作了灰燼。他剛剛弄明白，他面對森森時而緊張時而歡喜的心情意味着什麽，他就傷了她的心。

那個一颦一笑都牽動着他的情緒的姑娘，哭着從他家裏跑出去了。

怎麽會這樣啊。他為什麽會在那一瞬間沒控制住情緒。

他恨自己。

為什麽他的身體裏會流着這樣暴躁的血脈。

他不想成為這種人。

四十分鐘過去。

煩躁和無能為力的情緒同時襲來，陸辰昱有點控制不住呼吸的節奏，猛然起身。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垂眸，只一眼，他看到那個名字，抓住手機迅速劃開屏幕。

森森：“你那個模型多少錢呀？”

沒兩秒，又一條信息進來。

森森：“很抱歉呀，我搜不到。”

陸辰昱可以想象她流着眼淚還要裝作沒事的樣子給他發消息，胸口一陣揪疼，跟有人拿刀在上面一刀一刀劃開似的。他動作飛快地打字，生怕慢了一秒，她就不看手機了。

“沒多少錢，不用賠。”

“對不起。”

“我不該跟你發脾氣。”

“不用賠錢，你不要想這個事了行不行？”

“對不起。”

一口氣發了五六條，他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回複。然而，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手機裏再沒她的消息。陸辰昱按捺不住，直接撥了電話過去，響了很久，那邊一直沒接。

他急死了，又給關叔打電話，那邊倒是很快接了，他劈頭蓋地問：“她回家了嗎？”

“剛剛送回去了，少爺放心。”

“她……”陸辰昱重重地坐回沙發，聲音悶悶的，“她怎麽樣？”

“在車上哭了一會兒。”關叔沒瞞他，“剛剛已經沒事了，還跟我說了謝謝。”

“……笑了嗎？”他遲疑地問。

“笑了。”關叔說，“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姑娘。”

“是啊。”他說，然後閉上眼睛，心想，她怎麽可能沒事。

她的笑都是僞裝出來的。她一定很難過啊。

他去地下室，沒帶拳套，沉默地擊打吊在半空的沙袋。手機擱在跑步機上，屏幕出現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響了一遍又一遍，沒人接，屏幕的光亮了又滅。

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陸辰昱不知過了多久，只感覺手腕和手肘都出現了不正常的酸軟，終于停下來，抱着沙袋喘息，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手機再次狂震，這次出現的是趙照的名字。陸辰昱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按下接聽鍵。

“陸哥陸哥……呃！”壽星公打了個飽嗝，在夜風裏大着舌頭喊，“你在哪兒？你手怎麽樣了？”

“在家。”他低頭，新傷沒好，舊傷又開始血肉模糊，聲音低沉，“沒事。”

“森森妹子呢？”趙照又問，“她在哪兒啊？我接她回家。”

“我讓人送回去了。”陸辰昱沒心思跟他胡扯，冷冷地說，“沒事挂了。”

“森森妹子去你家了啊？”趙照雖然喝醉了，腦子還沒壞完，一猜就準。

電話斷了。

趙照指着電話笑，像個大喇叭似的跟同學們播報：“陸哥把森森妹子帶家裏去了耶。”

剛散場，同學們陸陸續續上車，聞言，紛紛回頭看這個醉鬼。

“真的啊？”林芊蔚是唯一替醉鬼同桌捧場的，隔空沖他喊，“那我們以後可不可以去他家玩啊？”

女生們反應各有不同，溫娅冷笑着走過：“呵。”

林芊蔚怒道：“笑你媽。”

安晴跟着喬詩妍坐上車，忍不住說：“詩妍，上次陸辰昱提了一次貼吧的事，你忙前忙後那麽久，他怎麽不請你去家裏玩？”

“哪有女生随便去男同學家裏的。”喬詩妍面帶微笑，沖司機點頭，“走吧。”

陸辰昱夢到了很多年以前。

他那時候不過五六歲，穿着小西裝打着領結，俨然一副大人樣，不只是外表，還有從他身上流露出來的威嚴。

相對于一只貓來說的。

一只巴掌大的小奶貓，在食盆前嗅了嗅，對食物不感興趣，掉頭走了。小陸辰昱蹲在地上，正看得津津有味，見狀，眉頭立即皺起，抱着小貓重新放回食盆前。

沒一會兒貓又走了，小陸辰昱再次把它抱回來，這樣反複幾次，他有點惱了。幾分鐘前，他興沖沖地給食盆裏準備食物，就是想讓貓吃飯，它竟然不吃，這是挑釁。

他揪着小貓後頸，一巴掌扇過去。那時候他的巴掌小小的肉乎乎的，但奶貓是更脆弱的生物，立即凄慘地叫了出來，驚動了從另一邊走過來的女人。

“小辰，你在幹什麽？”女人慌忙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趕過來抱起小陸辰昱。他手一松，小貓迅速逃竄。

小陸辰昱說：“我在給貓吃飯。”

“它不想吃，我們不勉強它好不好？”女人耐心勸他。

小陸辰昱擡頭，直視女人的眼睛，面無表情地說：“我想讓它吃。”

語氣淡淡，卻莫名帶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女人渾身一震，盯着他的小臉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從那雙稚嫩的眼睛裏看到了什麽，她臉上逐漸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小辰，貓不是你的玩具，它是活的，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強行控制它。”女人猛地捧起小陸辰昱的臉，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懇求似的，“你答應媽媽，以後不要傷害它，好嗎？”

小陸辰昱想了一會兒，似懂非懂地應下：“好。”

女人将他擁入懷中，輕聲說：“如果你做不到，我們就把它送走，媽媽不想你變成這樣的人……”

小陸辰昱拍拍她的背，輕聲說：“媽媽別哭。”

“好，不哭。”女人擦掉眼角的濕潤，對他說，“小辰記住，以後不要再傷害貓了，你看它被你吓得都躲起來了。”

小陸辰昱轉過頭，順着女人的視線看過去，在他們家的一張紅木椅子上，容顏清麗的女生被綁住雙手，看向他的眼神充滿恐懼。

……

…………

陸辰昱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喘息。

好一會兒，他在黑暗中看向自己的雙手，十指依然劇烈顫抖。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做過這樣的夢了。

陸辰昱翻身下床，走進衛生間，往臉上拍了幾把冷水。

他打開燈，看着鏡子裏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在心裏告誡自己說：“你千萬別……別害她。”

他在家裏待了一天，期間關閉所有跟外界的通訊。

周一早上，陸辰昱飯都沒吃，直接去了學校。經過一天一夜的調節，他有意識地将部分情緒封閉，情緒終于穩定，又恢複了往常那種淡漠的神情，眼神耷拉着，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又像是對一切事物漠不關心。

然而，踏進教室的時候，他的呼吸還是無法抑制地亂了節奏。

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情不自禁想，她會不會後悔當初沒有堅持要換座位？

但她今天依然在。

靜靜坐在位置上，低頭寫着什麽，留了個側臉給他。她的皮膚近乎冷白，早晨的陽光從玻璃窗透進來，淡金色的光線打在她臉上，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陸辰昱走過去，慢慢坐下。

森森仿佛沒察覺到他的到來，專注寫作業。權俊熙來的時候，她把兩個人的周末作業交上去。

陸辰昱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無聲的。

他趴在桌上，其實根本沒睡着，對她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她認真上課，除了不再跟他說話，看不出和平時有任何區別。

直到下午音樂課，全體同學移步音樂教室。蔚藍眼睛的老師在鋼琴前講述樂理知識，有點枯燥，沒有興趣的同學很快就聽不下去，紛紛跟身邊人講起了小話。

嗡嗡嗡嗡嗡。森森也走神了，難得沒聽老師在說什麽，低着頭，揪着校服裙擺把玩。

陸辰昱瞥見她的小動作，心想，他上次在這兒見到她跳舞來着，對，跳舞，她不想說，就不說罷了，礙着誰了？

她又沒有做傷害他的事，他憑什麽發脾氣。臭不要臉。

“陸辰昱。”她憋了一天了，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混在同學們的說話聲裏，聽不出多少情緒，“我上次摔壞的那個模型……”

某個詞就跟晴天霹靂似的，陸辰昱如臨大敵，立即打斷她：“你別說了！”

森森咬住下唇，揪緊裙擺。

陸辰昱轉過頭看她，慢慢地說：“可以暫時把這件事忘了嗎？”

“忘了……”她頓了一下，輕聲，“會比較好嗎？”

“會。”陸辰昱說，“馬上就考試了，先考試，別的以後再說。”

森森沒再說話了。

下了課，她直接回宿舍。有人先她一步回到，高雨欣正和蘇绮夏聊着天，見她回來，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你去陸辰昱家了？”

森森看兩個人的反應，這事明顯不是什麽秘密，或許她早被人在私底下議論一天了。

她心情低落，躲開她們，一聲不吭地回書桌，就跟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恹恹地趴在桌上。

高雨欣和蘇绮夏很少見她這個樣子，面面相觑，又忍不住探聽八卦：“你在他家幹什麽了？”

“他有個很珍貴的東西……”她吸了吸鼻子，低聲，“被我弄壞了。”

森森說完，把臉埋進胳膊。

高雨欣和蘇绮夏十分訝異，這個意思是，她得罪陸辰昱了？

宿舍區外，三人籃球組合從球場出來。

趙照用手肘撞了撞韓霖傑，說：“老韓，陸哥今天很不對勁啊！”

韓霖傑：“是。”

趙照：“他怎麽了啊？”

韓霖傑：“你去問。”

趙照：“算了，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我不要去觸黴頭，還是讓森森妹子哄哄他。”

韓霖傑莫名其妙：“為什麽又有她？”

趙照：“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長腦袋是幹什麽用的。”

韓霖傑：“滾！”

兩個人在後面打鬧，陸辰昱興趣缺缺，獨自走在前頭。手機響了，他摸出一看，依然是個沒有備注的號碼，這回他接了，聲音冷淡：“媽。”

畢竟母子連心，關夫人一下子就聽出他語氣不太對。陸辰昱心情不佳，但在母親面前，他不需要過多掩飾什麽，稍稍斟酌一下，低聲：“丢了個東西……挺珍貴的。”

關夫人語氣關切：“還能找回來嗎？”

“不知道。”陸辰昱說，講電話的時候，他無意瞥見宿舍樓走出個綽約的身影，懷裏抱着本詞典，邊走路邊背誦，男生在邊上鬧，女生們在笑，她目不斜視，好像什麽事情都影響不了她。

陸辰昱頓了一下，眯起眼睛，慢慢地說：“我想找回來的。”

電話那頭又說了什麽，他越聽越皺眉頭。

“知道了。”冷漠地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