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薛明依牽着江若寒的手跟在小蓮身後,昨夜小蓮已大致将整個江府的位置摸清。
快接近大廳時,小蓮自發退到兩人身後。
他們一踏進大廳,衆人探究的、看好戲的…各種複雜目光投了過來。
一花枝招展的婦人掩嘴笑道:“這冉冉和我們老三的感情可真好,從拜堂之時便一直牽着手,到現在也不曾放開呢。”
江若寒聞言向那位婦人扮了一個鬼臉,“略略略。”
“就你話多。”
江老爺子的身體似乎好了些,只面色依舊蠟黃,他瞥了一眼那位婦人,又目光灼灼得看着薛明依。
這時江亭也端着茶走了上來。
薛明依松開江若寒的手,跪在江老爺子面前,取過茶杯遞給江老爺子,道:“爹,喝茶。”
江老爺子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哎,拿着。”
他将一個紅包遞給薛明依。
薛明依伸手接過,站起來拿給身後的小蓮,又跪到杜氏面前,道:“娘,喝茶。”
杜氏接過茶喝了一口,也依樣遞給了薛明依一個紅包,随口問道:
“冉冉,一切還住得習慣?”
這只是尋常的客套問話,薛明依卻搖了搖頭,直言不諱道:“我喜靜,能不能将偏院的人都撤了?晚上人多,若寒睡不好。小蓮很能幹,一個人便可以打理整個內院,我也不喜歡讓別人伺候若寒。”
杜氏不知道她有這麽多不滿,只能道:“若寒畢竟是少爺,雖然心智殘缺,可也不能這樣糟踐他。”
薛明依道:“我就是為這個事來的,娘,能不能讓庫房把我的嫁妝拿出來?我要給若寒做幾件衣裳。”
薛明依依舊跪着,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她臉上的神情淡漠又赤城。
只聽她道:“若寒畢竟是江家的少爺,以後出去也不能丢了江家的臉,可是他的櫃子裏實在找不出可以穿的新衣裳。”
江老爺子一拍桌案,怒道:“胡說!每月都會按時給他送去新的衣裳,定是讓他給弄壞了。”
薛明依直視江老爺子,“實不相瞞,爹。若寒身上穿的衣裳是料子最好的了,蘇府雖不是名門世家,但也還算富足,衣料成色這些我略知一二。”
這時江若寒走了過來,扁着嘴伸手去拉薛明依,一邊拉一邊大喊:“陪我去玩,陪我去玩!”
薛明依捏了捏江若寒的手,輕聲道:“乖,等和爹說完話,我就陪你出去玩,去街上買糖吃好不好?”
江若寒不依不撓地扯着她,想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江家幾個長輩沒有一個有讓薛明依站起來的意思。
“現在去,現在去!”
薛明依索性拉下江若寒,兩人皆跪在江老爺子面前。
“爹,我既然嫁進江家,嫁給若寒,我便是他的妻子,自然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也看不得有人克扣他的衣食,如果江家不能容下若寒,我可以帶他回蘇州。”
這世上只有妻子受了委屈躲回娘家的,哪有丈夫受了委屈跟着妻子回娘家的,江老爺子被她的想法氣得又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你…你…。”
杜氏連忙站起來拍着江老爺子的後背,“老爺,別氣壞了身子,他們還小,不懂事。”
江老爺子順過了氣,指着蘇冉冉與江若寒道:“把他們兩個關在祖宗祠堂裏面壁思過!晚上再放出來!”
薛明依蹙了眉,事情似乎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
江亭帶着幾個家仆來拉扯他們,薛明依冷冷道:“我自己走!”
她板起面孔時,不怒自威,一時竟然震住了江家幾個家仆。
她拉着江若寒站起來,冷冷得瞥了一眼江亭,“帶路。”
一言一行,皆是上位者的姿态。
江亭也不知為何,竟然手腳自發動了起來,往前給他們帶路。
薛明依牽着江若寒走進江家祠堂,身後的門被人阖上。
薛明依朝四周打量一番,拉着江若寒坐到蒲團上,道:“你們家的人真是不講理。我以為他們會去查誰克扣了你的衣食,誰知竟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将我們關了進來。”
江若寒憋着嘴,委屈得看着她。
“糖…”
薛明依“啊”了一聲,道:“以後帶你去吃。”
她扭了頭,看到牌位前供奉着新鮮的瓜果點心,站起身來,直接端了糕點的盤子,又揣了幾個蘋果,将盤子放到地上,把蘋果塞到江若寒手裏,自己先咬了一口,道:“吃吧…晚上才放出去,要餓死了…。”
江若寒神情複雜得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情不知為何愉悅了起來,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蘋果,又伸手抱住了薛明依,湊到她脖頸間,低聲道:“娘子,你真好…。”
薛明依拍了拍他的手,沉吟道:“你們家真不是人待的,要不你和我回天一教吧,吃喝管夠,也不會有人欺負你。”
天一教?
江若寒面上不動神色,腦內已高速運轉起來。
聽這名字應是江湖上的教派,他對江湖上的事不熟悉,找個時間要好好探查一番。
薛明依道:“我不喜歡與這些人打交道,一個個都一肚子壞水,也不能直接拔劍砍了他們,薛白在就好了,他鬼點子最多,一定知道怎麽做。”
這已經是薛明依第幾次提到薛白了?
江若寒心底沒由來得對這個薛白産生了幾分厭惡感。
薛明依閑着無事便擡頭看起供奉着的牌位。
從頭至尾一個個掃過去,直到掃到最後兩個時,蹙起了眉,上面寫着“愛妻江李氏之位”與“愛子江若冷之位”。
這麽說杜氏不是原配?
她對江家的情況了解不多,基本都來自成親那日下人的閑話。
江若寒不知薛明依為何突然沉默,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靜靜道:“那是哥哥和娘親。”
他說這話時,語調沉靜沒有平時裝傻充楞的語氣。
薛明依道:“是你生母與胞兄嗎?”
江若寒輕輕得“嗯”了一聲。
薛明依伸手拉住他,輕輕捏了捏他的手,道:“別難過,以後還有我。”
江若寒看着她白皙的手,手指蔥白,指腹上有一層薄薄的繭,應是長年練武造成的。
薛明依的眼神清冷,此刻卻帶上些許柔和。
江若寒反手握住她,拉着她在牌位前跪了下來,心裏靜靜道:“娘,哥哥。就是她了。我的妻子,江家以後的女主人。我不會再等下去,時機已經成熟,我會保護她,請你們也保佑她。”
卻在此時聽到薛明依開口說話了。
“娘,哥哥。我叫薛明依,不是你們原來的兒媳婦蘇冉冉。你們放心,以後我會保護若寒,不再讓人欺負他。今天是個意外,如果你們在天有靈,可以晚上去敲敲江老爺子的房門。”
她說得煞有其事,神情又一本正經,江若寒忍俊不禁,情不自禁将她攬入懷裏,親了親她的額頭,沉聲道:“娘子,你真好。”
暮色漸晚。
吱呀——
祠堂大門打開。
江亭站在門外微微躬身道:“三少奶奶,你們院子裏的下人已經撤走了,只剩下你帶來的丫鬟。你的嫁妝也悉數放在你們屋內了。”
薛明依牽着江若寒走出祠堂,道一聲“有勞。”
江若寒的晚膳是與衆人分開的,薛明依略微瞥了一眼,沉吟道:“小蓮。”
“奴婢在。”
“你拿些嫁妝去當了。以後不在府裏用膳。”
“是。”
如果方才她不曾看錯,江老爺子的面上隐隐泛着黑氣,這是中毒之兆。
薛明依自小被她老爹往死裏喂一些名貴的藥材,是以造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體質,她只對歧黃之術略懂一二,遠沒有薛白的造詣高。
是誰膽敢對江家家主下毒?
她沒有細想,牽着江若寒往外走,“帶你吃糖。”
江若寒聞言笑彎了眉眼,他生得俊美脫俗,這一笑更不得了,一雙桃花眼彎得勾人心魄,薛明依也笑了起來,清清雅雅,就像一朵潔白的山茶花緩緩綻放。
小蓮在後面看着他們,心下感嘆,江三少爺若不是一個傻子,與薛姑娘真是一對璧人呢。
正在這時,江祈從外頭回來了,與薛明依三人打一個照面。
江祈溫聲道:“弟妹,這麽晚了不用膳,還出去嗎?”
薛明依道:“我吃不慣府裏的飯菜,出去打一些野食,還請哥哥切勿告訴爹娘。”
江祈道:“你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做。”
“不勞煩哥哥了——”
“我要吃糖,吃糖!”
薛明依的話被江若寒打斷,江若寒又鬧了起來,薛明依歉意地對江祈一笑,牽着江若寒往外走
待走了幾百米開外,薛明依側了頭發現江若寒一直悶悶不樂,便道:“怎麽了?肚子餓了麽。”
江若寒悶悶道:“你是不是覺得大哥好。”
薛明依疑惑道:“沒有啊。他長得沒有你好看,心眼也多,我不喜歡他。”
江若寒氣道:“那你還對他笑!”
居然還對江祈那個僞君子吐舌頭,她已經是他的妻了!怎麽還能做出這樣的動作,還偏偏那麽該死的可愛!
薛明依也不知如何對他解釋,只道:“你哥哥不是甚麽好人,我只能這樣做。”
江祈的笑是皮笑肉不笑,這樣的笑容,她在天一教裏看過很多,在她父親臨終前時,那些人握着父親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好好待薛明依與薛青衣,等父親一閉眼後,全部露出了原本可憎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