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迷幻的音樂飄蕩在咖啡館的空氣裏，濃郁的香味混搭着冷氣，在午後的漫長時光裏催得人昏昏欲睡。窗外日光猛烈，秋老虎正氣勢洶洶地席卷着這座濱江的城市。易昀眯着眼望了望窗外的驕陽，往嘴裏送了兩口冰淇淋，慶幸自己躲在室內。臨江的風景是極好的，吹着空調，欣賞着美景，如果是她一個人坐在這兒就好了，畢竟這家甜品店是易昀在西江最喜歡的一處所在。然而，她對面此刻正坐着一個兇神惡煞，一本正經，專門要來拷問她的人，同時還刻薄至極。
“你腦子裏是不是進屎了？約炮給自己約出個三千萬的債主來？你是不是有病？”
張聞之抱着雙臂，一臉審視地盯着易昀，易昀被看得難受，焦躁地在沙發裏扭了扭身子。
“話也不能這麽說…這就是個項目。”
“你是3歲的小孩兒，還是38歲的中年婦女啊？你的智商，情商，還有財商呢？你是不是被那個顏部長下了迷魂藥了？怎麽會有你這麽不懂事，又不負責任的炮友呢？”
“我不負責任？”易昀瞪大了眼睛，“難道不是我太負責任了嗎？”
“你還真把自己當霸道總裁，把人家當無辜小白兔了？”張聞之一巴掌拍在易昀腦門上，“你醒醒吧！且不說，她的身份和背景。你們的人設是炮友！炮友你明白嗎？你約過炮嗎？你懂約炮的三大底線是什麽嗎？你壞了行規，犯了大忌，你知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我怎麽可能知道！哎喲！”易昀被狠狠敲了一記腦瓜。
“你怎麽說話的！小心被我們小熙知道！”
“她現在在哪兒啊！你緊張個屁！”
“不準你轉移話題！”張聞之擰着易昀的臉頰，吼道，“我們現在的重點是你！”
“放手！疼！”
“約炮三原則：不問姓名；不回自家；不帶感情！”張聞之松開易昀的臉，不屑地看着她，“如此不專業的炮友，我真的…”白眼翻出天際。
“咳咳…”易昀幹咳兩聲，撇着嘴，說，“我不過是行俠仗義了一把，有那麽嚴重嗎？”
張聞之看着易昀滿腹委屈的樣子，滿心惆悵。易昀呢，皺着眉，一臉不樂意的樣子，她真的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今早在董事會，她已經被一幹人拉着問東問西，都快煩死了。像上刑一般，好不容易熬完會議，逃命似的跑了出來。下午找借口去動保基地在西江的大本營轉了一圈，眼看着沒什麽事需要她處理，正想開溜，被聞訊趕來的張聞之逮個正着。然後就被拉到外面，單獨審問。
“對于你用這種方式物色到的投資對象，你澤哥有什麽說法？”
Advertisement
“他沒什麽好說的。”
想到自己和李恩澤的對話，易昀伸出手無意識地擺弄起桌面上擺的盆栽來。昨天李恩澤給易昀打電話，要她回西江開會，和董事會一起讨論和新業財團合作的具體事項。易昀一心想當鴕鳥，将此事丢給李恩澤去處理，自己還繼續做她的翹腳老板，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撸她的“小毛球”。
“小昀，這事是你牽的頭，你必須露面。再怎麽說，你也是二當家。這麽大的決議，需要你在場。”
“哥，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想好了嗎？”
“小昀，現在的已經不是我們想不想的問題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想要全身而退，進而攻之，是我們唯一的出路。只有獲取了主動權，我們才有翻盤的可能。”
“哥，爸媽他們知道嗎？”
“知道。今日面臨的情形，并非在他們意料之外。”
“可是我能不能，我不想…”想說的話，易昀不敢說完，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影響兩個家族的命運。
“小昀，你的善良，我明白…如果想要盡力挽救，你就必須配合。”
“我知道了。”
“那我們明天見。”
“哥，為了兩個侄兒的前程，我可是徹底豁了出去。你和嫂子…要不要考慮生個兒子，跟我姓啊？”
有時候，易昀也挺佩服自己攪屎神棍的本領。本來嚴肅得有些悲壯的氛圍，被她這麽一浪，瞬間馊了起來。
“這個嘛？我和她商量一下…”
“嗨！我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真當真？”李恩澤認真的語氣，把易昀吓一跳，趕緊打斷。
“不開玩笑，我其實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倆，你喜歡誰，就改了跟你姓吧。”
“啊！不要不要，我說笑的。”
易昀沒想到自己無意間挑起了這麽嚴重的話題，腸子都悔青了。現在回想起來，心裏感到好負擔。
看着易昀出神地把玩着手裏的葉子，張聞之嗅到一股古怪的氣息。她太熟悉易昀，太知道她不是耍心機的料了。喚了兩聲，易昀才回過神來。
“什麽？”
“你…你和李恩澤是不是…”
張聞之在心裏篩選着措辭，她不确定自己提出的這個問題，易昀是否會如實回答。這和她們的信任無關，而是和一大幫人的前程相關。易昀是一個單純到一撒謊就會被人看穿的人，但同時她也是一個一根筋，固執到讓人生厭的人。她的心事，如果她自己不願意說，就算會表現得不知如何掩飾，她也不會吐露半個字。張聞之問她的話，如果她不想如實回答，換來的只會是她的局促不安而已。然而，這一次易昀先發制人，采取了主動。
“阿之，你知道，有些問題，唯一的歸宿只能在這裏。”
易昀指了指心髒的位置，語氣讓人意外的堅定。張聞之看向易昀的眼睛，在她們認識的這麽多年裏，她第一次在那雙永遠用歡樂的光芒，遮掩着憂傷的眼神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決心。
天水郡所在的位置在上京南三環，地理位置遠離市中心，前有護城河環繞，後有森林花園庇護，清幽的環境，是避開城嚣很好的住家所在。安靜的室內，一點點響動都會顯得特別吵鬧。易昀伸手抓起響了幾次的手機，挂掉電話，扔進被子裏。她不是晚起的人，但是連續幾天的會議，讓好不容易回了家的她感到異常疲憊。鈴聲再一次響起，易昀惱怒地接起電話。
“喂！！！”
“是我。”
顏文清有些疲倦的聲音讓易昀瞬間清醒。
“部長？”
“怎麽？”顏文清輕輕哼了一聲，“忘記我名字了？”
“不是…”
“還是從今以後，我們，公事公辦？”
“我…”易昀吸了口氣，想起和張聞之的對話，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不回答也沒關系。”等不到易昀的答案，顏文清繼續，“公司的簡報出來了。我想跟你正式道謝。”
“啊…”
看了眼手機，易昀意識到已經過了兩邊公司在官網上發布聯合公報的時間。這樣一來，新業財團不僅有驚無險地脫離資金困境，還一舉和國內最成功的天使投資公司達成合作關系。兩條重磅消息并發，再遲鈍的媒體都會意識到這背後的利益關系會對整個商界，甚至政壇帶來的沖擊。一場無聲的風暴，已緩緩拉開序幕。而啓動閘門開關的兩人，此時正躲在電話兩頭，彼此猜忌着試探着對方的內心。
“謝謝。”
“不用…”
“未來可能會有很多麻煩…”
“我知道。你上次不是說，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嗎？所以不用擔心，我應付得來。”
同時沉默下來，聽筒裏只有靜靜的呼吸。
“易昀…”
“嗯？”
“我想問你…”停頓裏有調整過的氣息，“如果那天你遇到的是別人，你，還會做同樣的事嗎？”
這個問題，易昀在心裏早已問過自己無數次，想來想去，她能給出的唯一合理的答案是：
“不會有這種如果的…”
“哦…這樣啊。”
這樣的回答，易昀知道不能讓顏文清滿意，也無法确定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沒有辦法給出其它答案。
“嗯!”易昀像按确認鍵似的，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停頓了一下，說，“部長，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先挂了…”
“等一下！”有一瞬間的情緒，在這三個字裏擡頭，“我…還有一個問題。”
“好…你說…”
“之前…”在遲疑的兩秒裏，易昀以為顏文清想要放棄，然而再開口時，一鼓作氣的聲音裏似乎有一盤博弈，“在電梯裏的那個女人是誰？”
“她啊…”易昀握着電話的手浸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她叫張聞之，是動保基地在西江的總理事。”易昀知道這個答案不會滿足顏文清的直覺，猶豫了一下，還是補了一句，“我們以前交往過。”
“難怪…”
“不過，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哦。”
易昀等了一會兒，然而聽筒那邊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她有些心慌，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害怕任這沉默繼續蔓延，會逼她說出她拼命想要克制的話來。
“那就先這樣吧？”
“好。我馬上有會議。”
“再見。”
“嗯。”
暗掉的屏幕有易昀自己的倒影，她不想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扔掉手機，把臉埋進被子裏。頭蒙在枕頭下，本來會以為這樣可以阻隔掉任何聲音，可以讓自己稍微平靜，然而擂鼓般的心跳卻在腦海裏震耳欲聾似的響個不停。
易昀，你真的清楚你自己在幹嘛嗎？只是這個問題，已經不在她現在應該思考的範圍之內了好嗎？
易昀第一次讨厭天水郡太過安靜的環境，沒有噪音分心，她太難轉移注意力了。忍無可忍，易昀最終從床上跳了起來，去公司去動保基地，讓自己躲進人群裏！忙碌的節奏可以讓她廢寝忘食的工作，喧嚣的塵世可以讓她無暇顧及自己的感受。此刻，她需要忘記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主伏二線皆出，奈吾輩筆稚，望能清釋之。
昨夜陰風乍起，驟雨忽至，擾人清夢，一夜不眠。
今起又逢月事将至，腹痛難忍，一日未食。
方覺思不能陳，文白不通，無他處可訴，奈何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