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顏部長,您好,我是高盛熙。對不起打擾您。只是我現在唯一能想到可以幫昀姐的人,就只有您了。”
聽出高盛熙話語裏的焦急,顏文清立馬升起不好的預感。
“易昀怎麽了?”
“董事長…她,她抱着圓圓不肯放手,誰勸她都不聽。顏部長,您能不能,過來看看董事長,就一會兒都行!”
“你別急,慢慢說。圓圓是不是生病了?”
顏文清還記得易昀說過,圓圓前段時間體檢結果不好的事。
高盛熙的語氣裏染上了哭腔:
“顏部長,圓圓,圓圓,昨天晚上走了…”
顏文清踏進上京基地的那一刻,便能感到一股壓抑的情緒從大門內傳來。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說話都輕聲細語,走路都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弄出太大的聲響,會吵到誰的休息。
“她在哪兒?”
顏文清問高盛熙。
“董事長在她辦公室內的休息室裏。她把自己關在裏面,一天一夜了。”
高盛熙說話時眼睛紅紅的,
“圓圓走了,我們都很難過。可是昀姐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鬧,什麽都不做,反而更叫人擔心。早上我去跟她說火化的事宜準備好了,今天就可以送圓圓過去。她大發雷霆,把我轟出了門。從小到大,昀姐都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顏部長,我好害怕,怕她……”
後面的話,高盛熙自己都說不下去了,顏文清明白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
“我會讓她好起來的,你別擔心。現在是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能亂了陣腳,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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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盛熙擦了擦眼角,乖巧地點頭。顏文清做了一個深呼吸,敲了敲門。
“小昀,是我。”
門內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顏文清再擡手時,“咔噠”一聲,門開了。
黑漆漆的室內,厚厚的窗簾阻擋住了窗外的陽光,易昀立在門後,鬼魅一般的剪影,将門外的顏文清吓了一跳。顏文清穩住情緒,沉聲道:
“讓我進去陪你們,好嗎?”
易昀讓到一邊,把門拉開更大一點的距離,放顏文清進去。
高盛熙不敢走遠,侯在辦公室外,心裏焦急,便不由自主地在走廊裏徘徊。紅着雙眼大聲咆哮的易昀,像一頭橫沖直撞失去幼崽的母獅子,這是高盛熙多年來第一次目睹她情緒失控的樣子。
她沒想到圓圓在易昀心裏會占據這麽重要的地位。這讓她既感動又意外,感動的是易昀會如此珍視自己所珍視;意外的是她會發這麽大的脾氣。
十二年前的那個冬日下午,小高盛熙在情急之中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求助的機會,竟然徹底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圓圓的出現成為了富有轉折點意義的意外。
對易昀來說救下圓圓,事情本可以畫上句號。可是,這個看上去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的富家大小姐,卻開始了對高盛熙一家人多年來從不間斷的幫助。高盛熙曾問過易昀,為何要“多此一舉”,對她如此特別關照。易昀聽了高盛熙的問題,反問:
“熙熙,在你映像裏,是否有親眼見證過所謂人性的光輝?”
高盛熙想了想,說:
“昀姐對我以及家人的幫助,還有給予救助的動物的關愛,是我見過的唯一。”
“而這一切都緣起于你,熙熙,你是所有善因的根源。人性的偉大,全在一念之間。”
這就是易昀對高盛熙的恩情,她是她生命的貴人。即使高盛熙清楚地知道張聞之才是那個能帶給她幸福快樂的人,然而多年的情義,是高盛熙牢記在心,高于一切的真理。雖然自己的固執對張聞之有諸多不公平,可她做不到對易昀置之不理。
“熙熙,你去端一杯咖啡,再拿一點吃的來。”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顏文清打開辦公室的房門,悄聲向站在外面的高盛熙吩咐。
“昀姐她…?”
“她沒事了,你放心。只是長時間沒進食,不太舒服。你去給她拿些吃的來。”
“好!”
看來擅自打電話找顏文清來是正确的決定!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高盛熙一路小跑着往外去。
“熙熙和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已經聯系好了,你不願意去,等會兒我和她一起送圓圓過去。”
“沒事,我可以。不能因為我,耽誤你的工作。”
“可是我不…”
“我既然答應你了,這坎就算邁過去了。”
易昀語氣裏的低落讓顏文清放不下心。
“我一下班就趕回來陪你,好嗎?”
“好。”易昀輕聲道,“謝謝你文清。”
擡手扶起易昀憔悴得走形的面頰,顏文清柔聲道:
“那你現在乖乖吃點東西,不叫我擔心,好嗎?”
順從地點點頭,易昀端起高盛熙送過來的清粥。守着易昀吃完了所有食物,顏文清才離開,臨走前又叮囑了高盛熙留意易昀的情緒,才勉強放心地出了門。
馬上要到舊歷年關,又才剛結束了半個月的重點視察,待辦事項壘了許多,顏文清忙得焦頭爛額。易昀的事突如其來,有條不紊的工作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的節拍。心裏生出了無數的牽絆,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将易昀和她系在一起。對方哪怕一點兒的情緒波動,都能惹得她挂念不已。時間變得難熬起來,空間也變得莫名促狹。顏文清好像被工作脅迫了一般,呆在辦公室裏,如坐針氈。手裏做着不情願的事,心裏想着在別處的人。好不容易才捱到了下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好東西,趕着要離開。
“部長,您要的文件!”
坐在外間辦公室的是顏文清的秘書關陶,看到顏文清拿着包包,急忙要走的樣子,趕緊叫住她。
“你放我桌上,我周一看。”
“周一?”
“不礙事兒,你放那兒吧!”
這還是部門裏辦事麻利,只會趕工決不拖延的部長大人嗎?顏文清的話讓關陶震驚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了出來!
“我就給您放桌上了。部長…再見。”
“下周見。”
顏文清丢給對方一個絕塵而去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了辦公室。
上次到易昀家來,只過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是顏文清卻感覺似乎過了很久很久。輕輕開了門,房內靜悄悄的,沒有開燈,也沒有任何聲音。關上大門,花了兩秒适應室內的光線。才看清一個黑漆漆的身影正坐在牆角的大墊子上。那塊墊子原本是圓圓睡覺的小床。
“小昀。”
蹲到易昀身邊,顏文清才看清她懷裏正抱着一個小小的木匣。
“小昀,是我。”
伸手捧住易昀的臉,顏文清的心狠狠緊了一下。原本俊俏的臉龐,滿是淚水。神氣活現的大眼睛,裝滿了悲傷。易昀臉上赤/裸/裸的痛,像匕首一樣紮進顏文清心窩裏。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無可挽回地愛上了面前這個極度善良,性格別扭,處處小心翼翼,時而又傻傻天真,此刻卻深陷痛苦的女人。
除了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和已經化作一盒白灰的狗子,顏文清此刻想不出任何能安慰易昀的話。感覺到她身體在隐隐地顫抖,胸口的濕潤在一點點擴大,無聲的哭泣是最痛的表達。
易昀心裏的疼痛像是通過緊貼的身體,傳到顏文清的心裏,一時間,記憶裏失去摯愛時的疼痛,又一次在顏文清胸口蔓延。淚水默默滑過她的臉頰。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人,在記憶裏原來早已模糊了面目,取而代之地全是正伏在她胸口的這個人的容貌。易昀開懷時的大笑,困惑時的猶疑,親昵時的溫柔,以及每每看向她時,目光裏的深情。恍然間,易昀這兩個字已經深入骨髓似地刻進她的靈魂裏。
低頭用唇抵住易昀的額頭,顏文清用最輕柔的吻梳理着她的短發。也許是終于哭累了,也許是親吻有了治愈的療效。易昀漸漸從抽泣變得平靜,從平靜變到寂靜。整個空間像被人按了暫停鍵一般,定格在沉默裏。顏文清不願去打擾易昀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思緒,任由她抱着自己跪在地上。過了許久,易昀沙啞的嗓音緩緩響起:
“文清,謝謝你。”
以臉偎臉,以頭觸頭,顏文清輕聲道:
“怎麽還要跟我道謝呢?”
“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麽撐過今天。”
“傻瓜,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臉埋在顏文清胸口,易昀默默點了點頭。雖然高盛熙沒有經過她的同意,驚動了顏文清,并不是易昀的本意。但易昀清楚,若非顏文清的出現,她一定會任由自己沉淪在無盡的黑暗裏,由痛苦将她腐蝕。
今早,房門被顏文清推開的剎那。易昀在那黑白交界的縫隙裏,看到不是單純的一個人,而是猶如希望的一道彩虹。她強烈地意識到這個世界還在繼續運行,她意識到這個世界在她心底還留有眷念。易昀被那道及時出現的虹光所救贖,收拾起情緒,重新振作起來。恢複元氣注定還需要時日,但有了依靠的心終究不再脆弱,願意強大起來。
從易昀手裏接過圓圓的骨灰盒,顏文清扶她慢慢站了起來,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已經麻木得不能動彈。易昀發現顏文清的不适,趕緊蹲下給她揉腿,顏文清一把扶住她:
“傻瓜,起來吧。有你扶我,緩一緩,很快就好。”
“文清…”
“不要再說謝謝了,我不需要。我要的是你快快好起來,懂了麽?”
“嗯!”
易昀點頭,眼眶不覺又紅了起來。
“又惹我的小傻瓜哭了。”
捧住易昀的臉,顏文清想要用指腹劃掉易昀眼裏落下的淚,卻發現這個變身哭皮桶的家夥根本勸不住。沒有辦法,只得将唇貼了上去,一點一滴接住那些鹹鹹的,澀澀的淚珠。
終于哄好了淚人兒,照顧着她順利躺上床。大概是這兩天哭得精疲力竭了吧,一挨枕頭,易昀就睡了過去。見易昀睡得深沉,顏文清反而毫無倦意,身體的困頓絲毫不影響她清晰的思緒。伸出一只手指,輕輕在易昀臉上畫着輪廓。微微浮腫的眼圈,在紅紅的臉頰映襯下,讓這張稱得上英俊的容顏顯出嬰兒般的稚嫩來。
愛,起初并不是自己的本意,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繳械投降呢?那些挑逗和試探的用意,原本只該是單方面的着力,怎麽就變成了雙向的效力?人心真是不可琢磨的東西。
“大傻瓜,往後的路,我該拿你怎麽辦吶?”
俯身在易昀唇下落下一吻,顏文清的心告訴她自己:
“不過是竭盡全力。”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裏也有一節小小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