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聽廖醫生講完三只小狗的情況,再簡要談了訂制假肢需要和制作方商讨的環節,易昀打算第二天再和生産方聯系。因為心裏牽挂着顏文清,思緒總靜不下來專注到眼下的事。
走出辦公室,原本想給張聞之打電話,轉念又想反正在基地的某個地方,還不如不打擾顏文清的參觀,自己慢慢尋了去。
易昀先去了行為糾正訓練中心,那裏通常是參觀的第一站。看了一眼訓練場裏沒有兩人的身影,退了出來,轉身打算往後院活動場去。走廊曲曲折折蜿蜒前行,還有一個路口就要轉出去時,易昀遠遠地看到一個背着手,立在溫室前的身影,恰有一番視察工作時,領導的氣勢。
冬季日短,斜了角度的夕陽從走廊的窗戶裏灑了進來,往那身影的後背鍍上了一層金光。那暖黃色的長發,卷成很好看的形狀,随意搭在肩頭。有風拂過,易昀的心像是被那稍稍翹起的發梢撫過,一陣發癢。
許是感受到了身後長久停留的目光,顏文清回了頭,一眼撞進易昀溫柔的視線裏,嘴角不自覺地就有了上揚的幅度。
“談完了?”
“嗯!”
邁開步子,向那蘊在光圈裏的人兒一步步走去,易昀的心就像一只被提了線的人偶,一寸一寸被收了去。
顏文清正隔了玻璃,看他們救助在溫室裏的耳廓狐。
“小東西長這麽大啦?!” 易昀發出一聲贊嘆,
“幾個月前,剛來的時候,餓得巴掌大小。它之前的主人可真是個奇葩。阿之有跟你說它是怎麽到我們這兒來的嗎?”
“講了。主人吃素逼着自己養的狐貍也吃一起素,曬到朋友圈裏炫耀,結果被人舉報了。”顏文清皺着眉道,“為什麽總有些人要以圈養野生動物為樂?”
“這個問題呀…”易昀抱着手臂,歪着頭說,“十幾年了,我也一直沒想明白。最後幹脆不想了,我能做的除了盡最大努力地提供幫助以外,還有就是力所能及地呼籲保護,宣傳正向觀念了。”
“根源還是落在國家的宣傳和法律普及上。”張聞之看向顏文清,“現在食品的重點是推廣原生态和有機,動保的重點是強調野生和稀有,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歪門邪道打野生動物的主意。”
“政府夾在中間其實很為難。”顏文清有些無奈地回答,“不強調得不到重視,強調了又滋養出壞心思。我反倒認為,根源還是出在基礎教育普及不足上。”
“啊哈!三句話繞回本行。看來顏部長果真時時心系老百姓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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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之,你積點口德吧!”易昀掐了張聞之一把,“我們今天先走了,我明天再來。”
“易董事,我還很少見你這麽護食的啊?!”
張聞之一臉壞笑,目光在二人之間肆意地徘徊。
顏文清被看得不好意思,背過身去,假裝認真地繼續觀察特別保育室裏的小狐貍。
耳廓狐的生活環境在熱帶沙漠,這只小家夥是偷渡入境到黑市裏以高價賣到了西江,落到了它的前主人手裏。前主人以虐待動物的罪名被舉報後,小家夥被警方強制帶走,送到了基地。基地為它專門提供了一間高溫保育室,每天有專員觀察監管它的生活動态。待它的身體情況恢複到正常水平,基地就着手和西班牙的動保機構聯系,将它送回到适合它的環境去。
“熙熙就交給你了,我們走了啊。”
“熙熙不還給我,難道還要去給你們當電燈泡嗎?你帶着你媳婦兒快滾吧!”
“哎呀!你胡說什麽呢!”
易昀紅着臉,瞪着眼睛,一巴掌拍在張聞之背上。害怕張聞之繼續亂說話,易昀拉了顏文清就往外走。
“顏部長慢走,下次再見!”
“謝謝你跟我說的話,下回見。”
顏文清朝張聞之微笑着點點頭,轉身和易昀上了車。
時間不早了,易昀打算帶顏文清去吃飯。濱江路上有一家景色絕佳的餐廳,經營的是當地特色的美食。餐廳裏有小小的隔間,方便兩人說悄悄話。
啓動了汽車,易昀本想問顏文清下午參觀後的感受,以及張聞之跟她講了啥。可是顏文清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樣子,讓易昀幾番想開口,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想到張聞之直來直去的性格,一定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臨走前把顏文清叫作易昀的媳婦兒,易昀回想起來,手心都冒汗。不知道,顏文清聽了作何感想。
自從易昀向顏文清表白後,兩人便進入一種默認狀态。雖然行同情侶,可誰也沒有捅破名份的那層窗戶紙。易昀不敢說是因為有顧慮,顏文清的想法呢,易昀想問卻沒有勇氣。
“小昀,我真羨慕你。”
顏文清的話讓易昀摸不着頭腦。顏文清繼續盯着窗外。易昀看不到她的表情,猜不到她此刻的心情。
“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易昀暗暗發急,“阿之那家夥嘴碎,說話沒個把門的,你別信她!”
“她沒有說任何過分的話,你別擔心。”
顏文清将頭靠到窗玻璃上。易昀放慢了行車速度。她怕開太快,車窗玻璃抖得厲害。
“她只是跟我講了你們和高盛熙的故事。”
易昀松了口氣,原來如此。
“所以我說羨慕你。”顏文清看向易昀,“身邊的人都很愛你。”
易昀勾起嘴角,對此她确實非常感恩,上天的安排有時讓她覺得自己是萬裏挑一的幸運。只是,一個人除了在事業上要有志同道合的夥伴,在生活裏還需要心靈和肉體上的陪伴。
“可是你比她們都更重要。”
這是此刻她的真實所想,易昀覺得沒有必要隐藏。要不是因為自己和李恩澤的約定,她真想帶上狗子和顏文清私奔到一個沒人認識她們的地方。認認真真,正正常常,談一場只屬于她倆的戀愛。
顏文清沒有接話,易昀也不需要她的回答。既然選擇正視自己的感情,她就不想再龜縮在殼裏。也許,她還沒有攢夠勇氣說出那三個字。但起碼,她想做到真誠面對自己的內心。
兩人到了餐館,易昀讓顏文清先看菜單。顏文清翻了幾遍,都提不起興趣:
“來西江吃清淡的菜會覺得沒意思,可是今晚我确實沒味口。要不你點兩個小菜,我陪你,簡單吃一點就好。”
“不舒服嗎?”
易昀握了顏文清的手,擔心她是不是水土不服。
“身體上沒事,心裏不好受。”
“是因為下午看到的情形嗎?”
顏文清點點頭,那三只滿眼驚恐的殘疾狗狗,以及因為發育時期嚴重營養不良,身體有些變形的小狐貍。它們突如其來地震撼了顏文清對這份事業的認知。原本以為每天逗貓撸狗是一件極其幸福又簡單的事,可是把它當作一份事業去經營時,真實的情景裏卻有那麽多的痛心疾首和無能為力。
“一開始,我也有過很多憤怒,悲傷和絕望。可是慢慢就發現,如果不把這些負面情緒轉換為動力,除了影響自己的情緒外,對我做的事其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所以我更加努力,唯有讓自己變強,才有可能為它們去争取一個更樂觀的環境。人類對動物的誤解和無知太多,必須有人為它們發聲,才能給彼此創造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
這也是易昀答應與李恩澤交易的一個條件,如果他們的博弈取得了勝利,他一定會想辦法,為她救助的動物們索求立法上的利益。
顏文清伸手揉了揉易昀的頭,:
“謝謝你。”
“謝我作什麽?”易昀感到意外。
“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一切,謝謝你讓我看到一個更真實的你。”
“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嗎?”易昀忍不住笑了。
能讓顏文清更多了解自己,易昀感到高興。未來的事,既然不操控在她手裏,那麽認真過好現在,就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事情。
易昀點了兩個清淡的小菜和點心,兩人吃了簡單又溫馨的一頓晚餐。走出餐廳,濱江路上風很大,一月的氣溫還沒有回暖。兩人沿江走了一小段路,易昀擔心顏文清着涼,堅持立馬送她回酒店。
“是西村大院還是金江賓館?我猜是西村大院吧?”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兩個賓館其中之一?”
易昀一邊發動着汽車,一邊神秘地笑道:
“因為我爸六十年前,就是在西村大院出的道!”
“你爸爸不是老師嗎?”
“我爸确實做過老師,不過那是他從西村出來之後的事。”
“六十年!那你爸爸今年有…”
“老爺子今年七十三了!沒想到吧?”
易昀眨眨眼,見顏文清一臉驚訝,知道今天對她來說是信息量爆炸的一天。
“我爸十六歲就參加工作了。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西江的國家級招待所,以當時的條件,只能叫招待所的西村大院,作園藝學徒。”
“所以你爸初出社會時,是一名園丁?”
“是的。嗯…這麽說來,他可是兩種意義上的園丁都當過。”
易昀輕車熟路地開着車,穿梭在晚高峰的車流裏,
“我爸很聰明,學什麽都快。當時在政府機關出入,少不了耳濡目染一些時事。有一次他和他師傅在院子裏修花,正在那兒高談闊論的時候,被當時去西村開會的一位領導聽見了。領導對他有了印象,後來專門請了他去房裏聊天。兩人相談甚歡時,領導跟我爸說:小夥子,你年紀輕輕,看問題的眼光就如此老道,做個園丁太屈才了。你應該繼續多讀一些書,去到更大的舞臺,才不辜負你的才氣!”
易昀把那老成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惹得顏文清禁不住笑起來:
“哪有領導像你這樣說話時擠眉弄眼的?領導說話,都是不疾不徐,故作高深之姿。”
“嗯…部長教導得是!可是,草民怎麽沒發現部長您說話時,故作高深呢?”
“難道你想我和你說話,也拐彎抹角的?”
“當然不要啦!”易昀趕緊擺手,“現在這樣就很好。嘿嘿!”
“所以你爸爸在那之後就回到學校讀書去了,再之後就做了老師。”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分配到學校後,我爸就認識了同樣是老師的我媽。再後來,我媽好朋友的老公,也就是李恩澤他爸,就把我爸給帶下海經商去了。”
“原來你爸在做老師前還有這樣一段奮鬥經歷。”
“沒想到吧!我爸比我媽大了整整十歲,當時追我媽追得可幸苦了。年齡差距太大,我外公外婆并不贊同。好在,我媽看上了我爸的堅韌和聰明,預感到我爸是支績優股。”易昀笑道,
“幸好我媽有眼光,不然就沒我了。幸好我爸肯奮鬥,不然,原本八杆子搭不上的兩個人,哪兒有認識的可能呢?”
“這就是緣分了。”
“是!”剛好到了紅綠燈,易昀停下車,看着顏文清,很認真地道,“有緣的人,即使隔着千山萬水也能在人群中相遇。”
顏文清探過身子,輕輕在易昀唇上按下一吻,兩人相視一笑。
“感謝爸爸媽媽,感謝當年的領導。”
“嗯!我爸後來每年過春節都還要去拜會那位領導呢!”
“你們一直有聯系?!”
“當然!要不怎麽說我爸賊精靈?後來他和李叔的生意做起來後,專門找到了這位于老爺,向他答謝。這位老爺爺後來調任去了北方,我是長大之後才對這些要害的利益關系有了概念。于老爺是部隊的領導,最高任職是長龍省的軍區司令。我爸跟他老人家的聯系一直持續到十年前,他去世。”
“難怪…”
“什麽呀?”
“知恩圖報的品質。不僅你繼承了,還能在高盛熙身上看到。”
“哎呀,得到了部長大人的表揚,真開心!”
“又貧嘴!”
“哎呀哎呀!饒命啊,捏臉好痛的!”易昀捂住臉,身體歪到一邊,
“部長,您的酒店到了,可以下車了!”
顏文清看向窗外,發現車已經停在西村大院大門外,大概兩百米的位置。
“怎麽不開進去?”
顏文清不解地看向易昀,易昀微微紅了臉,:
“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我就不打擾你晚上的休息了。我要是開進了大門,就一定會送你下車;送你下了車,就一定會送你上樓;送你上了樓,就一定會跟你進門;跟你進了門後…”易昀嘟了嘟嘴,“下午某位同志不是說,重要的事留到回家後再做嘛…”
“哦…這樣啊。”顏文清揚了揚嘴角,輕笑,“那我就只好走了哦。”
手落到車門把環上,再稍稍用一點力,就可以推門出去了。
“等一下!”易昀大叫一聲。
被拽了回來的顏文清,跌進易昀懷裏。
“唔,嗯,小昀!唔!”
小小的車廂,燥熱的溫度,厚重的喘息,快要壓抑不住的燥熱呼吸。
“下車!”
拉開兩人的距離,易昀快速下車,跑步開了顏文清這邊的車門,有些焦躁地說,
“飛機落地後,記得給我發短信。”
“我哪次忘記過?”
捂住被顏文清擰了一把的臉頰,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不舍的情感漲得整個胸腔隐隐作痛,讓易昀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不得不按住胸口的位置,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在心頭向易昀的理智喊話:下一次,下一次見她時,要對她說出一直以來想要說的三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相信緣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