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沿江的棧道是西江市區內重要的旅游景點,大年初一游客不多,三三兩兩來散步的幾乎都是本地人。
江風帶着寒氣,易昀揣着手,縮着脖子,慢騰騰地走在裴貝兒身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易昀摸不透裴貝兒這是在唱哪出,不打算輕易接招。
“易董對每個人都是這麽冷淡嗎?”
“啊?”
兩人在沉默中走了大概半小時後,裴貝兒突然轉過身,看着易昀問道。
“你見到我後,對我的出現,既不表示驚訝也不表示歡迎。我讓你帶我四處轉轉,你又有求必應,沒有遲疑。”
裴貝兒抄起雙臂,歪着頭,緊盯着易昀,仿佛是要在她臉上捕捉到任何表情的變化,
“之前和易董的幾次接觸,以及在上京偶遇,又見你和文清姐在一起時,很輕松自在的樣子,感覺你不是拒人千裏的人。為何今日相見,你對貝兒的态度似乎疏離了不少。貝兒感到奇怪,不知這期間是什麽人或事,讓你對貝兒的态度有了改變?”
還是那略帶嬌嗔的語氣,可是落在易昀耳裏卻句句像陷阱。微微皺了眉,目光投向遠處的西江。霧蒙蒙的江面,讓人看不清對岸景象,昏黃的江水在微弱的日光下顯得更加渾濁。手機傳來信息提示音,易昀看了一眼屏幕,是顏文清,随即将手機放回衣兜裏。視線回到裴貝兒臉上,易昀伸出手指向江面,緩緩道:
“咱們國家文化開啓的源頭就是這條長河,咱們這座市,有記載的歷史記錄可以追溯到兩千年前。我們走過這座城市的每一方土地,都有濃厚的底蘊。我啊,非常愛這座城市。”
“那你為什麽不留在這裏,要北上去上京這麽嘈雜喧嚣的地方?”
“生活的常态就是這樣吧,有得有失。熱愛的事情和正在做的事情,并不一定能重合在一起。就像婚姻和愛情,給的并不一定會是同一個人。”
對方表情的變化告訴易昀,她賭對了這一局。裴貝兒沒有接話,繼續往前走去。這一次易昀追上她的速度,走在她身旁。
大年初一不和家人團聚,獨自跑到外邊來,随身物品什麽都沒帶。這麽狼狽的樣子,如果不是精心設計,故意要來博同情。那就一定是有某件煩心的事讓大小姐發了脾氣,任性而為。易昀順着這個思路,猜對事由并非難題。
“那易董事對自己現在的現狀滿意嗎?”
裴貝兒的語氣随意得就像老朋友之間的閑聊,只是眼神裏一晃而過的閃爍暴露了內心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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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昀歪頭仔細想了想:
“基本滿意,有待繼續努力。”
說完,她笑了起來。顏文清發來一張和妹妹逛街的合照。兩姐妹在一起,笑得燦爛明媚,讓易昀看了也不由自主地開心起來。直覺告訴她,此時應該對裴貝兒乘勝追擊,可是主觀卻提示她不要繼續,她不想過多地牽扯進另一個女人的私人生活裏。
“今天早上出門時,我告訴自己,最近的一班飛機,不管去哪兒都可以。只要讓我離開家,遠離那些人。沒想到,那個點從煙都出發最近的航班終點是這兒。下了飛機,我才反應過來西江是你的地盤。”
裴貝兒在道旁的石凳上坐下,伸展了長腿,雙手撐在腰後,仰頭看向天空,瀑布似的長發傾洩而下。易昀在一旁看了,不覺為她惋惜。潘良這樣的貨色怎能配得上這等尤物?
“既是如此,就是你我的緣分了。裴小姐別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既然出來了,散心就是散心。”
裴貝兒笑起來,眼睛彎出很好看的幅度,像細細的月牙:
“都說西江是美食之都,你會帶我去吃好吃的嗎?”
易昀點頭。
“那你別小姐小姐地叫我了,聽着怪別扭的,你叫我貝兒吧!”
“我叫你小貝吧,你也不用總易董易董地稱呼我。不知情的人聽了肯定奇怪,到底在說什麽好懂啊?聽不出有什麽好懂的啊?”
“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啊?你是因為文清姐叫我小貝,所以也這麽叫我嗎?”
這話鋒轉的毫無過渡啊…易昀心裏一驚。
“跟她沒有關系,只是我覺得更自然而已。”
“哦,好吧。”
裴貝兒眨眨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走了這麽久,又累又餓。我下了飛機,你也沒關心我吃沒吃早飯,現在感覺走不動啦!”
“你早上沒吃東西嗎!”
易昀左右看看,這沿江的棧道建在崖壁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位置,想要吃東西還得繼續走一陣兒啊。
“你想我飛過來不得三個多小時啊!早上走得又急,哪裏有時間吃東西。我好餓啊!”
裴貝兒一邊喊,一邊跺腳,哭鬧得跟個小孩兒無異。怎麽一秒轉換都沒有,就開始演起來了呢?易昀感到頭疼,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柔聲安慰:
“你別急,我們馬上就要走到棧道的終點了,出去了就可以吃到東西了。你再加加油,我請你吃好吃的!”
“你本來就該請我吃好吃的!我走不動啦!”
“那大小姐您在這兒坐着休息,我去買了給你帶回來?”
“啊!!你要丢我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的,不管我嗎!”
“我!你?”
這是在故意無理取鬧了!易昀撓撓頭,不知如何是好。坐到裴貝兒身旁,手心捏拳,給她打氣:
“我陪你一起,只要幾分鐘,我們就走完棧道了。出去了,就有吃的,我保證!”
“我不!是你把我帶到這種地方來的!你要對我負責!我現在餓得頭暈,動不了啦!”
翻臉比翻書還快的速度,讓易昀莫名其妙。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兒?完全颠覆了前幾次見面留下的印象。
“那你說怎麽辦呢?”
“我要你背我。”
“我…”
怎麽可能?易昀掂量了直接回答“不行”會引發的後果,決定采用迂回戰術,
“要不我跑着去買吃的,很快就能回來。正好你歇一下,聊了這麽多,留一點時間,自己可以想一想。”
“我現在只想吃好吃的。”
裴貝兒癟着嘴,一臉無辜地望着易昀。人畜無害的樣子,太容易讓人誤解她的本性了。易昀在心裏默默嘆口氣,軟的不行,就上硬的了。
“那我走了,你等我。”
“喂!你真走了!”見易昀轉身就走,裴貝兒在後面叫了起來,“我好可憐啊!”
“我咋沒看出你哪裏可憐了?不開心了有人陪,肚子餓了也有人去給買吃的?”
“什麽嘛!”裴貝兒拖住易昀的手臂,表情十足的哀怨,
“你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呢?這個時候應該是釋放男友力的時候啊!”
易昀心裏翻了個白眼。男友力?有,也不能給你啊!
“你對別的女孩兒也這樣嗎?”
易昀搖了搖頭,笑而不語。裴貝兒被氣得不行,抓起易昀的手臂狠狠掐了一下。
“哎喲!”
易昀揉着被捏痛的地方,叫道:
“好痛!你是野蠻人啊?”
剛好一對中年夫婦從兩人身旁走過,見裴貝兒一臉得意地看着吃癟的易昀,女的笑着跟男的說:
“你看這小年輕,女孩兒俏男孩兒俊,好清秀的一對兒!”
夫婦兩人飄然離去,留下身後一片突然安靜的空氣。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半天見不着一個人影兒。這兩人怎麽偏就不早不晚地這個時候出現,還配上這麽尴尬的旁白。
易昀清了清嗓子,張張嘴,說哪一句都不好。想了想還是放棄了,也管不得對方什麽感受,抽出被她抱住的手臂,邁開步子,轉身就走。裴貝兒追上易昀,含笑的眼神明擺地在嘲笑她。
“笑我作甚?”
“沒有啊!剛剛吃虧的明明是我,難道你還覺得委屈?”
“你?!”
易昀被怼得無話可說,腦子一時當機,想不到任何可以反彈回去的連珠妙語,只能認栽。
這一天的剩餘時間裏,易昀都在一種極其不自在的感受中磨皮擦癢。裴貝兒看出了她的窘迫,誠心捉弄她似的,故意纏着她不放。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要做出貌似親密的舉動來。易昀被煩得不行,好容易熬到了晚上,琢磨着裴貝兒折騰夠了,是該回去了。
“我誠心出來的,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回去。”
“你爸會擔心你的。”
“不會。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他很放心。”
“你說你是逃出來的,卻又跟家裏人說自己去了哪兒?這算哪門子的離家出走?”
“我沒跟他們說啊。我發了朋友圈,他看到了。”
安全起見,易昀一直沒怎麽看手機。每次都是趁裴貝兒不注意時,瞅準時機飛速回了顏文清的信息。聽裴貝兒這麽一說,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打開朋友圈,才發現裴貝兒趁易昀不注意的時候偷拍了兩人在一起的照片,發了出去。雖然照片裏易昀低頭瞅着手機,兩人什麽都沒做,可是配文裏一個字都不寫,只有一顆桃紅的愛心,豈不是更叫人誤會!
“上次和你們會面,李恩澤建議我爸往家電方向加碼。這一次貿易戰,幾家資方聯手做空家電業,讓我爸一下懂了中央的意圖。先拉再漲,用割韭菜的血先讓米國嘗一點甜頭,讓點兒利給對方。我們國家的鄉鎮生活最終要發展改善,要依靠的還是基礎民生企業。這一波操作之後,家電行業馬上會迎來一輪大漲。這個思路看上去冒險,實則穩紮穩打。我爸很滿意。”
這跟你發這麽暧昧的信息有什麽關系?易昀感到氣惱,擔心顏文清會看到這條信息。想問,卻發現自己被卡在進退兩難的位置。問誰,都有一股欲蓋彌彰的掩飾。心裏窩着火,卻又什麽都說不得。被氣得不行,只想讓裴貝兒趕緊滾蛋。正巧易昀的媽媽打電話來。
“昀兒怎麽還不回家啊?我和你爸等你回來一起吃飯呢!”
“媽,我還在外邊兒和朋友在一起…”
“喂,阿姨您好!我叫裴貝兒,是裴世楷的女兒。我今天到西江來看望易董事,晚上我能來家裏吃飯嗎?”
搶電話這種事情,裴大小姐也幹得出來?拜托,我跟你不熟,好不好!
面前一桌子的菜,易昀有種沒吃已經看飽的感覺,憋屈得想要大喊大叫。可是易媽易爸卻高興得不得了,裴貝兒嘴甜得讓兩位老人樂得一直笑。
“昀兒有這樣的朋友,怎麽不早介紹給爸爸媽媽認識?”
易爸被逗得開心,有些埋怨地問易昀。
“伯伯不能怪昀姐,我們也是才認識,合作的事都還沒來得及談呢!”
“能和裴家合作那可是很好的事啊!”易爸爸滿心贊許,
“我還在商場裏混的時候就聽說了你爸爸的能耐,後來又聽說你爸爸年輕時當過警衛員,對裴家更有了敬意。小貝兒肯定不知道,你易伯伯小時候,整個社會擁軍愛軍的氛圍非常濃厚。那時的小男孩兒最希望自己長大以後能當兵做軍人。只可惜易伯伯一直沒遇到參軍的機會,所以長大後很願意和軍人家庭出生的子弟做朋友。這下好了,昀兒跟恩澤和你們家有了聯系,可以學習一些将門風骨,世代大家的氣魄了。”
“我爸爸也很羨慕叔叔和阿姨的潇灑呢!說你們二位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真谛之人。我回去後找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哈哈哈,那感情好!”
裴貝兒沖易昀眨眨眼,易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她爸媽常年不在家,怎麽一回來就給她擺上一道啊!本來就微妙得讓易昀有些參不透的局面,她不想搞得更複雜!
“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易昀最恨這種冠冕堂皇的對話,推桌子準備開溜。
“昀兒,你去把客房收拾出來,今晚貝兒就在咱家住啊!”
不是吧!易昀驚恐地看向她媽,眼角的餘光瞥見裴貝兒臉上露出了得勝似的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