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四十七
西江基地被全國慈善總會評選為卓越貢獻非盈利機構，易昀雖不是沽名釣譽之人，不過得了這名聲，還是感到非常高興。畢竟榮譽是對自己以及所有同事多年來努力奮鬥的肯定。特別是看到幾個幹事，把頒發的榮譽牌子端端正正地挂到大廳的牆上。易昀心裏竟生出些悲怆又豪邁的情感。為自己得了這麽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而慶幸；又為自己所付出的不被常人所理解的一切，終于得到了認可和重視而感恩。有一些改變，必須要經歷積少成多的過程。
興致一起，決定請所有同事一起到海邊兒，包了整片海灘度假，讓大家盡興地玩兒！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高盛熙大學畢業啦！這就意味着：
“我們熙熙長大啦！”
大夥兒一齊舉杯，慶祝高盛熙以優秀學生代表的身份，結束了自己的學生時代，即将開啓新的人生旅程！這一次的海濱之旅，也是易昀送給她的畢業旅行。
看着高盛熙燦爛的笑容，易昀心裏有種類似于看到兒女成才，老母親般感到的無比驕傲和自豪。
“熙熙想過要找什麽樣的工作了嗎？”
高盛熙不愛喝酒，端着可樂，歪頭看向了易昀。易昀朝她鼓勵地笑了笑，示意對方不用考慮她的想法。
“我還沒怎麽想好呢，可能想去別的地方。比如上京，煙都這類超一線城市試試運氣。”
“喲！我們熙熙志向不小嘛！”
高盛熙讀書的時候，每到假期都會來基地幫忙做事。元老級的幹事，同事都對她很熟悉。小姑娘勤快，做事又老成。整個基地，上上下下，沒有不認識她，也沒有不喜歡她的。
“熙熙來基地工作吧！你昀姐看重你，也用得着你，自然也不會虧待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看着高盛熙暗淡下去的目光，易昀知道這話戳到了她的痛點。高盛熙自尊心太強，絕不能忍受自己再接受易昀的恩惠。她想去遠方，大概也是考慮着想離易昀遠一點比較好吧。
歡樂繼續，易昀喝了點酒，故意鬧了些笑話，逗大家開心。見高盛熙再一次融入氣氛，和大家玩笑起來，易昀放下心來，此後再沒有人提及高盛熙找工作的話題。
吃完飯，有人提議去海邊兒打水仗。易昀貪玩兒，也不管是不是天色将盡，只要沒完全黑下來，在她的意識裏都不算晚。盡管高盛熙一再提醒，她只說：有了你在一旁看着，哪來危險？拉了幾個膽兒大的下了水，借着晚潮，恣意玩鬧。
膽子小的，守在在沙灘邊上規規矩矩地玩沙子。張聞之不會游泳，拒絕靠近水邊。在岸上坐着也是坐着，于是發揮了她吃貨的專長。號召大家架了烤架，興致勃勃地吃起了燒烤。
易昀嫌這些人貪吃，兜了海水，去澆他們。張聞之哪裏能忍易昀的招逗，抓住易昀一頓亂捶，打得她只叫求饒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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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看着自家老大嬉笑打鬧，毫無架子，玩兒得不亦樂乎。然後又有人提議拍集體照，因為沒帶腳架，易昀臉小，被大家拱到最前面舉鏡頭。
易昀包了海邊的一棟別墅，一夥兒人回了室內，一直鬧到深夜才盡興散去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易昀起來接到了一個任務。時間恰逢基金會的自然財年末，需要各個部門交總結報告。基地雖然是在易昀的個人名下，那個時候的現金來源大部分走的是她的個人款項，卻也還是有一部分資金來源于基金的撥款，董事會上需要她做例行報告。易昀最讨厭做文字工作，自然就把任務交給了張聞之。
第二天大夥兒在外間玩耍的時候，張聞之一個人苦唧唧地被留在室內寫報告，做幻燈片。
留張聞之一個人在屋裏弄了大半天，易昀怕她一個人在別墅裏呆着太寂寞，趁吃午飯的時候，回去看她。
進了門整個別墅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張聞之把辦公的地方搬到了樓下客廳，一個人占了一張大餐桌，擺了随身帶的電腦。煞有架勢地，一邊聽着海風，欣賞着美景，一邊寫着材料。等易昀踮手踮腳地從後門溜進來時，遠遠一看，好家夥，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讓易昀沒想到的是，高盛熙不知什麽時候也回來了，竟然正站在一旁，端着手機對着那張清醒時不可一世的臉，瘋狂拍着照。
兩個人，一個睡得深沉，另一個拍得歡喜。易昀在後面看得好笑，自然不願意打擾，讓高盛熙捉弄一下張聞之也好。這家夥平時說話最是沒個把門兒的，只有面對高盛熙時才有所收斂，不那麽沒羞沒臊。易昀問過她，是不是被高盛熙握了什麽把柄，為何在她面前就一本正經的樣子，張聞之總笑着說：熙熙是祖國的花朵，社會的棟梁。自然是需要倍加呵護，不忍摧殘的。易昀翻了翻白眼，沒有理她。這個人說話太不靠譜，沒一次是走心的。
超出易昀當時的理解是，這世上的人行為做事時，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種人走心，一種人走腦，還有一種人走的是腎。對應下來，易昀這種喜歡用邏輯處事的人，自然無法理解張聞之這種做事靠本能，心思走腎過的人。
“哎喲！”張聞之睜眼看到高盛熙正拿着鏡頭對着她，一陣尴尬地急忙捂着臉，道，“你怎麽偷拍我！”
高盛熙樂不可支地笑倒在一旁的椅子裏：
“我回來想看看你任務完成得怎麽樣了，結果走進來就發現你在偷懶，打瞌睡。流哈喇子的樣子，我可是留了證據，一會兒給昀姐看！”
“好姐姐，你可別跟她亂告狀！報告我已經寫完了，才趴在這兒眯一會兒的！你不心疼我，還欺負我，我好可憐啊！”
“我不管，反正這下子你有把柄落在我手裏了，以後我說什麽，你都得聽我的。”
“嗨喲，這麽些年，可不是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嗎？”張聞之探出身子，牽了高盛熙的手，邊搖邊說，“難道我對你不夠好？”
“哼！”高盛熙警覺地抽回自己的手，“你可別拿對付其他小姑娘那套來哄我。你是什麽人，我還不知道？”
張聞之腆着臉，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再一次捉了高盛熙的手握住，道：
“那你說說我是什麽人？”
“你就是一個花言巧語的說謊精！那些單純的小姑娘全都被你騙得團團轉！”高盛熙揚了揚下巴，說，“你對她們呀，沒一個是真心的！”
易昀站得遠，兩人都沒發現她。張聞之坐在陰影裏，易昀看不到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卻又十分好奇，被高盛熙看穿的張聞之會是什麽反應？正想着怎麽不動聲色地離兩人近點兒，卻聽到張聞之突然改了之前的吊兒郎當，特別嚴肅地說：
“熙熙，那你知道，我不把她們當真是為什麽嗎？”
見張聞之正了神色，高盛熙也跟着變得認真起來，問：
“為什麽？”
張聞之做了一個深呼吸，再開口時，聲音竟難得的有一絲顫抖：
“因為我…”
“聞之！你事情做完沒？去吃飯咯！”
對話被打斷，空氣中的某種情愫戛然而止。
“最後再放一張圖做幻燈片的封面，就可以了。照片都在易昀的相機裏。”
“我馬上給你導到電腦上。”
突然從後廳出現的易昀把幾個人都吓了一跳，齊刷刷地看了她。
“我去了趟洗手間！”易昀趕緊給自己打個掩護。
“我也要去。你把照片發到電腦上，幫我選一張做封面就完事兒了。”
張聞之邊說着話就起身往廁所跑。
拍上百張照片，易昀都還沒看過呢。和高盛熙以及剛剛進來的同事，趴在桌上一張一張看。
“就這張吧！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好！”
同事指了其中一張。易昀端坐在鏡頭前，臉上的表情都要笑裂開了；背後的張聞之一臉壞笑想要突襲她的樣子；周圍的人樂得看兩人逗趣都笑得非常開懷；唯有在畫面邊上的高盛熙，她的目光落在張聞之身上，眼裏有數不盡的溫柔。
可是那一刻的易昀并沒有看懂照片裏高盛熙的眼神。
張聞之從洗手間裏出來時，高盛熙借口說自己先去吃飯了，已經走了。張聞之走近了餐桌，看到那張封面照片，突然高興得像是中了頭彩一般，在易昀面前好一頓手舞足蹈。易昀還以為這個人出去一趟被椰子砸了頭，傻掉了。然而那天之後，張聞之便明确了對高盛熙的感情，對她展開了激烈的追求攻勢。
易昀事後回憶起那張照片，和那天的場景，才明白了那些話語間流動的暗示。而那張被用作了幻燈片封面的照片，被張聞之笑着說是她倆的定情信物，後來專門打印出來，鑲進了相框裏。
此刻，坐在昏暗車廂裏的易昀又想起了幾年前的這件事情，再一次感嘆自己是多麽遲鈍的一個人。高盛熙對她和張聞之的感情，在這幾年裏一定慢慢發生了許多變化吧。可是易昀太過自以為是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周圍親近的人和事抱着理所當然的态度，到現在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能在心裏害怕，想去補救，又不知是否為時已晚。
“陳曉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她總能給我新的思路和啓發。”
平靜了情緒，高盛熙沒有波瀾地說。
在黑暗中，易昀點點頭，木讷地答道：
“我也覺得她很有趣。”像是要刻意強調似的，易昀補充了一句，“我不讨厭她。”
“昀姐，你能理解我的改變嗎？”
高盛熙看向易昀，易昀在那閃着微光的眼神裏看到了安慰，堅定，和渴望。她很想懂為何高盛熙的情感發生了變化，在她看來，這些年她和張聞之的感情一直很穩定。所以，她其實并不明白，可她不想高盛熙難過，所以只能違了自己的心意，點了點頭。
“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對你的感情有任何變化。你仍然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高盛熙對易昀的篤定讓她的心裏很暖，可是冷靜下來的易昀，能聽出這話裏有端倪。
“那她呢？你對她的感情呢？”
沉默再一次填滿了空白，易昀只能等待，最後高盛熙用一種近乎可憐的語氣，說：
“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