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兒來探
錢立如貪污案,震動朝野,牽涉之人之多為本朝首例。一時間人人自危,京城上方如烏雲漫布,沈宗榮昔日同僚更無一人敢上門慰問。
沈宗榮此時方知大難臨頭各自飛之理,意志愈發消沉起來,搬遷之事全權交于鄭氏一人打理,整日躲在書房不出。
三房院內氣氛壓抑,來來往往之人皆晦暗着臉,外來要從這院出去的也不知能不能留在沈府整日惶然。家裏的須跟着南下,想着南方不如京城繁華,各項事項俱有裁剪以後怕是要幹巴巴的過日子亦是眉頭緊鎖。
外貶不是喜事,鄭氏打理了一天便沒了精氣神,瑣事俱交給王大家的,吩咐下只每日申時,聽王大家的回一次事。
“小厮、婢女随遷的、出咱們院的俱已清點過,也與大奶奶過了名錄。早前太太說留些人做守備,我想不若就留老賴頭、周長水兩家,這兩家都是太太陪嫁來的,知根知底。這兩年太太陪嫁來的莊子收成頗好也需要人照看,周長水老實肯出力正合适。”王大家的穿着一件灰青的長襖,臉色也有些發黃,一大早起來忙的腳不沾地,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剛送走一車箱籠就趕着過來回事。
“嗯!”鄭氏坐在炕上正歪在一個酡顏攢花大靠枕上閉目養神。
“各房箱籠收拾的怎麽樣?”
“俱已在清點,一些收拾好的已先裝車運往貢船,估摸着三五日便可裝完啓程。”
鄭氏點點頭,對這個效率還算滿意,轉念又想到一事,睜開眼問:“對了,明學院裏的物什尤其不能遺漏了,他讀書寫字慣是要用的。”
王大家的趕緊回道:“太太放心,五少爺房中的行李我都親自打點過,特別是書房內的,都是單獨另裝的。”
鄭氏這才放心又想了一回別的也無甚要緊,方徐徐吐出一口氣:“難為了我們明學,才進了學正是要好好發功努力的時候哪知就要南下,可千萬不要耽誤他學業才是。對了,你下午再使人去請老爺房中的楊先生來看看,明學讀書可還需要什麽帶着南下。宿遷不比京城,尚若有漏了一時采買不到,竟要影響學業的。”
“太太放心,五少爺的功課是頭一件重要的,我昨日已讓人候着楊先生請他去過目了,俱是齊備的。”王大家恭恭敬敬地答着,幾十年的伺候生涯,練就了她周全的性子,主子未想到的她頭一個想到,主子想到的她已想到往後三步,是鄭氏身邊頭一個頂用的人。
對于王大家的辦事能力,鄭氏自是滿意,複而又半阖了眼養神,這兩日勞心勞力,她有些乏累了。
“太太,大小姐、二小姐來了。”屋外丫頭通報。
鄭氏眼皮一跳,忙坐起來,臉上挂上了喜悅的表情,忙命人撤了小桌上的茶點,裝些二位小姐愛吃的點心上來。
“三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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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簾子一掀,跨門而入二位亭亭玉立的小姐。
年長的那一位,身穿蜜合色廣袖雲錦長襖,白羅繡花裙,容貌端麗,舉止投足間一股大家風範,是長房沈宗德之女沈寶玟。
餘下年幼者,身着藕荷色繡花洋緞對襟襦裙,容貌風流,神情間有幾分嬌縱,是鄭氏已出嫁的嫡親女兒沈寶珊。
鄭氏忙起身下炕,擁住二人,三人相見未語先淚泣,王大家的好一番勸慰,才稍稍止住眼淚。
鄭氏攜了寶玟将二人往塌上帶,又命人備水讓二人淨臉。
如秋領着三個身穿褙子的丫環,托了三個銅盆進來讓各人淨臉。
寶玟拭淨了臉,方回身對鄭氏道:“嬸嬸,我昨日一得了消息便欲約了寶珊來,只是臨時有些事走不開身才拖到今日。我一路進來,瞧見箱籠滿地的擺放,便覺眼眶發熱,只是哭也不濟事不知家中可還有要幫襯的地方?”
“好孩子,你有心了,有你嫂嫂又有二太太她們俱都是妥當的。反倒是這些日子累你公公餘大人上下奔波勞心勞力,只可惜你三叔時運不濟。”鄭氏伸手撫去寶玟額邊微微打濕的鬓角,滿臉疼惜。
寶玟握着錦帕摁了摁眼角,亦是傷懷:“只道爹爹在外使不上力,雖也書信于舊時同僚,但這件事聖上震怒,謝峤等人證據确鑿将各方人咬的死死的,況聖上這兩年慣寵信于他的,這次竟任由他攪了個天翻地覆,各處人等噤若寒蟬只求自保,累三叔無端受牽連。”
鄭氏為此事心力交瘁,怎不知內中情況,只嘆着氣道:“事已至此,已無力回天。萬幸你爹爹、平陽侯府、寶珊婆家各人未受波及,你三叔日後在朝中好歹還有說的上話的人。”
此亦算是幸事,寶玟、寶珊二人聽了稍寬心。
寶珊垂淚:“女兒只擔心父親、母親身子。去南邊舟車勞碌不說,水土風俗與京中大不一樣,只怕父親、母親不習慣。每每思及此寝食難安,只恨不能替了二老去。”
鄭氏垂淚将寶珊摟抱在懷:“好孩子,你不必擔心爹、娘,你父親我自會照顧,且有王媽媽她們跟着,你自可放心。倒是你,自小我便縱你幾分,致你多有幾分嬌驕之氣,你這個性情若是在別戶,娘家人又不在京中,為娘心中不知有多少憂心,好在嫁在大舅舅家慣也疼你,但饒是如此,你也需學的溫婉些,不許整日與培仁置氣。”
寶珊平日多嬌縱,但此時逢別離亦是傷感,垂淚道:“母親放心,女兒都記下了。”
王大家的在一旁看着,恐她們又傷感哭起來傷了身子,忙勸着道:“太太也莫要太擔心了,二小姐自小知書達理,又在太太身邊耳濡目染,操持家務都是井井有條的,且還是在自家舅家老爺身邊,舅老爺家疼愛還來不及,太太也莫太擔心了。”
鄭氏嘆了一回,道:“這個我倒是不擔心,只是她自個莫要任性罷了。”她徐徐看着二個姑娘,又見寶珊一臉嬌嫩,想着以後終究不能時時在身邊又垂淚:“如今在京中你們二人要互相扶持,娘不在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說着三人不免又一番傷感,王大家的好一番勸慰才止住又複而淨面一番。
寶玟再坐下方有了松色,想着哭也無濟于事,将正事做了才是道理,便道:“只顧着哭都糊塗了,南方濕熱多蚊蟲,我府中有一種煙雲紗糊窗最是好,特地給嬸嬸帶了幾匹,嬸嬸到了南方便給府中各院各房糊上,另還帶了些防濕氣的藥材來,怕叔叔嬸嬸不習慣南方的天氣好先有個防備。我這兩日聽聞了消息後心緒便未寧過,若有考慮不周的嬸嬸莫怪,若還有缺的叔叔嬸嬸莫要客氣,盡管使人來要便是。”
寶珊也連聲道是:“對,母親,我趕做了幾個防蚊蟲香囊,思及父親又有膝痛的毛病,受不得風特選了透氣的布料連夜做了幾個護膝,只道今後女兒不在跟前,還望母親、父親自己保重。”
鄭氏聞言又要落下淚來,寶玟勸慰下方止了眼淚,才道:“你們都是有心的好孩子。”
“對了,明學去哪處府學可選好了,本來在京中,爺爺又是老祭酒,明學入國子監應是沒問題,但如今南下便要重新思量了。”明學剛過了童試,又是肯用功的,待到了科舉年許能搏個金榜題名的,所以寶玟、寶珊兩個俱是關心。
鄭氏嘆道:“這兩日太亂還未細量這事,只好到了南方一切安排妥當再慢慢籌謀。”
寶玟點頭,“君彥、培仁他們在前頭書房與三叔他們應也會商議,我們倒也不必太發愁。”
寶珊聽着道:“老太爺原也有些故友在南方,都是學識淵博之人,屆時再托他們打聽個府學倒也不難。”
鄭氏寬慰道:“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有心的,這些都能慢慢籌謀也不必叫你們憂心。瞧我竟只顧留你們在自己這絮叨半日,還未讓你們去見見弟弟妹妹們。許久不見,想必他們都十分想念你,如今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該是要好好告個別。”
二人聞言又嘆了一回,坐着與鄭氏又說了一回話,鄭氏方使王大家的将她們引往各處走走。
出了正房,一群人前呼後擁先往西廂房。
拐過廊角,寶玟四下一看,除了王大家的俱是自己帶來的人,便拉住王大家道:“王媽媽,你且慢一步聽我說句話。”
王大家的忙回身道:“大小姐可有吩咐。”
寶玟帶着淡淡笑意,“王媽媽是嬸嬸身邊貼心人,別人我不放心,對着王媽媽卻是可盡心說的。”
王大家的誠惶誠恐,忙道:“大小姐有何事盡管吩咐。”
寶玟見她這副緊張模樣,不禁一笑,“王媽媽不必緊張,我曉得這段時日為三叔之事四處奔波所費甚多,雖三嬸嬸不曾提起,可我們心中都明白。這次過來我們都帶了些體己過來,到時候你們去宿遷一路上也寬裕些,只是這事擺明面上叫嬸嬸必是不收,少不得要王媽媽代為傳達。”
王大家的見都是自家小姐,況這段時間确是費了不少,太太也面有愁容,遂忙應了下來:“二位小姐都是府裏的小主子,我也不說虛話,這真真叫是雪中送炭了。太太是好面子的,內裏空了多少都不肯同二太太、大奶奶她們去說。大奶奶她們幾次送來都叫太太回了去,但小姐們的孝心太太即便後來知道了也是沒話說的。”
寶玟松了神色,“我們先去看看弟弟妹妹吧,這些待遲些再妥善交給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