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次家宴
沈宗榮貶斥到宿遷後的第一次全家宴安排在晴雪閣,晴雪閣四周松木蔥郁,奇石雅致,閣外建有花牆将景致盡借其中,而晴雪閣以八扇隔扇門為門并糊以碧紗,閑暇時或開門納涼或隔紗相望,一年四季春花、夏風、秋月、冬雪盡情可賞。
寶璐見了甚是喜歡,若問京城沈府與之相較如何,她未曾細看過不能比較。寶璐初入這裏還未進入角色,只覺得好時好地好景,半分悲傷也無,但其他人特別是沈宗榮明顯的臉色不太好,想來也是,任誰被貶臉色都不太好。
寶璐規規矩矩的跟着寶玲進入晴雪閣,閣內正中擺着一張紅木祥雲圓桌,正席坐着沈宗榮與鄭氏,兩邊下首是明學和明浩,寶珍及幾個姐妹依序排開,而趙姨娘與許姨娘則站着布菜。
鄭氏見狀招呼道:“都過來坐着吧,這是來宿遷的第一頓全家宴,你們又是老爺身邊伺候的人,都坐下來吧。”
趙姨娘二人先是不敢,鄭氏又讓人在席尾加了兩張杌子,她們再三推辭不過才半坐下來。
這些內宅家長裏短沈宗榮自是不理,臉色晦暗了半天仍舊悶悶不樂,明學正好坐在他身邊,他見明學帶着一頂頭巾這才突然想起明學的學業來,頭一個問他:“這幾日可有溫書?”
明學不敢馬虎,忙放下碗筷,恭恭敬敬答:“書都溫了一邊,因着南下便看了幾部詩集,前兩日看到‘登車宿遷北,萬頃鋪瓊田。墨雲淇水光,上下玻璃天。’覺得甚好但覺得不能表達兒子此行見聞,兒子正兩日正欲賦詩一首以抒胸懷。
沈宗榮點點頭還算滿意:“作詩是好事,只是詩多為怡情,算不得要緊,應試科舉重八股文章,把《四書》背熟了,方是頭一個緊要的,以後應多在此用功方是。”
明學連連點頭稱是。
鄭氏拿着白瓷湯勺親給沈宗榮舀了一碗溫補羊肉枸杞湯,道:“明學慣是用功的,便是在船上暈船那幾日也是卷不離手,我道是勞逸結合常叫他多歇歇,他方看些詩詞怡情。況咱們風塵仆仆剛到這,他緊接着又要去上府學的,需好好養精蓄銳才是。”
沈宗榮“嗯”了聲,“自個明白便好。”
話音未落,王大家的進來回話:“老爺、太太,老太爺有信來。”
沈宗榮、鄭氏忙放下筷子道:“快送上來。”
王大家忙讓人送上來将一紙信箋遞上。
沈宗榮取紙看信,鄭氏在旁不知所書何事,關切問道:“老太爺、老太太身子可安好,大老爺、大太太可還好?”沈宗榮不置一詞,鄭氏在旁邊瞧着他臉色似乎不太好。
半晌,沈宗榮收了信紙按拍到桌上大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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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見狀問:“老太爺如何說?”
沈宗榮悶了半晌,深呼了一口氣,方開口:“方才說到府學,此信倒是及時雨。老太爺亦有此考慮,信上說為我們選了兩處,一是宿遷所在的淮安府學,有底蘊,蘇北文人大多出于此,說是名學府亦不為過。二是常州府學…”沈宗榮頓了下,有點不情不願道:“因謝峤聲名鵲起,這兩年炙手可熱。”說畢便不再言語,閣中鴉雀無聲。
鄭氏見狀忙調和氣氛道:“此事不急于一時,慢慢再商議,今日家宴咱不說這個。”轉而對着沈宗榮笑着道:“老爺平日公務繁忙難享天倫之樂,難得今日良機,應訓誡訓誡方是身為父親的關愛呢!”
沈宗榮暗着臉,将信紙遞給王大家的,她忙收好退下,他這才回身對着一桌子人,沉聲說了句:“今日好好吃頓飯。”又往桌上巡了一圈,見寶璐坐在末席,十歲幼齡坐在圓墩上肩剛過桌面,因這段時日生病,原先圓潤的小臉瘦成巴掌大的小尖臉,顯得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猶為黑亮,夾在一群姐妹中甚顯瘦弱。
沈宗榮皺着眉問:“七丫頭怎麽這麽瘦,這些日都沒吃飯嗎?”
趙姨娘忙答:“日日例菜不算太太還給額外添了菜的,只是原病着未好又不慎落了水,少不得要多養些時日。”寶璐忙向寶玲看了一眼,果然她神情愧疚,心中懊惱姨娘怎又提這個。
沈宗榮道:“自小的身子骨要打好,可別落下什麽病根。”
鄭氏接道:“前兩天我還道七丫頭體弱多病想做個寄名什麽的,只是初來宿遷又無相熟的道婆竟是耽誤了。可巧前些時日收拾箱籠,有一個珊丫頭小時帶過的長命鎖小巧又精致,還是京城名寺護國寺的主持加持過的,放着也可惜便給七丫頭罷。”
趙姨娘一臉喜色忙在桌底下暗踢了寶璐一下,寶璐知意,起身謝道:“多謝太太。”
鄭氏笑道:“趕緊坐着吧。”轉而看着桌上剩下的三個女孩,道:“可別道太太偏心,之前你們大姐姐送了幾匹煙雲紗糊窗戶最是好,南方濕熱多蟲,明兒就叫媽媽們給你糊上,另還有幾匹輕軟布料想着給你們做夏衣最是合适。”
幾姐妹俱起身謝過。
席間,明學讀了幾年聖賢書是十分拘禮的,幾位姐妹慣是斯文有禮、行止有度的,就明浩一人在鄭氏跟前嬌養慣了又還沒要考童生,自認沒有學業可供沈宗榮問便只顧吃,看在沈宗榮眼裏格外紮眼。
沈宗榮“哼”了一聲:“看你那吃相,你太太是餓着你了,還是虐着你了。”
明浩一聽點到他,可此時又是滿口糜肉不好說話忙将口中食物吐出,看在沈宗榮眼中甚是不雅。“成何體統,這麽大的人連禮儀都不懂,出去也是見笑與人。你該瞧瞧你五哥哥未到八歲便已熟誦三百千千,而你如今都十歲了還在家中厮混,改明兒也該送到學裏去。”
明浩平白受了一頓訓,神色立馬便蔫了,耷拉着腦袋悶悶不樂。
鄭氏看在眼裏,不慌不忙道:“明浩是該學些聖賢書了,只是我們剛到宿遷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要送到何處。往常老太爺說先生學問,大小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品行,我又是婦道人家急也急不來還望老爺忙裏撥閑,多多費心才是。”
沈宗榮聽了不氣反倒笑:“好人都給你做了,我在他們眼裏倒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黑臉神了。”
鄭氏笑道:“老爺這是威嚴,他們在你跟前自是不敢放肆,倒是我向來管束不嚴,說十句也沒老爺一句頂用。”一通話說的沈宗榮甚是舒暢,桌上氣氛亦融洽不少。
寶璐一雙烏溜溜的偷瞄各人,幾位姐姐皆是舉止文雅,席上吃飯皆只在眼前盤裏夾一兩箸小菜細嚼慢咽,除了碗筷相觸之間偶有細微之聲皆是默咽不語的,其他不論魚肉、排骨,寶玲她們皆是不碰的,大約是怕吃相難看。寶璐看了不敢造次,有樣學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心道,還是在香藕園中吃的暢快,又慶幸與寶玲住在一塊,她初來這裏,行為舉止皆無人教她,她又不敢問,只能時時看着其他人如何行事而幾個姐妹數寶玲最是規矩知禮,幸得與她生活在一處,這些日子受益匪淺。
這頓飯在還算融洽的氣氛中過去,衆人吃畢讓人撤下殘菜飯,重新換上茶盞。
天漸暗下來,閣外已陸續挂起紅木六角燈罩出一圈淡淡的光。
沈宗榮呷了一口茶,看了一會外頭樹影橫斜的夜,開口道:“南方較之北方到底不同些。”
寶琪微微一笑道:“原道南方暖和些,竟還更濕冷些,原先大姐姐她們在時慣會教我們做些護膝甚是軟實,如今只剩我們幾個妹妹無人教導,也只會縫些粗陋的軟墊罷了。”
沈宗榮一笑,“這麽說來,我書房內新放的軟墊是六丫頭做的。”随即贊了一句,“甚好,如今也知在女紅上用功了。”又道:“說起女紅,我記得五丫頭的手甚巧,你們姐妹幾個無事可多交流。”
鄭氏吃茶罷,拉出一條錦帕拭嘴,寶璐眼尖認出正是那日寶玲所描的攢枝千葉。
鄭氏道:“六丫頭甚是用心,昨兒個也往我房中送了一副,我用着也覺得好。特別是前些日子的這條方帕,我瞧着這花樣竟不比五丫頭遜色。”
沈宗榮道:“如此甚好,如此方是女子之德,你們這般懂事太太也省心。”
鄭氏回頭問一邊的如秋:“我記得前個兒收拾出來有一把留青竹柄團扇未曾繡樣,甚是好看,不若就給六丫頭罷。”
寶琪忙起身謝過,寶璐瞧她面有喜色,再看寶玲面色恬淡仿佛與她無關,也不多說。
沈宗榮此時心寬了,話也多起來,呷着茶同幾個孩子講講他們小時的趣事,又說說老太爺年輕時求學之事,他們兄弟幾個年少學習之事,講至月上中空也盡興了一家人方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