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日寶琪正在鄭氏的房裏說笑,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這才要起身出來。

鄭氏見她要起身,亦道:“我也起來走走,坐了一下午,筋骨都懶了,這幾日明學頗是用功,我也去看看他,提醒着些他要勞逸結合。”

寶琪見鄭氏下榻,忙上前扶住她笑道:“別人家都是拿着藤條逼着學習,到了咱們家反倒要太太日日提着多休息。”

鄭氏聽了悅耳,“明學慣是用功自覺的,有老太爺遺風,我想着他在學裏亦是累心,回家竟多休息休息才是。”

寶琪應和着扶着鄭氏出了房門。

明學所住的歲寒居因其周圍有一片松、竹交輝,取其逾雪霜而高潔之意,遂取歲寒居。

歲寒居也是一明兩暗的格局中間是個小廳,右邊是個書房,左邊用一個松竹樣式屏風隔斷為起居室,院門有個倒座為日常下人居住。

鄭氏、寶琪二人未入房門便聽一陣嬉笑聲。

寶琪警覺一聽便知是明學與丫頭的聲音,再看鄭氏當即臉冷了下來。寶琪正要叫明學,鄭氏伸手制止了她,一把掀簾進去,寶琪忙跟了進去。

小廳裏無人,聲音是從左邊的書房裏傳出來的,一眼望去是書架與書桌并無人。

忽又有嬌聲傳來:“五少爺來蹲低點。”

“好吃吧,我特讓人去廚房拿來的,統共就剩了這麽些,說是留着晚上點心,我就說是我吃的這才拿了來。”是明學的聲音。

又有嬌笑道:“來,蹲低點賞你一塊。”

鄭氏臉一下綠下來,撥開槅扇前的布幔往裏頭觑去。

此時紅蓮正半倚在窗邊塌上的引枕上,一手端着盤一手拈着一塊綠豆糕,明學反而蹲坐在塌邊的腳踏上仰着脖等着她喂。

鄭氏怒火中燒,氣血直沖腦門,眼前一陣眩暈。寶琪忙上去扶住她,她一把将寶琪推開,欲要進去将他們二人拉開,寶琪怕事情鬧大忙将鄭氏先拖出來往正房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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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臉色很不好,出了歲寒居一把甩開寶琪:“你還拉着我,該讓我進去打死這個小娼婦。”

寶琪忙道:“太太莫惱,我是看今日父親在家,若鬧起來怕是五哥哥也得受罰,不若忍這一時。”

鄭氏心頭一滞,強忍了下來,但心中氣性難平仍覺得血氣沖腦,止不住的眩暈,寶琪見狀忙将鄭氏扶回正房中,所幸沈宗榮在外書房未瞧到這般情形。

房中如秋、趣兒幾個見寶琪扶着鄭氏回來,皆被這形容也吓了一跳,忙幫忙着扶鄭氏上塌,二人又是撫背順氣又是奉茶又是找藥酒忙個人仰馬翻。

半晌,鄭氏方順過氣來,腦中一時想着要撕爛紅蓮這個小賤婦,一時又想着不能影響了明學,一時又想着這事不能鬧大叫老爺知道了,總之腦子亂哄哄的。

鄭氏知須得穩住形勢先,而後怎麽做才能徐徐來,頭一個扯住寶琪的手道:“好孩子,咱們這樣的人家,爺們身邊有幾個貼身的也是常有的,只是你父親這人嚴苛,說到底也是怕你哥哥耽誤了學業。今日事若叫你父親知道了,定沒你哥哥好果子吃,少不得要暫忍那小娼婦。”

寶琪點點頭,這是大好的表忠心的時候她豈能放過,忙道:“太太放心,我只當不知道這事,哥哥學業是最要緊的。”

鄭氏點點頭,也無心再說,便道:“你先回去吧。”又讓趣兒将王大家的叫來。

寶琪不敢再留,做了禮便忙出來。

王大家的進來也唬了一跳,輕輕的挨了過來,喚了句:“太太。”

鄭氏一看王大家的過來便朝她啐了一口:“你是怎麽管教下面的。”

王大家的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又不敢問,只道:“太太教訓的是,太太教訓的是,哪個小蹄子沖撞了太太看我不打死她。”

鄭氏一想到那個場景又是一陣氣血攻心,鼻子呼呼的出着氣,恨聲道:“如今打死她有什麽用,都已經爬上爺們的床了。”

王大家的一聽明白了大半,怕是與明學有關,忙跪道:“是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也不知有那等不要臉的娼婦敢做這事,奴婢這就去處置了她。”

鄭氏看着王大家的跪在地上,又想起她平日的好來,況這事也急不來,遂緩了話音道:“你起來吧,這事也怪不到你,況如今若冒然處置了她,怕明學不肯依。”

王大家的見鄭氏語氣緩和了這才起來,忙站到她身邊道:“太太說的是,事關少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鄭氏咬牙,“方才我都忍了還有什麽忍不了的,況明學也未必是真心實意的,只是一時無趣玩玩罷了,待他那股興子過去咱們再好好處置她。”

王大家的不住的點頭稱是。

鄭氏按着額好一會才冷靜下來,想着如何處置這紅蓮,心中生起一計,示意王大家的上前來,這般這般交代了一番。

這日,寶璐、寶玲窩在寶珍房中打絡子、宮縧。

寶璐編了一個小小的宮縧,甚是得意,“術業有專攻,果然不錯,我針線不行,這宮縧、絡子倒是還不錯。”

寶玲整了整手中宮縧尾端的流蘇,擡眼笑道:“果然不錯,比針線像模似樣些。”

得寶玲一句誇,寶璐愈發得意起來,翻着籃子找線,自信滿滿還要編一根攢心梅花絡子。

三人正閑話着,院外忽傳來一陣喧嘩,似有呵斥聲,有女聲尖叫,隐隐約約聽不真切。三人擡了頭面面相觑,不知何事這麽大動靜。

寶璐頭一個反應過來,走到門邊,将綠地散花棉簾掀起,院中站着幾個丫頭,你看我我看你,亦是不知何事。

這會動靜愈發大起來,聽聲音像是王大家的,夾雜着幾個婆子的叫罵聲,繼而聲音又漸漸消下去。

寶珍、寶玲跟上前來就着寶璐掀起的棉簾朝外看了眼,院中風平浪靜,只道是王媽媽在教訓丫環。三人複而回桌邊坐下,寶璐抓了些彩線選顏色,寶珍、寶玲拿起編了一半的宮縧繼續。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傳來,簾子被猛地掀起,進來的是寶琪,大呼不得了了,未等坐下便叽裏呱啦倒了個空,三人聽了俱唬了一跳。

寶琪說的頭一句就問寶璐三人,前些日子可曾聽到樂聲。

三人俱點頭,隐隐約約有一陣聽不真切。

寶琪臉色大振,連道“是了”,随即神神秘秘附耳過來,“當時我正在太太房中說話,隐約亦聽見了,太太當即臉色就不太好,令如秋去看了,但後如秋回來也未曾說什麽。”

“方才我又在太太房中,正逗着六弟弟那鹦鹉,王媽媽火急火燎的過來,在太太耳邊附耳一陣,我瞧着太太臉色便變了。”

“我不知不好,随即告了退,前腳出來剛到院門,便見太太領了王媽媽出了角門沿這夾道往後頭去。我看那方向不是小月軒嗎?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

寶珍唬了一跳,“這般管閑事,仔細你的皮。”

寶琪皺着眉不耐道,“未曾近看,只遠遠的看了眼,便聽裏頭打罵聲傳來。聽說小月軒裏面有人不守規矩,被太太逮了個正着。”

寶璐道:“前些時日我們是聽到一些樂聲了。”寶珍和寶玲俱點頭稱是,怕是有人要被罰了。

寶琪不明意味的笑笑:“太太最重就是五哥哥學業,這般頂風作案還不被剝層皮?”

寶玲道:“這事太太自有主張,何以一驚一乍,我們做好自己的事便罷。”寶珍亦附和,寶琪也點頭不再多言。

寶璐凡事是随大流的自然不會多話,只是覺得寶琪這次倒也奇怪,不似往常譏諷幾句她們膽小怕事的,倒是也不再說,反而立馬轉了個話題同她們讨論宮縧。

而後此事翻過不提,将近年關,各處俱忙碌,寶璐姐妹亦不出去煩擾人,只在房中做女紅。

寶璐對女紅比不得吃食靈巧,但好在有個好師父,寶玲又是不吝耐心的,現如今也能勉強繡個小帕子。

這日天色漸青,窗外牆瓦覆霜,院中空無一人,似有将雪之兆。香藕園內,明間塌上置一小幾,上面有籃,籃中有女紅所用各物,塌邊燒着炭盆,暖意融融。

寶璐、寶玲兩姐妹坐一處,寶璐正同一只蘭花努力,寶玲描着樣偶爾擡看一眼,指導兩句。

猩紅棉簾被掀起,翠芸氣呼呼的進來。

寶璐擡頭看了眼,笑道:“不是去廚房蒸蛋羹了,怎這一會就回來了。”

翠芸拿了根火棍将炭盆裏頭的碳撥了撥讓它燒的更旺些,氣呼呼道:“我本是要蒸蛋羹的,剛過去方媽媽便道,所剩不多,正讓外面的人送來,只好先蒸一碗。”

“我正應着,紅蓮便進了來,道歲寒居沒雞蛋了,不由分說便将廚房所剩幾枚俱拿了去。姑娘你說氣人不氣人,緊慢就來,何要這許多,五少爺可巧就能吃了這麽許多,還不是她們自己要吃。”

“紅蓮?”寶璐擡眼一問,這名字不是小月軒的?

翠芸朝外瞥了一眼,“就是小月軒那個狐媚子,成天往歲寒居附近轉悠,又慣愛倚倚靠靠的,自以為無人知曉,其實誰不知她那點心思。前些時日沖撞了太太,才被王媽媽罰過,本欲打發出去的,怎一轉身又進了歲寒居。”

“還沒擡姨娘,就處處以姨娘自居,見天使喚歲寒居原在的那幾個姐姐,也不知她消不消受的起。”

寶璐與寶玲相對一看,明了是寶琪那日所講之事,遂別過不提,“你也不必介懷,我們也不是馬上要吃,左右再候一會便有了。”

翠芸本是十分不平,但聽寶璐這般說,也只得咽下去那口氣,站在塌邊看寶璐繡花,怪道,“姑娘這個香囊繡了好些天了,往日裏定無這般耐心的。”

寶璐笑道:“過了新年便是三姐姐的生辰,明年又是十五及笄,我當繡個香囊聊表心意。”

“翠芸,翠芸。”窗外有人相呼。

翠芸一喜,“定是蛋送來了,我方才央秀姐姐給我知會一聲。”說着便往門外去,邊走邊歡喜道:“我方才見廚房還有蝦仁,我給姑娘們再放些蝦仁。”說罷一掀簾往外頭。

寶璐笑笑複而低頭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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