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十二歲之前的關成彥覺得自己所向披靡。十四歲入伍,十六歲第一次随軍出征浴血沙場,二十歲斬下敵軍元帥首級,皇帝禦賜其“骁勇”二字,二十一歲便任一府參将,軍中新貴,前程似錦。

然而,命運卻在他二十二歲這一年與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一次狩獵,他一時興起策馬跑得遠了一些,不小心走進一片迷霧,待霧散,卻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陌生的森林,四處全是不知名的植物,藤蔓纏繞巨大參天,他正驚詫之際,忽有猛獸從林中竄出,他躍身閃開,他的馬卻是逃命不及被猛獸一下子咬住了喉嚨,嘶鳴掙紮了幾下便倒下了。

他大驚失色,但見那猛獸體态似虎,卻又比尋常之虎龐大許多,颚上兩只巨大尖牙,血粼粼異常兇殘。他從未見過這等猛獸,雖征戰沙場多年,此刻也有些心驚膽戰,下意識地抽箭挽弓,時那猛獸也發現了他,棄了嘴下食物向他撲來。幾番周旋纏鬥,他終将惡獸制服,自己卻也受了重傷。

驚魂未定之際,四周草叢又生響動,若此時再有如此猛獸圍攻,他是絕不能敵的。只在他準備受死之際卻從樹叢高草之中竄出些人來,一個個均是高大異常,赤身裸體,只在腰間圍着樹葉獸皮之類遮擋私/處,胸毛濃重一直延至腹下。

衆人見了他與死在地上的猛獸似也驚訝莫名,圍着他唧唧咕咕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随即便有一頭領似的人物上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明顯是在表示友好。審時度勢之後,他跟他們回了居住地。

接下來他的所有見聞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初時,他只以為自己或是機緣巧合發現了一處隐秘在深山之中被現實世界遺忘的野人部落。他從古書上看過關于野人的記敘:不論男女均是衣不遮體,狩獵為生,茹毛飲血,男女只為繁衍後代而交合……然而随着日子的慢慢推移,随着他與野人們的溝通愈發順暢,随着他對周遭世界的探索與熟悉,他驚恐的發現:不知何種變故,自己似乎是離開了自己所生活的朝代,回到了千萬年前的蠻荒時期。

震驚、惶恐、無措……在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掙紮痛苦之後,他慢慢接受了自己的現狀,努力去适應周遭的生活,同時不放棄尋找任何回去的機會與可能。

他在這個蠻荒時代一待便是一年多,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便是他能及時的被獠牙的部落發現并接納。

獠牙便是當日拍他肩膀邀請他來到部落的野人。他原以為他是部落的首領,後來發現首領另有其人。因為女人可以生育繁衍,這裏以女人為尊,部落的首領是部落裏生育最多的婦人。而獠牙則是部落裏公認的最勇猛的男人。

因為他初來時獨戰猛獸,他得到了部落的認可,雖然他身形外貌和他們相差很多,但部落的人們仍然很善意的接納了他,讓他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一年多的時間,他與部落的人成了朋友,尤其是獠牙,更成了他親密的兄弟,在他的幫助下,他學會了各種在這個時代生存的技能,并學會了他們溝通的語言。

作為回報,他也毫不吝惜地傳授他們一些有用的技能,比如耕種,比如養殖。部落裏的男人們對他的武器頗感興趣,只他并不懂得煉鐵鑄造,便把自己随身帶的一對匕首送了一柄給獠牙。

部落裏的人漸漸感到了耕種與養殖的好處,他們能更容易的得到食物。但是他們所處的這片森林并不适合耕種與養殖,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思慮與争論之後,部落的首領決定将部落南遷,尋找更适合耕作的居所。

關成彥拒絕了與他們一起遷走的邀請,他雖然适應了這個時代的生活,但是他并不屬于這個時代,他始終沒有放棄尋找回去的途徑。一年多來,他刻意讓自己保持着與他人的差異。他的衣裳褲子早已千瘡百孔,破得看不出原樣,但他仍堅持穿在身上,只在外面再穿獸皮遮身或禦寒,還會經常用匕首刮去他臉上長出的胡須,甚至自言自語的說上幾句自己的語言,提醒自己并不屬于這裏。

他想,這片森林的某個角落一定掩藏着一處連同兩個時代的通道,只要他找到了秘密所在,便能回到他的時代,他仍是原來的那個關成彥,那個骁勇善戰的關參将,他在蠻荒時代的這段經歷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小波折。

對于他的執着,獠牙表示遺憾,但也是盡全力幫他尋了個安全的住所,并給他留了大量的生活用具和武器,以及足夠他吃一個月的食物。

在告別了南遷的部落之後,關成彥開始了他孤獨的蠻荒生活。他白天出去狩獵,認真探尋這片無盡森林的每一處角落,尋找回到未來的道路。晚上便回到他的居住地——一個峭壁之上的洞穴,洞口有天然垂下的藤蔓植被掩映,從外面完全看不出內裏乾坤,如此便能防住走獸和猛禽的攻擊。

關成彥如此生活了三個多月,今天本來也同之前那九十多天的時光一樣,他帶了弓箭匕首外出狩獵,在射落一只大鳥之後,意外發現了自己的獵物被別人捷足先登。

那女人看上去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對他并不構成任何的威脅,只獠牙的部落離開之後這附近再沒有人類居住,這麽一個小女孩兒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深山荒野之中?在未辨清敵情之前他不想暴露自己,便躲在暗處觀察。

他看着她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似在祝禱,他猜測她是在為憑空出現的食物而跪謝神明。随即又見她磕了幾個頭,抱着他的獵物美滋滋地奔不遠處的山洞而去。

他小心地跟了上去,他可以大方的把獵物送給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但是他的箭仍紮在那獵物之上,在這個蠻荒時代,那比什麽都要珍貴。

他原想在洞外等着那女人美餐完了自行離開,只等了好半天仍沒動靜,他有些不耐煩,又恐她不是一個人,怕一會兒或有她的同伴尋來。雖然獠牙部落的人熱情而好客,但是他不确定其他的蠻荒部落有沒有吃人的習俗,于是便進洞取走了自己的箭。

但是現在,他為自己的草率現身後悔了:這個女人尾随而來,纏上他了。

“你的部落在這附近嗎?你一個人在打獵嗎?不會吧,你還有其他同伴的吧。他們在哪兒?你現在是去與他們會合嗎?你們準備回去了嗎?帶上我好嗎?”那女人自跟上他,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話,“我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我想加入你們的部落,你帶我回你們的部落好嗎?帶我見你們的族長,我想她會願意接納我的。對了,我忘了說我的名字,我叫圓月,就是夜晚天空中的圓月,你叫什麽?你有名字嗎?應該有名字吧,雖然你很瘦小,但是每個人都應該有名字,你的族人不應該因為你瘦弱而不給你名字……”

關成彥臉上一黑,回頭看了圓月一眼。雖然之前獠牙及部落衆人也對他與衆不同的身材表示過驚詫,但是毫不忌諱的直言卻從未有過,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當面“嘲笑”矮小瘦弱……

圓月看到對方臉色不好,只當是她說中了他的傷心之處,便正色道:“這是你們族人的不對了,我們族長曾說過,不論強大或是弱小都應該得到同等的對待,太陽神會眷顧這世上的每一個生命……”說着有些語滞,神色黯淡地道,“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我的族長了……我決定投奔你們部落了,你會帶我去見你們族長的是吧。”

關成彥實在不知該與這位野人姑娘說些什麽,只暗嘆了口氣自顧自的往回走,由她去說。

圓月露了個迷茫的神色,跟上道:“你為什麽不說話?是聽不懂我的話嗎?”見對方不應,又道,“剛剛那只大鳥是你打死的吧,你很厲害,雖然你又瘦又小,但是真的已經足夠厲害了……”

雖然她的同情安慰顯然沒有道理,但是這種明顯的對弱者的憐憫語氣還是讓關成彥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傷害。他終于開了口:“我不屬于任何部落,這裏也沒有任何部落容你投奔,趁着天黑之前你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圓月咧嘴笑了:“原來你聽得懂。”

關成彥沒應繼續往前走,圓月跟上道:“我不能回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了,我想去你們的部落,你帶我回去,你們部落的族長會接納我的……”見關成彥只管大步往前走,便緊跑了兩步,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搶到前面擋住他,挺胸擡頭道,“你看到的吧,我是個女人!”。

關成彥的目光很自然地向下,落在了她赤/裸的胸脯之上,随即便忙擡頭轉了視線。

他在獠牙的部落生活了一年多,對于女人和男人一樣只用樹葉獸皮圍擋私/處,終日晃蕩着胸脯子已經見怪不怪,甚至習以為常了。但習慣歸習慣,他到底不是這蠻荒時代的野人,之前一直與獠牙等男人們混在一起,除了首領,對部落的其他女人們他一直刻意保持着距離鮮有接觸。這會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對他高高地挺着胸脯,一副“你看呀,看呀,看我的胸脯”的純潔神情,着實讓他尴尬。

圓月見對方避開目光,只當是看不起她,忙道:“你別以為我小,我已經十五歲,馬上就要十六歲了,我早就能生孩子了,我阿媽原來很能生孩子,我是她女兒,我也會很能生的!你看我的胸脯這麽大,這就說明我很能生,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吧!”說完向對方驕傲地挺了挺胸脯。

這絕對是關成彥有生以來經歷過的最窘迫最尴尬的對話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忙假裝什麽也聽不懂地走開了。

圓月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為什麽那個男人不接受她,她是個女人啊,可以為他們帶去人口的女人!她想了想,咬牙做了個痛苦的決定,對着關成彥的背影大聲道:“好吧!我決定了,如果你帶我回你們的部落,我就給你生孩子!我不嫌棄你瘦小,不嫌棄你胸前光禿禿的!我給你生孩子!你帶我走吧!”

她這仁慈的決定并沒有換來對方的接納,他反而走得更快了。

看着對方越走越遠,圓月真的着急了,惶恐地大喊道:“回來!別丢下我,帶我走!別丢下我!我會死的!回來!”邊喊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上去,結果心急生絆,撲倒在地上。

她又被抛棄了,好不容易尋得了生機,結果又被抛棄了,還是被一個又瘦又小身上沒毛的殘疾男人……她都不嫌棄他許諾給他生孩子了,他怎麽還不帶她回去……他一定是個傻子!是個惡魔!她要詛咒他,詛咒永遠沒有女人為他生孩子,詛咒他老無所依,詛咒他也遭受同樣的命運!

圓月趴在地上,緊緊地攥着拳頭,哭了。

“起來吧,我帶你走。”圓月擡起頭,他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回來,站在他面前。

她揉揉眼,爬起來,決定收回剛剛的那些詛咒,不過鑒于他剛剛讓她那麽狼狽,她決定收回給他生孩子的許諾,當然她不會告訴他,否則他也許會改變主意不帶她回部落了。

這不叫欺騙,只是對他的懲罰,圓月這麽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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