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圓月一個人走在茂密的森林裏,想象着自己可能遇到的各種死法:累死、餓死、被巨蟒纏死、被尖齒虎咬死,又或是被長尾鳥抓到半空中活活摔死……

她被部落驅逐,一個人走在這深林裏已經十天了。她想她能活到現在其實已經是太陽神的眷顧恩賜了,只不知她還能走運多久,不知最後迎接她的将是怎樣一種可怕的死亡。

她如今這悲慘的境況,全拜那個來路不明的女神所賜。她現在懷疑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女神,或許是其他部落的女人跑來冒充的,更有甚者,她或許根本就是惡魔的化身。

九十多天前,一個奇怪的女人被部落幾個外出打獵的男人擡回了部落,她的裝束十分奇怪,說的話他們也完全聽不懂,據男人們說,他們親眼看到她獨自消滅了一只巨獸。

族長說她是上天賜給部落的女神,他們舉行了迎神的儀式,比族長執棒時的儀式還要盛大。全部落的人在族長的帶領下向她下跪參拜,大家都相信她能給部落帶來更多的人口和食物。那時候的她也是那麽堅信的,女神跟她說一句話,甚或是多看她一眼,她便開心興奮,只覺受到了神的眷顧與祝福。

然而當磐石開始像部落裏很多男人那樣把崇拜愛戀的目光投向女神的時候,她開始對這位女神生了厭惡之心。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磐石對女神生了非分之想,而對女神生出任何的不敬,但是她卻無法阻止自己心中燃起的惡火。

磐石是她的男人,他們從小就說好了長大了要訂立盟誓的:這一生她不再有別的男人,不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他也不接受別的女人的好意,永遠把自己所狩獵物的第一塊肉奉獻給她。

雖然他們還沒有舉行訂立盟誓的儀式,但是他們說好了的,部落裏的人也都知道的。她到十五歲都沒與男人睡過覺,就是在等他,等他足夠強壯勇猛,等他能按族規獨自狩獵一頭猛獸獻給她,作為他們訂立盟誓的見證與信物。

然而他卻違背了他們之間的諾言,他把自己獵來的獵物送給了女神。她很生氣的指責他,他解釋說只是為了向女神表達敬意,但是他的眼神出賣了他,他望着女神的目光中還有崇拜與敬意之外的東西,她認為那是愛慕。但是她還是大方的原諒了他一次,她想,畢竟那是女神。但是他居然得寸進尺,在得到一塊完整的獸皮後居然沒有送給她,而是屁颠屁颠兒地跑去送給了女神。

什麽女神!她才不是女神!她再也不願承認她是女神了!她沖進她的屋子警告她磐石是她的男人!讓她把本該屬于她的獸皮還給她。但是她卻一臉的迷茫困惑,她一定是在假裝聽不懂她的話,她一定是想要霸占她的獸皮,霸占她的磐石!

她跟女神動了手,對于女神的法力她還是有所顧忌的,畢竟她能獨自殺死巨獸。先下手為強,她發現女神放在一旁的神器。她聽說過的,女神就是用那個神器殺死了巨獸。她搶先拿到神器指向她,威脅她把獸皮還回來。

她對太陽神發誓她并沒有要至她于死地的想法,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她,但是那個神器突發神威,一聲巨響,女神倒在了血泊裏。

族長和族人們都來了,她成了殺害女神的兇手。她跟他們解釋,她根本就不會用那個神器,她只是害怕被女神用神器傷害才自己先搶過來,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已,她只是想要回本該屬于她的獸皮。

但是族長不聽她的解釋,還讓人用繩子把她捆在樹上接受懲罰。兩天兩夜,沒有人給她一口飯吃一口水喝,連她的阿哥阿姐們都不敢靠近她,只能遠遠地投來憐惜的眼神。

她整整等了兩天,第三天,磐石才鼓起勇氣接近她。但是他沒有給她解開繩子,沒有給她送水送飯,甚至沒有說一句關心的話。他只是問她為什麽要傷害女神,說她不應該那樣做,說女神是慈悲善良的,不應該得到她這樣的對待,還說他一直在祈求太陽神保佑女神平安無事,這樣她也不會受到懲罰了。

他當時的神情和他的名字一點兒也不相配,痛苦中帶着卑微。這讓她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他大病了一場,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力氣,虛弱的他用同樣的神情跟她說将來肯定沒有女人願意要他,沒有女人願意為他生孩子,他會成為部落的累贅,孤獨的躲在角落裏悄無聲息的死去。她跟他說不會,不會沒有女人要你的,等我長大了給你生孩子。他說等你長大了一定和你阿媽一樣受歡迎,會有很多強壯的勇士向你獻殷勤。她毫不猶豫地說那咱們長大了訂立盟誓,我一生只為你一個人生孩子。他說好,我一生只看你一個女人,我會把你當做我的女神……

而此刻,她被捆在樹上,聽他痛苦地說她不應該去傷害那位慈悲善良的女神,她不應該那麽做……

他對她說你去找族長認錯吧,說你不是故意的。只要你誠懇地跪在女神面前認錯,并且寸步不離的守着她,照顧她,她那麽慈悲善良,等她醒來之後一定不會怪罪你的。

她說好,你幫我解開繩子,我現在就去。

磐石冒着被族長懲罰的危險幫她解開了繩子,但是她沒有按照他說的去做。她找到了族長,告訴她,她就是故意要致女神于死地,她讨厭她,恨她,希望她從這個世界上永遠的消失,如果她這回平安無事的醒來,那麽她還要再找別的機會下手,一定要把她殺死為止!

族長說她的心已經完全被惡魔侵占了,說他們的部落再不能容納她。

于是,她被驅逐了。

她成了部落裏第一個被驅逐的女人。所謂驅逐,便是徹底被放棄了生命,因為她一個人根本無法在部落之外生存。

她被驅逐的那天,阿哥阿姐們流着淚望着她離開,她卻咧着嘴笑着向他們揮手告別,好像她只是出去散步,天黑之前就會回去。她不能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怯懦,她不想被人憐憫同情。

轉身的一瞬,她看到了磐石,他站在一棵大樹之下,他曾在那裏無數次地表達對她的忠誠與愛慕。

眼淚忽然就承受不住了,她趕緊轉身,不讓任何人看到,然後故意做出無所謂的樣子,邁着輕快的步子走進了深林。

她知道磐石一直跟着她,他跟她走了好遠好遠,遠到她認為他放棄了一切追随她而來。她想,如果那樣的話,她便可以原諒他之前的種種,繼續讓他做她的男人,依舊與他訂立盟誓。他們兩個人也可以在這天地間生存,她甚至想到将來他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也能成為一個小小的部落。

但是他沒有,在跟了她很久很久之後,磐石停下了步伐,轉身回去了。

她站在原地望着磐石回去的路,心想我數到十,如果你能回來的話,我還原諒你。

十個數,她數了兩天,磐石沒有回來,她最終被徹底的放棄驅逐了。

圓月一直往東走了十天,很幸運的沒有遇到猛獸,餓了渴了就找些野果,累了困了就找個隐蔽安全的地方歇一歇。夜晚是最難熬的,寒冷和黑暗讓她極度的恐懼,她只有努力讓自己快些睡過去,然後對着第二日清晨的陽光微笑:好,又活過了一天。

她知道東邊某個地方住着另一個部落,她準備去投奔他們,她想他們應該會樂意接納她的。她可以告訴他們她阿媽在世時生了十個孩子,也許她還可以誇張些說十二個,總之,她會讓他們知道她能給他們孕育孩子,為他們帶來更多的人口。

她會有一個新的部落,新的生活……新的磐石……

怎麽又想起磐石了!圓月閉着眼甩了甩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将過去抛之腦後,然而當她睜開眼,忽然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正正砸在她面前。

圓月驚叫着跳開,她以為是躲在樹上的野獸把她當做午餐撲了過來,待驚魂甫定,定睛看去,卻是一只大鳥摔在地上,身上插着一只細細的棍子,顯然是被這棍子插死的。

圓月看看那只鳥,又看看四周,最後擡頭望了望天,愣了半晌,随即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虔誠地拜了幾拜:仁慈的太陽神,一定是您知道我現在饑腸辘辘,所以大發慈悲賜給我的食物,圓月感謝您,您将永遠是我心中至高無上的神明。

圓月默默念完,又磕了幾個頭,随即便把面前已經死去的大鳥抱了起來,四下望了望,奔附近一個山洞走去。

不遠處,一個人影躲在暗處,躊躇片刻跟了上去。

圓月全然不察,進了山洞便忙鑽木取火,待火生着了,又開始拔鳥毛。她這些日子只靠野果充饑,這會兒餓得夠嗆,鳥毛沒拔幹淨便迫不及待地放在火上烤,邊烤邊想:太陽神果真是最慈悲的神明,還賜給我一根插在鳥上的棍子用來拿着燒烤。

正想着,洞口忽然傳來腳步聲,她擡頭望去,但見不大的洞口處站了一個人,黑黑的人影逆光立在洞口,顯得異常的突兀可怖。

她看不清那人容貌,心中恐懼陡升,下意識地将手裏烤得半熟的大鳥舉起來當做武器。相峙了一會兒,見對方似乎沒有靠近的意思,便舉着“武器”壯着膽子喊了一聲:“你是誰!”

那人沒有回答,慢慢走了進來。

圓月下意識地往後退。待那人徹底進了洞,沒了陽光的照射,她方看清此人的身形容貌:卻是一個瘦瘦小小的男人。

圓月松了口氣,雖說眼前這男人是比她魁梧了好多,可與她們部落那些強壯的勇士相比真是差得太遠了,真動起手來,還真未必打得過她。

圓月一下子起了氣勢,頗有幾分看不上的上下打量眼前這個瘦小的男人:他個子只比她高了一頭多而已,肯定不到兩頭,好矮啊……比磐石還矮嘞……肩膀也不夠寬,胳膊也不夠粗,胸前竟然光溜溜的連一根毛都沒有,啧啧,這還是男人嗎……他沒長胡子,想來大概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看他的面相卻似二十多歲了……好奇怪,二十歲的男人臉上怎麽光光的只有一點胡子茬?

只在她思量這功夫,對方已經走到了她面前,沒容反應呢,便直接拿走了她手裏的武器——那只烤了一半兒的大鳥。

“唉!”圓月見食物被搶了,顧不得多想,下意識地喊道,“這是太陽神賜給我的,你想要得自己去求!”

男人看了她一眼,把插在大鳥上那根細細的棍子拔了下來,随即又把大鳥扔還給了她,開口道:“食物給你,我只要拿回我的東西。”說完便拿了那細細的棍子轉身走了。

圓月抱着食物傻傻地站着,看那男人出了洞口才回過神來,緊忙追了出去。她興奮地想,他一定是她正在尋找的那個部落的人,他是出來打獵的,只要跟着他就能找到那個部落,她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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