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實情
“冬冬不是寧寧的兒子, 他是……是我大女兒留下的。”
程觀寧有個已經過世的姐姐, 這件事, 程關是知道的。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 那個每天“媽媽”、“媽媽”叫着的小家夥，居然不是程觀寧的親兒子。
“所以……冬冬實際上是觀寧的外甥？”他難以置信地把話問出了口, 看着程媽媽神色哀戚地點了點頭。
原來，當年程觀寧的姐姐未婚先孕, 身體欠佳的程媽媽驚聞噩耗，從此一病不起。她逼問長女，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長女只含着眼淚不吭聲。她沒辦法，只能姑且先放下追問孩子父親的事, 讓尚在念書的小女兒陪大女兒去醫院做人流手術。長女本是同意做流産手術的，可不知何故, 人都躺到冷冰冰的手術臺上了, 她卻突然像瘋了似的跳了下來，淚流滿面地沖出手術室，和她的妹妹抱頭痛哭起來。
大女兒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 從小就對生命抱有一種崇高的敬畏, 這兩點，程媽媽和程觀寧都再清楚不過。所以，當時年僅二十歲的程觀寧雖然痛恨那個害姐姐懷孕的男人，卻也萬分理解姐姐不願殺死孩子的心情。姐姐明知前路險阻，卻依舊想把孩子生下來, 她拗不過姐姐，只好幫着姐姐一起去說服母親。
“這些，都是寧寧後來說給我聽的……唉，我也是個耳根軟、心腸軟的，她們姐妹倆都勸我，說孩子是無辜的，我便也不管了……”憶及痛苦往事，程媽媽自是難免想起了紅顏薄命的長女，她不由得抹了抹淚，接過程關遞來的兩張紙巾，“好在冬冬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回過頭來想想，這麽好的孩子，幸虧我們當初沒有狠下心來把他拿掉……”
程關深以為然，撇開孩子的父親不談，冬冬的确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孩子，他長得可愛、性格又好，饒是自己一個大男人，也不敢想象這麽一條小生命被無情扼殺的畫面。
“那……一直都沒查出孩子的爸爸是誰嗎？”他試探着問了問，目睹程媽媽哀傷地搖了搖頭。
“寧寧她姐姐打死也不肯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沒有要去找人家算賬的意思。我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她肯定不是那種不懂得潔身自愛的……所以，所以……”程媽媽說到這裏，含淚的眸子裏不免迸發出些許悲憤。
程關聽了這話，哪裏還有不明白的？毋庸置疑，程觀寧的姐姐懷上孩子，必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願，換言之，她十有八｜九是被人強迫的。至于她為什麽不站出來聲讨那個無恥的男人，要麽，是連她也不曉得誰是罪魁禍首，要麽，就是她垮不過心裏的那道坎。
誠然，對于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而言，要扛着各界壓力去指認一個強｜暴了她的男人，的确是非常困難的。畢竟，就算她再如何無辜，別人看她的眼神乃至背後議論她的話，都足夠讓她崩潰。
程媽媽和程觀寧顯然也是明白人，她們怕問得太多只會徒惹家人傷心，漸漸地，也就不再提這個事兒了。
幾乎可以推測出這母女三人那段時日過得有多艱難，程關雙眉緊鎖着拍了拍程媽媽的手。
“阿姨，別太難過了……”
程媽媽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點頭，努力緩和了情緒，紅着眼重新注目于身前的年輕人。
“寧寧的姐姐在冬冬快兩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是為了救兩個不慎落水的小孩……之後，就一直是寧寧在照顧冬冬，她怕孩子從小沒有父親又沒有母親，沒法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地長大，幹脆便讓他認自己當媽媽……冬冬那時候還小，加上寧寧本來就一直在幫她姐給他喂奶、洗澡什麽的，所以他也不清楚大人之間的事，一直把寧寧當成他的親生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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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關頻頻點頭，以示他完全可以理解她們作為長輩的心情和考量。
“小程啊……”程媽媽說着說着，免不了又悲從中來，但她還是盡量緩和了情緒，畢竟，人家程關可沒道理聽她嘆苦經，“阿姨講這些給你聽，也不是……不僅僅是為了替寧寧正名，更是想讓你幫着阿姨分析分析。你說寧寧吧，年紀不算大，卻也到了該談戀愛的歲數了，可是這些年來，我就沒見她跟哪個男孩子走得近過。剛開始，我還可以理解成，她還年輕，又要忙着照顧冬冬，可現在，冬冬一點一點長大了，能分得清是非好壞了，也想有個完整的家，按理說，她就是為了冬冬考慮，也該找個人品好、有擔當的小夥子成家呀？”言說至此，程媽媽的悲傷情緒也被轉移了一些，她一本正經地直視着程關的眉眼，神情懇切，“阿姨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歡寧寧的，阿姨也信得過你，你要是能跟寧寧在一起，将來肯定會照顧好她跟冬冬。只是……唉……真不曉得那丫頭是怎麽想的……”
程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誠如程媽媽所言，程觀寧那麽疼愛冬冬，假設冬冬很想要個爸爸，那她理當不會排斥戀愛結婚的事才對。程關自認為自己的誠意也夠、表現也不錯，難道他的一顆赤誠之心，她當真看不到？
程關認為，程觀寧是個秀外慧中且知恩圖報的女孩，她不可能對他的誠心一無所察或者視而不見。
那麽，當真是因為……她覺得兩人的家庭條件相差太大？
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的年輕人，談戀愛前，确實是要考慮雙方條件的。尤其是通過相親之類的方式相識的男女，更容易下意識地去拿彼此的各方面條件作比較。就好比是程觀寧，她來自單親家庭，有個病重的、需要大筆手術費用的媽媽，還有個才五歲大的、被認作兒子的外甥，這樣的條件，無疑是狠狠地拖了她的後腿，哪怕她本身才德兼備又貌美如花，不少自身條件與她旗鼓相當甚至遠不如她的男孩，恐怕也會望而卻步。
這就是現實，赤｜裸｜裸的現實。
程媽媽雖然長期抱病在家，卻也多少了解戀愛市場的行情。她曾一度以為，女兒就是深知多數男孩都不願挑戰他們家這樣的困難模式，也生怕男方不願善待冬冬，故而一直都将自己的婚事擺放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上。可慢慢地，程媽媽又發現，女兒完全不是一個自卑的人。她堂堂正正地做人，勤勤懇懇地工作，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有個“兒子”以及病怏怏的媽媽而妄自菲薄，更不會因為家中經濟拮據而怨天尤人。在她的教導下，冬冬的身上也充滿了正能量，母子倆都挺起胸膛過日子，倒顯得她這個當長輩的杞人憂天了。
後來，程關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們的世界。他那麽優秀，又誠意十足。程媽媽不禁糊塗了：既然小程決不會虧待女兒和外孫，門第之見想必也不存在于兩人之間，那女兒為什麽不願意接受這麽好的一個小夥子呢？連嘗試一番的意願都沒有？
程媽媽和程關凝眉沉思了很久，也沒能思考出個所以然來。
程關被拒絕的原因就此成了一個謎一般的存在。
不多久，程觀寧買了食物，回到了病房。看到自己的媽媽和某個才跟她表白過的男人都一臉凝重地待在那裏，她鬼使神差地心頭一緊。
更詭異的是，當她試圖打破眼前的局面因而喚了母親之後，驀然回神的母親竟向她投來了疑似哀怨的目光。
程觀寧：“……”
她不太明白，在她出去買東西的這段時間裏，病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無奈她既不能去問程關，更不敢當着程關的面問她媽，因此也只好忍下心頭那古怪的感覺，默不作聲地将塑料袋裏的食物拿出來，遞給程媽媽。
不過，她很快就沒這個心思去惦記這件事了。因為，程媽媽才無精打采地拆開食品的包裝袋，一張突然出現在跟前的面孔就讓她瞬間食欲全無。
“你來做什麽？”
“我……我有事……想跟你單獨談談。”
“我媽跟你沒什麽好談的，請你出去。”
沒等程媽媽發話，很少打斷別人談話的程觀寧就面無表情地替她表了态。
話音落下，本就有些局促不安的來人臉色愈發不好看了。
程關自然也看見了這名不速之客。她是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婦女，妝容得體，保養得當，一看就知道是位有錢人家的太太。可是，她那副謹小慎微甚至可以說是如坐針氈的模樣，實在與她的那副貴婦打扮格格不入。
當然，最讓程關心潮起伏的，還不是這個。
這張臉，他要是沒記錯的話，不就是……
盡管歲月在來人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但這并不妨礙程關将她同記憶中的一個人對上號。
“表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