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釋懷
聽完吳志昕小心翼翼的請求, 程觀寧沉默了。
對于這個和自己年歲相仿的男人, 她的感情是相當複雜的。
曾經, 他是自己的熟人, 雖說兩人不在一個學校念書,可他半點不嫌棄她們那狹小的二居室, 總愛往她家跑,還常常幫她解決一些小麻煩, 她挺喜歡這個為人仗義又時而腼腆的小夥伴。後來,她得知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接近她的姐姐,她對他的印象開始變差,漸漸地,又因為他父親的逼迫而一落千丈。最終, 她和她的家人都将他視作了路人。
世事難料。時過境遷,他變成了她外甥的父親。在她為下落不明的孩子感到心急如焚之際, 他卻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說服他那頑固又強硬的父親, 為她争取回孩子撫養權,還親自把孩子送了回來,在這件事上, 她對他是萬分感激的。
實際上, 憑着吳家的勢力,他完全可以将孩子在他那兒的實情隐瞞下來,她也相信,就光憑着對姐姐的愛,他也更希望自己的骨肉能在自己的身邊長大。
可惜, 他終歸是比誰都清楚,孩子要是養在吳家,養在他那個父親的身邊,那麽孩子一輩子都不會快樂。所以,他寧可放棄父子二人的團聚,讓孩子無憂無慮地做一個普通人,也不願賭上孩子的人生。
她想,換做是她,必定也會作出相同的選擇。
見微知著,他一定和她一樣,是愛着冬冬的。
程觀寧心中悵然,終是直視着對方的眼睛,眸色清明地點了點頭。
時隔多年,她看到當年的那個大男孩再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歡喜的笑容,好像一個得了糖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心酸。
如果……如果他生在一個開明的、尋常的家庭裏,或許等到他成年之後,真的能和姐姐攜手一生吧。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沉甸甸的現實,造就一輩子的遺憾。
這天,吳志昕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小手,一直對他溫柔地笑着。他讓小家夥要聽媽媽的話,要多吃飯、多學習,要開開心心地長大。
小冬冬完全不曉得,此刻蹲在自己跟前的叔叔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只乖巧地沖男人點頭,收下了對方以後還會來看自己的承諾。
吳志昕心中無比晦澀,目光貪婪地在兒子臉上流連了好一會兒,他才佯裝無事地起身告辭。
他一走,冬冬就伸長了短胳膊短腿,爬到程觀寧的病床上,“媽媽”、“媽媽”地黏着她。
小家夥平時并沒有這麽黏人,這一次,恐怕是真的被吓壞了,所以才會在回到親人身邊之後,時時刻刻都不想和親人分開。
要是擱在程觀寧身體健康的情況下,程關肯定由着他黏小丫頭。可眼下,小丫頭還傷着呢,小家夥就算再如何懂事,也難免會一不留神碰着她的傷口,這就不太合适了。
如此思忖着,程關坐到床沿上,一把将小冬冬抱到自個兒的大腿上,在他不解的注目下,提醒他說:“冬冬乖,叔叔知道你想媽媽了。但是,媽媽受傷了,等媽媽好些了,再讓她陪你玩,好不好?”
此言一出,小家夥當場一愣:對哦!他居然忘記了,媽媽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肯定是身體不舒服了呀!
年僅五歲的孩子立馬急了,看向程觀寧的大眼睛裏都泛出了淚花:“媽媽媽媽,你要不要緊呀?哪裏受傷了,我幫你呼呼!”
程觀寧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媽媽沒事的,一點小傷而已,休息一陣就好了。”
“那,那你快點休息,快點休息,我不吵你了!”小家夥說着,笨手笨腳地要給媽媽蓋被子。
程觀寧心裏暖烘烘的:她的孩子——這麽乖巧懂事的好孩子,終于回到了她的身邊。
為了不讓小家夥擔心,欣慰不已的女孩這就從善如流地躺了下去,由着他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蓋好了薄被。
“媽媽,你要快點睡覺哦。我和程叔叔在這裏陪着你。”
聽兒子有板有眼地囑咐着,程觀寧眉眼柔和,輕輕應下一聲之後,太就合上了眼皮。
不知過了多久,她一覺醒來,發現程關和冬冬正互相依偎在一旁的沙發上,閉着眼呼呼大睡。大的那個一手攬着後者的小身子,小的那個呢,一只小手緊緊抓着前者的衣襟。一大一小相依相偎,一個保護着對方,另一個則依賴着對方,這溫馨而美好的畫面,看得人心頭熱乎乎的。
程觀寧想,實際上,自己的內心深處,是渴望着一個像這樣的小家庭的。
曾幾何時的固執與堅持,終究是瓦解了。
她輸了。
程觀寧暗自好笑。
既然輸了,那便認輸吧。
第二天,她聯系上了許正嚴,希望能約對方盡快見個面。不過,她并未想到,對方當天夜裏就出現在了她的病房裏。
對于這個意圖娶小丫頭為妻的男人,程關是打算嚴防死守的,奈何人家似乎是有正事要談,而且十有八|九還是跟他有關的正事——考慮到這一點,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帶着冬冬回避了。
偌大的房間裏,許正嚴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仿佛半躺在床上的,壓根就不是尚與自己有着婚約的女人,而僅僅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事情會好辦一些?
将他淡然的神情看在眼裏,程觀寧主動開口,先問及了許皓然的情況,得知少年業已安然無恙,她松了口氣,誠心誠意地跟男人道了歉。
“對不起,許皓然是被我牽連的,我向你們道歉。”
“無妨。”
許正嚴說完這兩個字,就沒了下文。
屋子裏的氛圍一時陷入了尴尬。當然,尴尬的必然只有程觀寧一人。畢竟,不管從哪件事上來說,她都是或都将是理虧的一方。因此,她的內心十分愧疚。可是,縱使再如何愧疚,該說的話,她也一句不能落下。
“其實,我今天請你來,一方面,是想問問許皓然好不好,另一方面,也是想告訴你……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結婚了。”
話音落下,卻沒能在男人的心湖激起半點漣漪。許正嚴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仿佛早就已經料到了這件事。
“你跟程關在一起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地發問,目視病榻上的姑娘略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還沒有。”她實話實說,“不過,我想跟他在一起。”
想要跟一個人共度一生——她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類似的念頭,卻沒想今時此日,她竟如此平靜地把這一想法化作了語言。
是啊,是他程關給了她希望,給了她勇氣,她想試一試,試着沖破禁锢了她近二十年的枷鎖,試着像普通人一樣,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而這一刻,她自發地向許正嚴坦白,便是她勇敢邁出的第一步。
說實話,程觀寧對許正嚴這個人一點也不了解。所以,她是真的猜不準,聽完她這番話,他會給出什麽樣的回應。
程觀寧難免有些緊張,畢竟,是她有愧在先——明明答應了許正嚴,如今又要反悔。
她不曉得自己能給他什麽補償,不過,她已經想好了,但凡是她辦得到的,她一定會竭盡全力為他做事——如果……他需要的話。
是啊,他是那樣一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人物,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姑娘,恐怕幫不上他什麽忙吧?
如此一思,她還真感到有些焦灼。
所幸對方只沉默了幾秒鐘,就面不改色地給出了回應:“我知道了。”
知、知道了?
程觀寧有點發愣,好像沒想過他會是這種反應。
“還有事麽?”他又問她。
程觀寧下意識地搖搖頭:“沒了。”
下一刻,她就看見男人不緊不慢地起身:“那麽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