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徭役

八月過半,村子裏的稻谷全都收割晾曬完畢,大家夥還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時,前來收稅的官府書吏卻帶來了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官府今年又要開始征發男丁去服徭役了,這回不是去修橋修路,而是給皇帝建行宮。因為時間要持續個大半年,所以除去第一個月以外,接下來的每天都會發放工錢,直到修完為止。

雖說給皇帝修建行宮是件值得光榮的事,且時間長了有工錢可以拿,可村民們只要一聽到徭役二字便愁了眉苦了臉,皆因實在太苦了。沒日沒夜地勞作不說,吃的住的和穿的也不好,每回家裏男人去服役回來,就沒有不去掉半條命的,身子虧損得厲害。要說如果服役的地方近一點,家裏人還能去給送點吃的和穿的,可聽說這回建行宮的地方離得特別遠,村民們于是唉聲嘆氣。

可惜,他們就算有怨言也只敢往肚子裏吞,卻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除非是家裏有功名在身的人,如張荀,或是像城裏的大戶人家一樣出得起錢,請人來頂工,否則誰都逃不過去。

當冬至将這消息帶回家裏時,不管徐婆子還是綠竹都是擔憂且心慌的。

往年冬至也不是沒去服過徭役,可那都是時間短離得近的,徐婆子托人幫忙遞點東西還是可以辦到的,可這回去不一樣,離得遠且一去就是個大半年,誰知道這期間會發生什麽?

徐婆子可顧不得那麽多,她說,“要不,咱也使點銀子不去了吧,這活實在累得要命,且你一去就是個大半年,到時候綠竹生了,你也回不來看不着。”

這話雖然是和冬至說的,可她眼睛卻是看着綠竹,意思很明顯,讓她拿主意,皆因家裏的銀錢由綠竹在管着,而她私房的銀子不少,花錢請人代工應該是夠的。

綠竹懷着孕,心思比較敏感且情緒容易激動,像此時她便正眼淚汪汪地看着冬至,聽得徐婆子的話,也牽着他的手央他,“冬至,咱能不能不去?家裏的銀子夠請人的,咱不去好不好?”

冬至有些為難,他又何嘗不明白這一去,家裏沒有個男人,阿奶和綠竹會如何難過?綠竹替他生娃的時候,他甚至趕不回來看她和孩子。要是可能,他也不想去。可一想到這銀子要從綠竹的私房裏出,他就憋屈,要知道,持續大半年時間的徭役,請人代工所需要的銀子可不少。他媳婦懷着他的孩子,他不僅不能為她分擔,掙錢養家,還要她把私房錢掏出來,任是哪個有點志氣的男人心裏都不會舒坦。

他遲疑了一下,道,“其實,這回替皇上建行宮,雖然時間長了點,搬磚也辛苦,可說到底不會死人,還能有工錢拿,條件算是不錯了。可如果不去的話,這筆開支太大了。”

徐婆子知道他要強,不想用綠竹的私房錢,心裏有氣,忍不住拿拐杖打他,“你這頭倔驢怎麽就這麽倔呢,就不知道變通一下?銀子沒了,以後再掙就是,綠竹是你媳婦,你還能欠了她的?”

綠竹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也忍不住掉了下來,“你這一去,就是大半年,我和孩子可如何是好?”

冬至拿手去拭她的眼淚,“別哭了,媳婦,我也不是不回來,我這也是為了家裏,為了你和孩子好才打算去的。我不是一直想要找個養家的營生嘛,這回去替皇上修行宮,運氣好的話,說不得可以學一門手藝回來,不拘是木工還是泥瓦匠,都是好的,以後咱的兒子孫子就不用再進山裏讨食了,即便讀不成書,也能有一門手藝傳下去,不求吃不上飯。我答應你,你生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争取機會趕回來看你一眼可好?”

綠竹聽着他這話卻是哭得越發的兇了,即便知道他這是為了家裏,為了孩子和她的以後打算,可她就是舍不得他,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了的關系,她這眼淚像是不要錢一樣掉。

不僅是冬至了,就連徐婆子看着心裏也覺得難受,一拐杖又打下去了,“還不快去哄哄你媳婦,懷着身子可是哭不得的,沒得動了胎氣,對孩子不好!”

冬至于是手忙腳亂地抱了綠竹,轉身進了房間,甫一坐在床上,就摟着她哄她,“媳婦,別哭了,想想孩子,啊?”一邊用幹燥的唇去熨帖她的眼角,把眼淚都吸吮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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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綠竹的情緒穩定下來了,卻也累了,倚在她懷裏睡着了,冬至于是把她放趟在床上,摟着她入睡。

半夜裏,綠竹醒了過來,躺在冬至懷裏,感受着他胸膛的溫暖,鼻子又是一酸,忍不住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

冬至身子僵了僵,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媳婦,起來了?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去?”

被他這麽一問,綠竹也真覺得餓了,于是點了點頭。

冬至于是起身,出去端了盆溫水進來幫她擦了把臉,而後才出去廚房倒騰吃的,綠竹一個人在房間裏坐了會,覺得安靜極了,她有些害怕,就像上輩子無數次自己獨眠一樣。這世上有些東西如果一直不曾得到,她怕是還不會如此誠惶誠恐,患得患失,可一旦得到過,見識過它的好,卻更加害怕它的失去。

這樣的空虛寂靜對于綠竹來說實在太難過了,她很難想象,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她要如何打發這時間。

正想着,冬至就端了一碗卧蛋面進來,見她仍舊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個,眼珠子不錯地盯着自己,那像是害怕失去主人一樣的小狗眼睛,讓冬至心都軟了。

于是走過去,把綠竹抱到桌子前坐下,“先吃東西,吃好了咱再說別的。”

“嗯。”綠竹低低地應了,慢騰騰地吃完了一碗面,這期間冬至就這麽眼睛不錯地看着她,看她吃得下去,倒是放寬了心。

“夠不夠,要不要再添點?”完了他又問,聲音和緩,關懷備至。

綠竹搖了搖頭,把碗往他跟前一推,“你一直抱着我睡,應該也沒吃吧?你也去吃。”

冬至聽了心裏堵得慌,嘆了一口氣,有些妥協了,“你如果實在不願意的話,我不去就是了,在家陪你。”

綠竹的身子一顫,擡起眸子看進他眼睛裏,有些不敢相信。

冬至于是走過去又把她抱進懷裏揉了揉,“我想過了,我去也是為了你和孩子,還有阿奶和家裏以後能好,可白天的時候看你這樣傷心,就怕你和孩子在我走了之後不好,那我去這一趟也就沒有意義了。所以,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的話,我就不去了,沒什麽比你和孩子更重要的。”

綠竹的眼眶于是又紅了,要哭不哭的,冬至趕緊拿唇去熨了熨,“不能再哭了啊,對孩子可不好,三更半夜的,你也不想王大夫跑大半個村子過來不是?”

綠竹于是一言不發地靠在他肩頭,看着那點柔和的油燈出神。

過了很長時間,長到冬至以為她又睡着了的時候,綠竹才又蹙着眉頭嘆氣,“你去吧,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冬至身子一僵,以為自己聽錯了,“媳婦你說什麽?我好像沒聽清。”

綠竹于是嘆氣又說了一遍,“我說,你去吧,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來。”

說完,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過有一樣,你得聽我的。”

“媳婦你說。”冬至忙問,如此來看,他其實也并非真的不想去,只不過為了綠竹打消了念頭罷了。

就在方才,那一陣子空虛寂靜以後,在他的陪伴下吃着熱乎的東西,又聽他說為了她不去了的話,綠竹的思緒便百轉千回了許久。

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冬至能夠一直在家裏陪她,哪裏也不去。這樣的心情和想法,即便上輩子,張荀以用功讀書為由一直不回家,她也沒有動過,因為她一直知道,和書本和他的前途相比,她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可因為冬至對她的好,綠竹于是變得貪心,想要成為他最重要的。

雖然他也說了,去這一趟是為了家裏,為了她和孩子着想,可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的不甘心和要強的自尊心在作祟。綠竹不希望她的男人窩囊,可也希望他能為自己退讓。可當他真的為了她退讓,連一直以來堅持的自尊心也不要了的時候,她卻不想讓他為難了,那樣的他可不是她喜歡并依賴着的冬至。

“我也知道你要強,不想用我的銀子,可夫妻倆的,哪能真分得那麽清?咱現在有了一個共同的家,一個一起孝順的阿奶,肚子裏也有了一個咱們的孩子,以後,咱共同的東西只會越來越多,如果樣樣都分得那麽清,是不是以後得把咱兒子劈一半?”綠竹于是徐徐開口,把她的想法娓娓道來。

冬至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默了默,道,“這我也知道,我剛才說了不去了,就是同意用你銀子的意思。”說完,長嘆了口氣,“你不知道,這決定有多難。”

綠竹抿着嘴,一時間沒有說話,一會以後才又開口道,“我也知道讓你同意用我銀子的決定很難,你有些要強過頭了,可如果你不要強,那又不是你了。”就是因為這份要強,她一直相信着他,并且放心地将自己的全部交給了他。

冬至一時無言,綠竹懂他,他很高興,可又因着她的妥協而有些悶悶不樂,“委屈你了。”

委屈嗎?有一點。可這委屈和當初劉家退親,将她的好棄之如履不一樣,那是不被珍惜的委屈。冬至……他是知道并且願意為她的委屈妥協的,他憐惜她,只要知道這點,綠竹便不覺得如何委屈了,也願意為他的要強和理想而放棄一些東西。

不過,她也沒有搖頭說自己不覺得委屈,讓他曉得并且記得她委屈也好,這樣,兩人才能長長久久下去。上輩子,她什麽都不說,将自己的委屈吞到肚子裏,現在想想那都是吞的瓦片渣子,割得她心裏胃裏難受。

“我剛才說了,你去可以,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她把話題又拉了回來。

“你說,我都聽着。”

綠竹定了定神,擡頭目不轉睛看着他道,“你這是去學東西,謀個前程的,可你也說了,這是運氣好的情況。這去服役的人成千上萬的,你能說得準你就是走運的那個?”

冬至一聽,身子一頓,不可否認,綠竹的話是對的,他剛開始有些太過想當然了,許多事卻很實際,不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他喉嚨吞了吞,有些幹澀地開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拿我的銀子去開路打點吧,就當是我為這個家出一份力。”綠竹很認真地看着他,方才所有關于要強的話,都是為了讓他接受這個罷了。

因為先前的話的鋪墊,冬至只用力摟緊了綠竹,便道了一聲“好。”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冬至的前程啊,委屈咱女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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