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歸來
綠竹幸災樂禍地等着看好戲,誰知演戲的人毫無動靜,張家還是老樣子,張荀依舊每日上縣城去,顯然沒有和鄒家斷了聯系,讓她疑惑的同時又好生失望。
難不成她猜錯了?綠竹不禁想。
還是說張荀和許青青之間餘情未了,非但沒鬧掰,反而你侬我侬了?
以綠竹對兩人的了解,應該不可能。那麽,便只剩下一個可能了——兩人達成了什麽協議,興許是井水不犯河水,也興許是相互幫忙。
總之,榕樹村張家風平浪靜,綠竹覺得無趣,幹脆不再将注意力放到他們身上。
五月初五,又是一年,綠竹十七了,重生回來已有三年,和娘家聯系緊密,有了一個新的家庭,裏面有慈祥的阿奶,争氣又護短的相公,可愛的兒子,徹底和過去再見,未來可期,綠竹覺得生活不過如此。吃長壽面時,她再一次感謝上天給了她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同時也向它祈願,別把這一切都收回去。
想起冬至,綠竹的思念便如狂浪一般撲面,叫她茶飯不思,幾乎每日都是數着日子過的。怕自己繼續想下去會發瘋,便把心思都放在了新的活計上。巧娘交給她的活不輕,且這霓裳是要作為錦繡閣的鎮店之寶的,馬虎不得,因而綠竹花了十二分精力來對待。
徐婆子也曉得她的活重要,便幫着帶春生,祖孫倆的感情越發好了。
服役的冬至也在想他們,尤其是才抱過一回的春生。每日忙活完了,便拿起刻刀,用剩下來的邊角料雕小豬、小貓、小羊,其中有一個小木馬,還是聽周師傅說起城裏的小男孩都愛騎馬玩耍,想着春生騎木馬的樣子做出來的,讓一同做工的鄉親們贊了許久。
想起綠竹生辰這日,自個不在她身旁,冬至便愧疚,于是拿起刻刀雕了一個小人像,看着輪廓,不難猜出是綠竹。張靖來找他時,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像,又瞄了眼那一堆小玩意,眉頭不禁皺了皺,“你這手藝,做這個不覺得大材小用了嗎?”
說話的時候,他拿起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羊,指頭在它光滑的表面磨了磨,心裏有些不滿。想當初,他和冬至一起幫的周師傅,他卻與周師傅失之交臂,雖然懊惱,卻也明白是自己的一念之差而錯失良機。看到冬至跟了周師傅之後手藝突飛猛進,他是羨慕的,如今看他如此“不務正業”,他又怒其不争,仿佛自己求而不得的手藝不被珍惜。
冬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麽,認真想了一下他的問題,而後搖了搖頭,“我并不覺得這樣大材小用,一來,我這手藝不算什麽大才,不過是謀生的技藝罷了,做什麽不是做呢?二來,做這些小玩意也不是小用,那是為我兒子,為我媳婦做的,能博得他們一笑,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用了,是值得的。”
值得嗎?興許值得吧,張靖還沒有孩子,暫時不能體會這樣的心情,可冬至竟然說自己沒有大才,要不是知道他耿直,既然這麽說就是這麽想的,張靖非得被氣死不可。
“你知道周師傅是宮裏造辦處的禦用匠師嗎?”他咬牙切齒地問。
“知道啊,怎麽了?”冬至還有些雲裏霧裏。
“怎麽了?你說你的手藝不是大才,這話問過你師傅了嗎?你作為他徒弟,甚至有機會進造辦處,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你竟然妄自菲薄,真是,真是愚蠢!你這樣都不算大才,那我們這樣的算什麽?”張靖氣他不争氣,說到最後有點口不擇言,他語中帶酸地加了一句,“你知道我們多少人羨慕你能跟随周師傅學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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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如此激動,冬至終于明白過來事情的緣由了,他嘆氣,“我知道的。”他頓了頓,這半句回答的是羨慕的話,看張靖的眉頭仍舊皺得像草紙一樣,這才繼續道,“可我說的也是實話,我的技藝還不到家,這是周師傅說的,而我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到造辦處去,興許在你看來,我有些不争氣,浪費了這一手好手藝,可在我看來,我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各有志,你希望的憧憬的未必是我想要的,也未必是最适合我的。”
聽了這話,張靖的眉頭非但沒有松開,反而皺得更緊了,“你說你不想去京城,不想進造辦處?為什麽?那裏可是代表着匠人手藝的最高水準,這機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冬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可再好,那也是匠籍,周師傅說了,高手在民間,宮廷造辦處的可不一定是最好的。”
這時代的匠籍,即便是禦用的匠人,地位也不會高到哪去,不但脫籍十分困難,且不得參與科舉考試進入士流,多數匠戶基本世世代代為匠,鮮少有特例。
冬至如果只是在這小縣城裏做買賣,家中仍舊置田,其實算不得匠籍,仍舊是民戶,可一旦去了造辦處,那就是妥妥的匠籍了,想要脫離出來,很難。他至今記得給綠竹的承諾,想要讓她做秀才的娘,自然不願意去造辦處了,何況,京城居大不易,造辦處裏頭也有許多競争,哪裏是那麽好混的?
周師傅知道他的想法,便也沒勉強他,畢竟,就是他自己,看着自家讀書出色的孫兒,也後悔入了匠籍。
張靖倒沒想到戶籍上頭去,聽他這麽一說,也沉默了。張荀讀書比他有天分,從小張靖便被教育着事事以哥哥讀書為先,其實,他又何嘗不希望讀書讀得好的是自個呢?如今,他是沒辦法了,可也寄希望于子孫後代。
最後,他深深地看了冬至一眼,沒再說什麽,轉了話題,“對了,你的刨子借我用一用。”
見他不再追着自己,氣他不争氣,冬至松了一口氣,笑了笑,“喏,在那裏,自己拿吧。”
轉眼,一月又過,自從踏入六月,綠竹和徐婆子每日便大開着門,在屋檐下坐着,朝門外張望,期盼着冬至的身影出現。
興許是受到了感染,被抱着的春生也偏了偏頭,黑眼睛盯着大門看。
宋氏上門來看他們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三雙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個,除了春生咧着一個無齒的笑,朝她啊啊地叫喚,另外兩個的眸子可是失望地黯了黯。
她嘴角一抽,打趣道,“唉喲,瞧瞧,不歡迎我呢!”
話雖如此,腳步卻不停地走上前去,朝綠竹伸出手,“來,讓外婆抱抱,看是不是又重了。”
綠竹伸手将懷裏的春生遞出去,宋氏手上一沉,笑開了,“哈哈,胖小子又重了,看來沒少喂飯。”說着親了親春生小胖手的肉窩。
聞言,綠竹臉頰一熱,紅了,春生現在還不能吃糊糊,喂飯,不就是喂奶麽。
宋氏見了,笑意更深,“瞧瞧,娃都生了,臉皮還這樣薄,看來是你阿奶和冬至對你太好了。”
徐婆子只笑着不說話,綠竹連忙讨饒,“娘~”
宋氏看她求饒的模樣,笑得更歡,直笑得她無地自容了,才斂容和她們說起了正事,“我這次來,可是來給你們帶消息的。這不,大半年過去了,我瞧着你爹他們也該回來了,就讓向東去打探了一下消息,原來還不肯定,現在歸期卻是确定了,就在三日後,他們就啓程回來,路上耽擱兩日,最多五日就能回來了。”
聞言,徐婆子和綠竹都有些激動,終于有了盼頭,不用再漫無目的地等待了,這可比什麽都強。
徐婆子笑道,“親家母可真是喜鵲一樣,每回來帶的都是好消息。”
宋氏笑了笑,“哪裏話,你們不嫌我沒事就來串門就好。”說着朝綠竹擠了擠眉,這小動作把徐婆子逗笑了。
“哈哈,你盡管來,綠竹啊,任你逗!”
綠竹沉浸在冬至快要回來的喜悅中呢,哪曾想又被她娘和阿奶拿來當笑話了,噢,心好累。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甜蜜的等待了,當然,也不是幹等,綠竹還是要幹活,但分出些時間來為他回來做準備。
因為料想着周師傅會跟着來,便在東廂房裏添置了一個床鋪,過年時沒有準備,只支了架子床來應付,實在有些過意不去,這回卻不能這麽做了,尤其是周師傅還是冬至舅公的情況下。
另外,還多準備了點活魚和雞鴨,打算等冬至回來便給他補一補身子。當然,還有嶄新的衣裳鞋襪。
如此翹首以盼四日,這天傍晚炊煙起的時候,伴随着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冬至和周師傅回來了。
仍舊是麻子叔趕的車,而趙鐵柱和趙鐵栓也順道坐了順風車,到了徐家以後,均是激動不已,徐婆子眼睛濕濕地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綠竹抱着孩子迎了上去,眼睛亮閃閃地看着冬至,期盼着,似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千言萬語,最終只有一句,“你回來了。”
嬌妻稚子相迎,冬至頓時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的苦都不算什麽,這半日的舟車勞頓趕路也是值得,忍不住伸手将她攔腰往懷裏一摟,虛抱着,低頭在她的額上印了印,炙熱的唇瓣明白地彰顯着存在感,告訴她,“我回來了。”
綠竹的眉眼舒展,如同春風吹過湖面一般,柔和地展開,幸福地笑了。
懷裏的小人兒擡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夾在兩人中間有點迷茫,最終因為冬至高大的身影而害怕地将頭往綠竹的胸前鑽。
趙鐵柱一看,哈哈笑了,“你們倆盡管恩愛去,讓春生來見見他外公和伯外公。”說着伸手要人。
趙家兄弟和周師傅都是頭一回見春生,均是好奇得緊,冬至雖然也想和春生親香親香,卻也沒有一定占先,笑着把春生讓了出去,于是一群上了年紀的大男人圍着一個奶娃子,像是得了寶貝一樣搶來搶去。
“喂喂,二弟你抱得夠久了,該換我了吧!”
“不夠不夠,咱的乖外孫,我多抱抱怎麽了。”
“哼,老頭子我輩分最大,應該我先來抱!”
……
笑着争來争去,春生從這個人的手裏換到另外一個人的手上,以為做游戲呢,笑得好不歡脫,于是他們争論的內容又變了變。
“哈哈,乖外孫見着他外公,高興呢。”
“瞎說,明明是對我笑的,春生喜歡他伯外公呢。”
“哼,明明是喜歡我的胡子,才笑得這麽歡的。”
……
徐婆子是沒眼看他們了,綠竹和冬至則是相視而笑。
“委屈你了。”
“辛苦你了。”
兩人的話幾乎同時說出,而後默契地笑了,從對方的眼裏,他們看到了對方接下來的話,于是什麽都不用再說,只是靜靜地擁着就好。
有你,不委屈。
為了你,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