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聲鶴唳

沿着溪水一直往上,滿片盛開的落霞花中,長發的紅衣女子正坐在溪邊,芊芊玉手自籃中拾起一瓣瓣落霞花往水中放去,花瓣們一入水便打着轉兒流向下游,女子不禁長嘆一口氣,繼而又放花瓣入水,卷起的長袖掉落下來鋪在水面,半截長發掩住面容。

“放這麽多花做什麽?再這樣下去整個霧水山的花都會被你摘玩的。”姜雪月适時開口。

女子又是嘆氣,悶悶不樂道:“就算放完了她也不會出來的。”

姜雪月噗嗤一笑。

半晌女子複回神,猛一轉頭,明豔如桃花般的臉上既驚且喜,“師姐!”女子一扔花籃起身抱住姜雪月,半籃落霞花随着籃子一起丢進水中,大片大片的花浪沖開分散漂向下游。

姜雪月生拉硬拽,終于扯開這憋死人的擁抱,彎腰連連咳嗽,“绫紗,你想勒死師姐啊!”

月绫紗滿面淚水,激動的再次抱住姜雪月,“師姐,你總算出來了,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嗎?”

“哦~怎麽過的?”

月绫紗一邊眼淚汪汪嗚咽有聲一邊拽着自個兒師姐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擦,“自打你被閉關練功後,三師兄沒了試驗品,三天兩頭拽着我擦西擦八,害得我差點兒毀容!”

“三師兄的凝露膏用完了麽?怎麽老拿你來試驗?”姜雪月有些疑惑。

月绫紗怒道:“三師兄根本沒用凝露膏,一整瓶全讓他拿去分析成分了!”

“成分弄出來了嗎?”

“弄出來了,”月绫紗翻翻白眼,“結果就是三師兄弄了一批一模一樣的凝露膏出來要我嘗試……”

姜雪月微微一笑,安慰道:“這不很好嗎?”

月绫紗委屈,“這并不算什麽,關鍵是這四年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好了,”姜雪月拍拍月绫紗肩膀,“師姐一出來應該高興才是,以前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月绫紗轉悲為喜,“對了,師姐,我有一樣東西給你。”說着便拉着姜雪月趕往貪念閣。

貪念閣空無一人,月绫紗輕車熟路,引着姜雪月來到自己房間,屋裏布置淡雅大方,倒不似绫紗平日裏明豔的穿着。

“師姐,你等一下。”绫紗搬來一張小凳放在姜雪月身旁。

姜雪月就近坐下,只見绫紗翻箱倒櫃,忙活半天從櫃子最底層掏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起身獻寶似的遞給姜雪月。

“師姐,打開看看裏邊兒裝着什麽。”

姜雪月輕輕打開,一條翠綠方巾漸漸露了出來,上繡幾株風鈴草,“這是……”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漫上心間,她小心收好方巾,臉上漸染驚奇。

“绫紗,你在哪兒找到它的?”她忍不住疑問。

月绫紗拍拍紅裙,嬉笑眨眼道:“這個啊,可是秘密哦!”

“好吧,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姜雪月起身欲走。

月绫紗忙拖住青色袖擺,姜雪月停住,回頭眯眼瞧她。月绫紗一屁股坐在凳上,失落道:“好啦,敗給你了,這塊綠絲帕是從二師兄房裏撿來的?”

“二師兄?”姜雪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月绫紗肯定道:“就是從二師兄房裏撿來的,那日閑着無聊去尋二師兄練劍,他不在房裏,結果我就看見杜杜那只臭猴子躺在二師兄榻上,手裏還拽着這條絲帕……”

姜雪月松了一口氣,“原來這樣啊!”

“想來你丢的綠絲帕給那臭猴子揀去了,一直玩到現在。”月绫紗恨恨道。

“不過總算拿回了,”姜雪月将絲帕放進袖中,提醒道:“绫紗,以後別老臭猴子臭猴子的叫杜杜了。”

月绫紗不平,“誰叫它老捉弄我的!”

“好啦,反正以後少叫就是了,”姜雪月四處打量,貪念閣竟連一個弟子也沒有,轉頭問道月绫紗,“貪念閣為什麽只有你我,其它弟子呢?”

月绫紗翻翻白眼,“師姐,你是閉關四年而非與世隔絕,難道沒聽說霧水山大部分弟子已經下山去了!”

姜雪月搖頭,“師傅不準我見任何人。”

月绫紗驚訝,“掌門師伯也沒告訴你此事?”

姜雪月點頭。

月绫紗明了,随即皺眉道:“想來師伯是怕你閉關分心,不能專心修練《辰星經》。”

長長呼了一口氣,月绫紗緩緩道:“這事得從兩年前說起,雪靈宮行為日益古怪,江湖邪門歪道又紛紛歸附。太白李掌門、梵淨琴離子、峨眉沈碧霞等多次修書霧水,要求掌門師伯主持大局,商讨應對之策。不料衆掌門還沒來得及商讨,雪靈宮便密潛峨眉殺害沈碧霞掌門,幸虧峨眉早有防備,只可惜沈掌門深受重傷,不就便離世了。”

“唉!”姜雪月深深哀婉。

“沈碧霞死後,各派都亂做一鍋粥,長白、太白、華山更是風聲鶴唳,責怪霧水山未盡其責,掌門師伯不堪衆派之首。為防止雪靈宮再有動作,掌門師伯命霧水弟子下山協助各派。而近年來雪靈宮動作層出,一有時間便功伐各派,下山的霧水弟子也越來越多,如今就連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五師弟他們也都下山去了……”

“想不到這四年裏,事情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姜雪月眉頭緊鎖。

月绫紗淡然,“那倒也不是,只是兩方僵持不下,霧水山有隐藏封印庇佑,未妨其它門派不測,才派衆弟子下山的。”

“绫紗,為什麽你不下山了呢?”姜雪月問道。

月绫紗悶悶,“師傅叫我過兩天下山與二師兄他們會合……”說着便抱住姜雪月袖子,一臉喪氣咕哝道:“好不容易盼着你出來了,我卻又要下山去了……”

姜雪月心裏亦有些難受,勉強控制情緒勸慰自己師妹,“沒關系的,保不準這次閉關出來師傅便派我下山了呢?”

“真的?”月绫紗轉悲為喜。

姜雪月點頭,其實她自己心裏也沒底,這四年來師傅一直不告知她此事,很有可能是不想讓她參與其中,剛剛放她出來的時候眼裏還藏着猶豫掙紮。

師傅,究竟在擔憂些什麽?她的心裏雖然有千絲萬縷的線索,但總是串聯不到一處。

不管了,绫紗都要下山了,身為掌門首徒,自然更應該身先士卒,祖師不是也說心凝神釋,與萬化冥合[注一]嗎?不入世,何以冥合?今夜,無論如何也要讓師傅允她下山。霧水山還有師傅、列位長老坐鎮,想來雪靈宮也不敢輕易來犯。

夜幕将至,星子早早垂在山邊,風很輕,清風樹亦無法被它攪擾,靜靜的,發不出悅耳的沙沙聲。玲珑殿裏幾根樹形燈盞裏的焰火搖搖擺擺,焚香爐內的檀木焚香散出一縷虛幻的白煙。

玲珑殿裏響起細碎的腳步聲,既突兀又有些詭異。

“師傅?”姜雪月停下腳步,恭敬立于逆雲天身後,小聲喚道。

逆雲天正雙手貼背,仰頭透過玲珑殿屋脊旁青瓦留出的一片縫隙觀看滿空繁星。

師傅怎麽也學夢師叔看起天相來了?姜雪月心中驚疑。孰不知逆雲天并未看天相,不過是借着難能可貴的星光查看隐藏封印是否完好罷了。

逆雲天久不回應,姜雪月再次喚道:“師傅?”

眼前的霧水山掌門,衆派之首第一次發出長長嘆息,他擡着頭依舊仰望星辰,眸中再不複素日平靜如一潭幽泉。

“雪月,你不必說了,兩日後随绫紗一起下山吧。”

姜雪月滿臉不信,回神沖未曾轉身的逆雲天行禮恭敬答道:“是,師傅。”

“回去好好休息。”

“雪月明白,勞師傅操心。”姜雪月心裏一暖。

“去吧。”

姜雪月行禮告退,玲珑殿內鋪地的玲珑玉磚清脆作響。待姜雪月走遠,逆雲天方才轉身,面含憂色。

玲珑殿石柱後走出黑白頭發的風無涯,“師兄,你真打算讓你這寶貝徒兒下山?”

逆雲天遙望遠處,神色難辨,“這是雪月的選擇,我這個當師傅的沒有阻撓的道理。”

“可你不怕雪月萬一想起往事?”

逆雲天輕撫長須,眉宇間盡顯從容,“那一天她遲早要面對。”

風無涯無奈,略微猶豫道:“也許,夢師弟說的都是對的,雪月是劫,是整個霧水山的劫。”

逆雲天不語,甩袖離開玲珑殿。

果然還是老樣子啊。只要一提到他們那位擅八卦,曉星辰的夢鏡雲,掌門師兄必定避而不談,一走了之。

看着逆雲天離開,風無涯索然無味,搖頭不住苦笑,亦離開玲珑殿,馭使輕功往貪念閣飛去。

這将又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

第二天姜雪月起了大早,眼皮底下青影浮動,整個人無精打采。昨晚師傅許她下山後,她便再也無法安睡,一整夜的做噩夢。

屍橫遍野,一個小姑娘孤獨的坐在樹林裏哭泣,衣衫淩亂,天上的彎月染着腥紅血暈,那夢境模模糊糊,看不清小姑娘的臉,她像一個旁觀者,靜靜瞧着,總想去安慰那小姑娘,可惜在夢裏一步也走不動……

姜雪月甩甩頭,想把那奇怪的夢甩出腦袋,可她越是這樣做,那夢就越是揮之不去,耳朵裏竟隐約傳來夢裏那女孩兒的哭泣聲,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陣陣錐心刺骨的痛。

忍不住蹲下身子想減輕痛苦,可那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仿佛整個房間裏都是哭聲,姜雪月再也忍受不住,費勁打開房門沖出屋子,趔趄走出幾步暈死在青石板磚上。

再次醒來是在一張陌生床榻上,房間裏充斥着一股花草藥香,榻邊小爐上一個灰黑色的藥罐正噗噗作響,白色的水汽遍從縫隙争先恐後冒了出來。

屋裏一角,隔着簾幔,逆雲天正和夢境雲低低說着話,偶爾傳來開閉藥盒的聲音。

怎麽到夢師叔的嗔念閣來了?踉踉跄跄下了床,頭暈得厲害,穿過一道木門,就見逆雲天與夢境雲齊齊盯着她。

“師傅?夢師叔……”姜雪月望向逆雲天,小聲道。

夢境雲含笑點頭,算是應答。

逆雲天眉頭緊擰,“雪月,你才剛醒,不好好休息便四處走動。”

“師傅,雪月沒事的。”姜雪月着急辯解。

夢境雲手不離藥,冷冷插話,“心血兩虧,确實沒事……”

姜雪月面頰一紅。

逆雲天眉頭擰得更深,“雪月,你身體虛弱,此次恐怕不能下山。”

“師傅!”姜雪月頓時心慌意亂。

逆雲天嘆氣,“雪月,你該好好修養。”說完便不再理會姜雪月。

“師傅!”姜雪月心有不甘,脫口而出道:“師傅既已答應雪月下山,又怎能出爾反爾?”

一說完她和逆雲天便齊齊愣住了。姜雪月心裏後悔不已,她從來沒有這樣着急過,着急到和師傅争鋒相對。

逆雲天不答,倒是夢境雲看一眼身旁一臉決絕的逆雲天,突然笑了起來,“師兄,你都已經決定了的事情,竟然還要出爾反爾?”

“師弟!”逆雲天略有不滿。

夢境雲毫不在意,繼續道,“她只是昨夜沒休息好,再加上今早頭痛過烈,以致身體虛弱,吃上一副我配的藥,今晚休息好便沒多大事情了。”

逆雲天面露猶豫。

夢境雲又道:“師兄不是昨晚便已做出決定,要雪月下山嗎?既然早都做好決定,又何須再猶豫反悔,順其自然好了;再者,該來的遲早要來。”

逆雲天考慮再三,随即點頭,“師弟說得對,”轉頭沖姜雪月含笑道:“雪月,後天依舊随绫紗一同下山。”

姜雪月喜不自勝,忙沖夢境雲行禮道:“謝謝夢師伯!”

夢境雲扶起半跪的姜雪月,含笑搖頭道,“不必謝我,下不下得了山,還得看你在這兩天身體能否恢複。”

“雪月便拜托師弟照看了。”逆雲天适時插話道。

夢境雲調侃,“這樣一來,倒似你這徒弟還是小時候那般要細心照看,想必師兄的意思是讓雪月暫住嗔念閣,要師弟我來給雪月熬藥?”

“身為師叔,本該如此。”逆雲天淡淡回答。

夢境雲撲哧一笑,無奈行禮道:“好好好,掌門師兄說的是,鏡雲遵命。”

姜雪月臉蛋通紅,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都已經長大了,身體虛乏休息便是,師傅還要拜托夢師叔照看,

“雪月,酉時到聆音殿來。”逆雲天轉身走出貪念閣。

姜雪月還在為自己師傅剛才的一番說辭深表羞愧,半饷方回神回答,“是,師傅。”l哪知逆雲天暗使輕功,早已走遠,難覓其蹤。

夢境雲瞟一眼姜雪月,随即拉開藥櫃繼續配藥,有意無意道:“夢裏看花花為空,虛虛假假勿自擾。”

姜雪月震驚,大大的眼睛盯着夢境雲,夢境雲坦然,拾起放在桌上的一塊八角銅盤,含笑的眼裏滿是算計,“雪月,要不要夢師叔幫你測測這次下山是幸是禍?”

姜雪月背朝房門,連連後退,嘴角微抽道,“不用了,謝謝夢師叔。”說完便轉身一溜煙跑出貪念閣。

急得夢境雲直大喊,“雪月,一會兒你還得喝藥!”

“夢師叔,雪月一會兒便回。”姜雪月遙遙回答。

“這孩子,”夢境雲低頭放下八卦盤,神色不複剛才,默默喃喃道,“是福是禍掌門師兄不還是讓你下山了麽?”

多年以前,他便測算到霧水山千年基業,會被山外一名女子所掌控影響。沒想到剛測算完告知掌門師兄,掌門師兄不信,下山便帶回了一個幼童,如他所料,這孤童的經歷與他測算的分毫不差。

接下來,這女子拜入掌門師兄門下,他與掌門師兄諸多争議,結果依舊,掌門師兄不顧他的反對,收下為徒。以後發生的一幕幕,不出所料,與他測算的分毫不差,最不信命的掌門師兄,恐怕也該隐隐悟出這天命難違了吧!不然為何對他那徒弟下山略有顧忌?

一旦下山,接觸的物景便會有意無意喚醒一小塊零碎的記憶,即便封存得再深,總有沖破封印的那天。

可如今,再難改變些什麽了……

夢境雲微微嘆氣,拾起包好的藥材向裏走去,山內霧重,水露凝聚,不宜室外煎藥,故而他将藥爐放置房中,也算圖個安逸便捷。

霧水苦修奇南疆,玉魂山下自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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