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歸霧水
兩日後,何憂、姜雪月回到霧水山。山中一切照舊,争妍的奇花異卉靜悄悄開着,清澈的溪邊仙鶴仰着脖子長鳴,霧竹深處隐約可見主峰上屹立不倒的玲珑殿,清風樹細長葉子和着微風飒飒作響……
杜杜蹲在玲珑石梯邊兒上,抓耳撓腮四處張望,一瞧見姜雪月身旁的何憂走近就起身開始叫喚個不停,手腳并用跳到何憂身邊,毛茸茸的猴臉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何憂直打轉,看模樣甚是歡喜。
何憂蹲下身子摸摸杜杜腦袋,小猴子興奮得又蹦又跳,何憂嘴角微勾,又摸了摸杜杜,低頭沖他耳語幾句後站了起來。杜杜歪着腦袋掏耳朵,圓溜溜的眼睛轉啊轉,随後沖何憂叫喚幾聲跑遠了。
姜雪月一旁氣得直跺腳,死猴子,就這麽跑了,瞧都沒瞧她一眼,平時後山練劍沒少給它東西吃,真是只白眼兒猴!
“快走吧,怕是師傅、師伯和各位師叔已經等候多時了。”看着身旁小人兒一臉委屈,想起剛剛的杜杜,何憂心裏一陣竊笑。
這丫頭,瞧那樣子,多半是給杜杜剛剛氣的。唉!沒辦法,誰叫他比師妹惹猴喜歡呢?
順着玲珑石梯,兩人輕車熟路,很快到了玲珑殿。昨晚何憂托飛鳴傳信,已将探聽消息遞于逆雲天。
玲珑殿內,正中端坐掌門逆雲天,兩旁從右至左分別另坐越百裏、風無涯、四位長老,底下弟子成四排站立。霧水山弟子下山歷練後回山本是常事,下山弟子歸山後由傳藝恩師親自考校歷練成果,合格即會授四合如意結。由于此次是掌門唯一弟子歷練回山,又兼風無涯得意弟子陪同,因此儀式格外隆重。
绶結過程說來倒也簡單,掌門人逆雲天作為師傅,要先考校姜雪月歷練成果,合格即授予四合如意結,列位長老再分別授白黃青藍四色劍穗,餘下便是勉勵衆弟子,宣讀祖師遺訓,例行商讨雪靈宮之事,整個過程下來,所花時間不過小半時辰。
諸事完畢,姜雪月極其困乏,徹夜噩夢,今早又早起回山,身體自然吃不消。绶結儀式過後,師傅便要她聆音殿等候,一旁的绫紗喜笑顏開要陪她一起來聆音殿,無奈風師叔教給功課,绫紗不得已,萬分不舍別了自己,随風師叔離開玲珑殿回貪念閣去了,都沒來得及把凝露膏送給她,而另一瓶已早早托付二師兄。
屋外的雲煙翻滾升騰,千變萬化。風吹得清風樹搖曳不止,空氣中彌漫着九曲花的清香。聆音殿寂靜無聲,姜雪月靠着石柱打起盹兒來,光滑細膩的玲珑玉磚卻隐約映出一個人影,那人影漸籠住姜雪月,青黑色長靴踏在玉磚上穩重無聲。
“雪月”逆雲天低聲喚道。
姜雪月極不情願扯了下眼皮,一絲光線入了眼睛,一個人影在眼前晃動,她眯了會兒眼,複又阖上眼皮 ,一個激靈突然又睜大雙眼站好。
“師傅,您、您什麽時候來的?”姜雪月兩眼閃躲,有些支支吾吾。
逆雲天卻只一笑,一手托起姜雪月手中握着的飛花劍抽出,劍身血色長脈比未下山時略暗一分,“昨晚沒睡好吧?”他将劍插入劍鞘。
姜雪月點頭承認。
“下山歷練可有所感悟?”
外面的世界非好即惡,除了這個倒也沒什麽感悟。姜雪月細細回想,随即搖頭。
逆雲天皺眉,“雪月,你喜歡外面的世界?”
小人兒咬唇,片刻又搖頭道:“師傅,雪月喜歡,但又不喜歡。”
“這是為何?”
“喜歡是因為外面有很多有趣的事,還有許多有趣的人……”她的腦海湧現出一幕幕相見的場景,第一次見她和師兄發呆的小二,有些傲慢卻熱心的子琴姐姐,以及風度翩翩溫潤不輸大師兄的子襟公子,“可是……”眉頭不由緊蹙,臉上亦有些痛苦迷茫。
逆雲天心裏一突,“可是什麽?”
姜雪月擡頭望着逆雲天,“師傅,下山後雪月經常做同一個噩夢,可早上起來又都不記得。雪月下山歷練覺得萬事新鮮不已,可總有另一個聲音告訴我這裏并不好,應該讨厭的……”
透過姜雪月那雙眼睛,逆雲天隐隐看到幾年前的那場厮殺,它被他塵封在姜雪月腦海深處。
随着雪月功力的加深,終歸有一天,連綿不斷的往事會破除封印,一點一點湧現,到那時……逆雲天長嘆一聲,轉身搖頭走出聆音殿。
“師傅?”看着逆雲天纖瘦的背影,姜雪月沒來由心慌。
“雪月,你可知飛花劍筋脈為何會顏色黯淡?”空曠的聆音殿響起渾厚回音。
姜雪月呆呆站立原地,兩眼無光。
“你的功力退步,心不靜。飛花劍能感受到主人心緒,其聖靈之氣自然不比從前。”
“師傅……”
“雪月,為師罰你閉關修煉四年,這四年不可出悟心院,亦不準接觸任何人。”
遠處的身影漸隐沒在茫茫霧氣中,清風樹依舊飒飒作響,聆音殿內,獨坐着迷茫的少女。
四年後
萬千繁花飛舞于空,長虹劍氣橫掃其中,繁花好似霜打,脆弱落地。女子斂眉,微瞥地上一片片不完整的花瓣,長睫卻不經意遮住眼眶。她轉身收起長劍,暗使輕功飛向不遠處的一個小院,一頭烏黑長發穩妥貼着玲珑有致的身軀,女子翩然落地,及地長裙掃着青翠欲滴的芳草,緩緩走進小院。
“四年了,你這個徒弟到底長大了。”風無涯說着落下一枚白棋。
“時間總是過得這麽快!”逆雲天笑着搖頭,拾起一枚黑棋落入棋盤。
風無涯瞧着那枚黑棋忍不住皺眉,半晌複又勾唇,一枚白棋置在黑棋右側,擡頭看着逆雲天,“你也該放她出來了,這些年我那徒弟老嚷嚷着要見師姐。”
“我自有分寸。”逆雲天再落一棋,起身走遠。
風無涯目送逆雲天離去,片刻低頭看滿盤黑白子,随即苦笑搖頭,罷了罷了,這麽多年,他始終贏不了師兄。
兩扇竹門被緩緩開啓,靠窗而坐的姜雪月警覺地盯着門外,灰衣白發的老人無聲步入屋內,含笑看着姜雪月。
“雪月,你可以出悟心院了。”
姜雪月突然松一口氣,複又驚又疑,半晌方回神行禮,“師傅!”她單膝跪地,雙手握着的飛花劍亦能感受到她的顫抖。
逆雲天走近,彎腰扶起姜雪月,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随後嘆了口氣,“好孩子,難為你了。”
姜雪月垂頭不語,兩滴熱淚悄悄落在地上,暈濕大片,四年的無人問津,唯清風明月繁花作伴,四年的孤獨終歸熬到盡頭。
“你現在明白了嗎?”逆雲天溫言問道。
姜雪月再次跪地行禮,“師傅,徒兒明白了。”
逆雲天眼中含笑,兩邊皺紋堆積成起伏的波浪,彎腰再次扶起姜雪月,“好孩子,你明白了什麽?”他的神情充滿期待。
姜雪月笑着看向窗外,院子裏芳草萋萋,奇花奪目,姜雪月垂下眸子,凝脂肌膚近乎透明,“師傅,外面的世界好比這院中花草,裏邊大多數都有毒,它們既賞心悅目,又入骨穿腸。一如下山歷練是為識破裏邊無毒有益的花,而不是作繭自縛,迷失在花海中不可自拔。”
逆雲天點頭不已,欣慰地摸了摸姜雪月頭,“你終于長大了!記住,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我們下山要的是悟,而非誤。”
“雪月謹記。”
逆雲天欣慰勾唇,“去吧,關了你這麽久,绫紗倒想你的緊,三天兩頭到我這兒懇求。”
“謝師傅!”一抹青衣掠過竹門,眨眼不見蹤影。
悟心院獨留下臨門而望的逆雲天,“雪月,為師還未告訴你绫紗在哪兒……”
“不用了師傅,除了後山、貪念閣和這主峰,绫紗也去不了哪兒!”激蕩的風送來清脆回音。
這孩子!逆雲天無可奈何,輕飄飄向聆音殿二樓飛去,悟心院竹門不掩自閉。
雖說月绫紗常走動的也就三個地方,可姜雪月仍費了大勁兒,原因是自個兒師妹根本不在這三個地方的任何一處!姜雪月一邊自己找一邊詢問往來弟子,最後終于停在盤繞主峰的清溪邊,一瓣瓣落霞花自上游而來順着水紋飄過眼前流至下游,循着花瓣往上游走,兩邊落霞花越來越多。
姜雪月不禁想起從前。
“大師兄,這些花兒真好看,叫什麽名兒啊?”稚嫩的童音回響耳邊。
白衣青年拉着小姑娘小小的手,嘴角的笑溫暖如二月春風,彎腰折下一朵花小心別在小姑娘頭上,耐心解釋道:“這叫落霞花,朝為素錦晚為霞,故名落霞花。它日暮十分啊,會變成紫色或者粉色。”
“真的嗎?”小姑娘驚喜不已,伸手觸摸頭頂那朵白花,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脆生生笑了起來。
白衣青年亦被她感染,也不自覺笑了起來,他像兄長一樣摸摸小姑娘腦袋,低頭沖她神秘道:“大師兄再告訴你個秘密,沿着這條溪水把落霞花撒下去,你就可以見到你想見的人……”
“真的嗎!”小姑娘長大嘴巴,一雙明眸瞪得老圓。
白衣青年點頭肯定,“相傳在花瓣邊寫上所思念的人名,順着溪水撒下它們,溪水就會把它們送到遠方,思念的人就會看到它們,不遠萬裏趕來見他的故人……”
姜雪月小心拾起一枚落霞,只見潔白如玉的花瓣邊角刺着密密麻麻的針孔,仔細瞧來竟是“師姐”二字。
是绫紗在想她麽?唇角不經意勾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