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遇梨仙
這天,姜雪月正在梅林賞花,身後不遠處跟着那兩名侍女,姜雪月瞥一眼她們,從容地在梅林裏穿行。滿林紅梅傲雪淩霜,遺世獨立,像一團團燃燒的烈火,冰冷而妖豔。
壓低一枝紅梅,觸近鼻尖深吸一口氣,寒涼的幽香一股腦鑽進肺腑,讓人不覺一陣,那黃淡适宜的花蕊深埋在如火如荼的梅瓣中,暗吐芬芳,姜雪月微勾唇角,眉眼彎如鐮月,潔白透明的肌膚在紅梅映襯下更顯無暇,惹人生憐。
她很喜歡這滿園梅景,只可惜……姜雪月垂眸,她更喜歡不被束縛。順手放了梅花,繼續往前,四處白雪皚皚,磚牆碧瓦都蒙了一層厚厚的霜雪,姜雪月佯裝賞梅,暗地裏卻默默記下沿途的屋宇和路線。
南宮陰說三日後便舉行大婚,自己得抓緊時間,大婚之前逃出這座山莊。
就這樣,接連兩日賞梅,山莊的路線大致都已記下,身體也恢複得差不多了。明日便要成婚,今晚南宮陰一定在檢查各項大婚事宜,莊裏的下人肯定也忙得不可開交,正是逃跑的好時機。現在唯一麻煩的……姜雪月看一眼緊随的兩名侍女,眉頭微皺,幾日下來,她已摸清這兩名侍女皆會武功,想要逃出,這兩人将是她最大的障礙。
不過還好,姜雪月緊緊抓着袖裏的小盒,欣慰一笑。當初子襟哥哥贈的這個小盒子,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也幸好南宮陰還殘存一點君子之風,沒有對她進行搜身。
掌燈時分,南宮陰照例來此看望,一起用餐,他總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親近的機會,整個人顯得興奮異常,姜雪亦寒暄了幾句。不出所料,因為婚禮要籌備的事項很多,南宮陰亦不願假手他人,沒過一會兒功夫便起身匆匆離開了,山莊裏的下人們也忙得不可開交,除了随身兩名侍女,無暇顧及姜雪月。
是時候了吧,平靜的心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姜雪月打開窗子,看着外面紅綢已挂了大半,四處張燈結彩,知道逃跑的最佳時機已到。
從容的走到榻邊,侍女習慣性的為她脫衣整理被褥,可剛一躺下,一陣風便迎面吹來,她擡手欲遮。兩名侍女也已感覺到了凜冽寒風,轉頭向窗戶瞧去,果見窗戶大開着,兩人轉身欲關窗戶。可沒走幾步,伴随細微的燭焰顫動,二人突然停了下來,相視一眼,接着便昏倒在地。
姜雪月掀開被子,迅速收好手中的盒子,将地上一人拖到榻上褪下衣裳,從頭到腳小心蓋好被子,自己則換好她的侍女衣袍,接着把另一人小心塞到床底。
房門打開後她便佝偻這身體沿着早先計劃好的路線入了梅林,那裏有處圍牆置了許多假山碎石,正好借力逃跑,一路上碰到許多下人,雖不算應付自如,倒也有驚無險。到了梅林,四周空寂無人,姜雪月即激動又恐懼,幾乎是狂奔到那出假山,拼命向上攀爬,借着假山的高度夠着圍牆,接着又努力爬上圍牆,不敢懈怠,一個翻身輕輕松松出了山莊。
院牆外,一輪可愛的圓月高高懸于藍寶石般夜空,姜雪月張開雙手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山莊外的空氣都是那麽芬芳醉人。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針上她沒有下毒,兩名侍女很快便會蘇醒;如今又功力難施……姜雪月不敢猶豫,借着月光拼命向山下跑去,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長串深深的腳印。
只可惜姜雪月猜中了她會被發現,卻沒猜中最先報告她逃跑的不是那兩名侍女,而是南宮陰本人。晚飯匆匆離開後,對下人略微指點一二,由于心情激動異常,更兼相思情切,沒一會兒功夫南宮陰便又去了姜雪月房裏,發現屋裏燈火依舊,卻了無人影。他見兩名侍女不在,心裏一緊,慌忙進裏間查看,見榻上睡着一人。不禁又心裏一松,就近坐在床邊,榻上人全身蒙在被裏,看不見臉,南宮陰以為姜雪月懼冷,勾唇打算揭開被子。
一張美麗的臉漸漸露出,然而他臉上的笑卻漸漸僵硬。當那張熟悉的臉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時,南宮陰已由喜轉怒,憤然将榻上的侍女拖下床榻,接着摔門而出。
雪,又下了起來,山莊裏的紅綢迎風鼓動;彩燈映在皚皚白雪上,流光溢彩;鮮豔的雪蓮花靜悄悄開在廊上的白瓷瓶裏。一切都是那麽的諷刺可笑!
南宮陰怒不可遏,提劍斬斷雪蓮,用力扯下紅綢。她在騙他,這麽多天一直在騙他!那些溫柔不過是一種僞裝,一種可以放松他警惕的手段!南宮陰跪坐在地,心裏已千瘡百孔。
他玩弄過許多女人,可沒有一個走入他心。直到四年前去雲來鎮獵豔,無意中驚鴻一瞥,那時的姜雪月還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卻已有天人之姿。房梁上的他嗅到了一種叫做情愛的味道,然而當時并未在意,他只清楚一件事——這個美人,一定要到手!
只可惜,最終未能得償所願,于後的日子相思的種子生了根,他終于嘗到了情愛的苦楚,日日夜夜隐藏在雲來鎮,盼望美人歸來,娶她為妻。
情愛,有時候很可笑,來得那麽突然,那麽的出人意料。
白瓷瓶裏的液體慢慢流淌,透過長廊滴答在雪地上,雪蓮花靜靜躺在冷冰冰的地面。南宮陰看着那純淨無暇的雪蓮花,突然站起身來。
不,他還不至于喪氣,清靈山積雪深厚,下山極其困難,更何況天黑風大,姜雪月功力不能施展,又不時下山的路,一定還未走遠!
念及此,南宮陰迅速召集山莊裏所有人搜尋姜雪月蹤跡,沒一會兒便有下人通報說在梅林發現夫人腳印,所有人火速趕到梅林,燈花照耀下,果然有一長串清晰腳印,一直延伸到堆積假山的一處院牆。
看來,便是從這兒逃出的。南宮陰不覺陰冷一笑,飛身越過圍牆,果見又一長串深深的腳印,腳印四周積雪未凍,想來剛走不就。南宮陰不仔細想,循着腳印一路禦使輕功,很快,月光映襯下,林間出現一個模糊的背影。
他唇角一勾,加快速度追了上去,逃跑的姜雪月變這樣再次落入他手裏。
“你逃不掉的,夫人。”他湊近姜雪月,噙着諱莫如深的冷笑,狠狠咬着最後兩個字眼。
姜雪月亦不反抗,擡頭淡淡瞧着南宮陰,“既然落入你手,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南宮陰好笑的瞧着姜雪月,擡手撫摸她的芙蓉花般的臉龐。姜雪轉頭躲過,南宮陰亦不發怒,退而求其次,五指把玩她秀美的長發,附耳滿足道:“我怎會殺你呢?我只是想讓你做我這清靈山莊的主人。”
清靈山莊?姜雪月心頭發顫,傳說清靈山莊的主人世世代代居住清靈山,以人血為媒修煉《清靈劍法》,全身冰冷透骨,臉比紙白……
清靈山莊、清靈山!她竟被抓到清靈山來了,姜雪月木然。
“你不用害怕,我從未食過人血。”南宮陰好似可以看透姜雪月想法,低頭繼續把玩着手中一撮秀發。
姜雪月回神不語,趁他分神之際,一只手暗暗伸進另一袖中,準備拿出箭盒,不料剛拿出一半,手便被南宮陰捉住,連帶着盒子一起從袖中抽出。
“這便是為何那兩人看不住你的原因麽?”他拿着盒子細細打量,随即收入自己袖中。
姜雪月恨得咬牙,無奈自身難保,又怎麽可能奪回那盒子。
南宮陰打橫抱起她,旋身在林間穿梭,準備飛回清靈山莊,姜雪月着急不已,在他胸前又捶又打,南宮陰無動于衷。
姜雪月氣急,放聲大喊救命,期待有人能夠救她一劫,南宮陰亦不攔她,任憑姜雪月叫喊。夜黑風高,天寒地凍,清靈山自古鮮有外人闖入,自然也不會有人救她。
快到清靈山莊時,雪下得愈發大了起來,姜雪月深感無望,便也不再叫喊。經此一事,南宮陰必定加強戒備。如今,唯一的逃跑機會,就只大婚當晚了,她要殺了南宮陰!
姜雪月不覺顫抖,緊了緊身上剛披的狐裘,南宮陰皺眉,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可就在離山莊僅一步之遙時,一抹白衣突然從天而降,未待南宮陰看清便已奪走他抱在懷裏的姜雪月,迅速向山下飛遠了。
南宮陰大怒,轉身追了回去,可那白影越飄越遠,一會兒功夫便不知所蹤。茫茫雪山,樹木叢生,沒有腳印,想要尋到一人談何容易!南宮陰發瘋似的亂竄依舊沒找到二人。
“姜雪月,你一定會再回到我手裏的。”他的眼睛裏燃着熊熊烈火,無奈之下只得飛身離去。
潔白雪地裏,姜雪月躺在雪上一動也不敢動,全身上下都被衣袍籠罩,那衣袍白淨無暇,與雪渾然一體。姜雪月被凍得瑟瑟發抖,牙齒上下打磕,她忍不住蜷起身子。
“別動!人還沒走遠。”身旁人低低警告。
姜雪月吓了一跳,趕緊安靜下來。
雪地趴了老大一會兒,林裏竄出一團黑影後兩人方才起身。
姜雪月向山上張望,“他走了嗎?”
“嗯。”身旁人淡淡回答,如清泉般悅耳舒心。
姜雪月轉頭道謝:“謝謝你救了我!”
男子腦後的發絲迎風舞動,臉色淡然,“你不用謝我。”
纖長手指伸出,單薄如水的月光傾灑下來,透過斑駁的月色,姜雪月幾乎可以看清那手上的流動的血脈。
男子微掃姜雪月額,姜雪月頓感一股清流注入丹田,随之湧向任督二脈,沉睡的功力複蘇過來,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像片随時會飛的羽毛。
男子收回手掌,起身站起,纖塵不染的袖袍自姜雪月臉上拂過,姜雪月亦高興起身。
“謝謝你!”她揚起一張小臉,眉眼彎彎好似晨曦第一朵盛開的太陽花。
月光如水,男子如雪的面容鍍上了些許柔絲,溫潤的眼眸硬生生多了一股琢磨不透的疏離,“何必言謝。”
短短四字,冷漠淡然,他好似不願多說,微斂的長眉是他能做的唯一表情。
盡管這樣,姜雪月已然高興不已。
世事總是難以預料啊!姜雪月不住感慨,前一刻還在拼命奔逃,這一刻卻被人所救,而這個人,正是當初那抹白影。
幾年不見,他的容顏好像并未改變舊淡漠如冰霜,清逸脫凡塵。姜雪月歪着腦袋想。
可,兩人相對無語,事情就變得尴尬了。
過了片刻,瞧着姜雪月功力已複,男子拂袖便要離開。眼看快要飛走,姜雪不知所措,急忙抓住一抹白紗。
男子回頭,幽深的眸子淡淡瞧着姜雪月。
姜雪月憋得臉紅,吞吞吐吐道:“我……我……”話還沒說出,心卻跳到嗓子眼了,借着不受控制垂下秀頸。
“你要說什麽?”他的聲音從容淡定,鐘罄般空靈有力。
怎麽這麽沒出息!姜雪月雙手拽着白紗,不敢看身旁人的眼睛,抿緊唇瓣複又松開,終于鼓足勇氣道:“還沒問……沒問……你是……什麽?”
男子皺眉。
“不不不!”姜雪月驚慌失措,連連搖頭,“我是問你叫……什麽名字?”
四周很寂靜,姜雪月顫抖得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雙唇已被她咬出兩個深深的齒印,像抹了層厚厚的胭脂。
男子長眉微斂,如雪的肌膚愈發透明,遲遲不語。
小人兒再次緊張起來,解釋道:“我沒什麽惡意的!我只是想知道恩人的名字,來日也好報答。”
男子勾唇一笑,淡淡回道:“水淩寒。”
“水淩寒……”她細細嚼味,水岸之梅,淩寒獨放……
纖手松開握住的白紗,水淩寒眉目淡然,決絕的向天際飛去,轉瞬便消失無影。
水淩寒,原來他叫水淩寒,姜雪月站在雪地裏癡癡傻笑,一顆種子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