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過頭來:“沒問題沒問題

,他就是想不知道都難。

“伊蘇斯之戰,發生在公元前333年11月,伊始于帕雅斯河,雙方兵力懸殊,但最後慘敗的一方卻是一開始占有絕對優勢的波斯帝國,這場戰役已經有名到被寫進教科書的地步了。”緋槿還記得自己在看到關于這場戰役的記載的時候,也曾為亞歷山大的雄才偉略所折服。

不過所謂的戰争,總是成王敗寇,伴随着無數的死亡,堆砌成一場不朽的名戰,慘敗于亞歷山大之手的波斯帝國,在兵敗的那一天,波斯帝國損失了數萬士兵。

帕雅斯河畔,長達數千米的戰線,鋪滿了鮮血和屍體,被晚霞染紅的天際見證了這悲慘的一日。

他們這次要去的地方,卻不是在主戰場附近,而是在波斯帝國退後撤兵的一片茫茫戈壁灘上。

起初緋槿不太理解這裏有什麽特別之處,但他們抵達戈壁灘時,漫漫黃沙鋪向遙遠的連綿的天際,拉比告訴他,和她所看到的記錄有所不同,伊蘇斯之戰造成的最大悲劇,不是發生在帕雅斯河畔,而是在這裏。

數萬逃出戰場準備後撤的士兵,就在這裏被斷絕了後路,沒有糧食和水的補給,11月的沙漠,晝夜溫差極大,死在這裏無人問津的亡魂,比那些戰死的士兵多出數倍不止!

被歷史掩埋的戰争的真相,永遠比教科書和書籍記錄要殘忍的多,會記得這一切的,只有行走在歷史夾縫中的一代代書翁,将這些真實傳承下來。

在他的描述下,緋槿能想象到,在這片戈壁灘上餓死,凍死,負傷後得不到藥物治療絕望地死去的士兵是怎樣慢慢停止呼吸,随着時間的流逝,被掩埋在黃沙下。

在偵察隊的事先調查中,這片戈壁灘十分詭異,許多人走着走着就會迷失方向,到了夜裏,哪怕只是站在戈壁邊緣地帶也能清楚地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悲傷的哭泣,被哭聲蠱惑的人會不由自主地朝着沙漠深處走去,再也沒有回來。

根據當地居民口耳相傳的說法,這裏聚集了古戰場無數的亡靈,靠近戈壁的人,都會被拉往彼時和他們作伴。

“拉比,你怎麽看?”緋槿看向他。

拉比想了想,望着茫茫黃沙戈壁若有所思:“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緣起于中國的一段怪談,人死後會前往彼世,度過忘川河,走過奈何橋,進入六道輪回。在此之前,那些亡靈會經過一段名叫‘黃泉’的路,沒有人知道‘黃泉’的入口具體在哪,但是有傳言說,用屍骨鋪成的道路,就會通往‘黃泉’,如果這裏真的埋葬了大量的古戰場的白骨,說不定沿着這條路走下去,真的會走到‘黃泉’……”

涅卡被他的話吓得一抖:“拉,拉比桑……”

“哈,我說笑的。”拉比瞬間變了臉,笑嘻嘻道。

緋槿剛有點緊張感,被他一下子笑沒了,不禁白了他一眼:“就算通往‘黃泉’,盡頭等待我們的,也是聖潔。書翁繼承人倒是對中國的志怪傳說很感興趣,這裏可是中亞地區哦。”

聞言,涅卡一身的雞皮疙瘩也消下去了:“對啊,這裏離中國可遠着呢,黃泉再長,也是過不去的吧……”

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沒有把那個“吧”說得略顯心虛的話。

“涅卡,你跟緊我們倆,不要走散了。”拉比叮囑道。

雖說剛才那些話是為了活躍氣氛,但并不代表他對這裏放心,聖潔存在的戈壁,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

留在外面的偵察部隊把勘探的地圖交給了他們,為了以防萬一,在他們身上各綁了一根紅線,這樣萬一有什麽意外,可以沿着紅線返回,就這樣三人進入戈壁,沿着連綿的沙丘往前走。

他們白天抵達這裏,沙漠裏的溫度比外面熱很多,嚴實的團服穿在身上,幾乎要出汗了。背着儀器的涅卡在他們身後已經抹起了額頭上的汗珠。

太陽漸漸從正上方往西落的時候,拉比覺察到不太對。

低空的溫度升高得很快,風速正在迅速變快,在沙漠中這種情況很容易引發一種大規模的自然災害。

“緋槿,涅卡,我們必須快找個地方躲避一下,很快就會有沙塵暴!”他提醒道。

于是,三人開始尋找可以躲避沙塵暴的地方。就像拉比說的那樣,沙塵随着狂風越來越大,粗糙的沙粒像刀子似的往一切□□的肌膚上劃,他們只能頂着風沙走下去。

“小槿,拉比桑!看那裏!”涅卡喊道。

順着他指的方向,他們看到了一個風蝕出的戈壁沙洞,立刻朝那邊跑去。

萬幸他們及時進了沙洞,外面的沙塵暴如期而至,肆虐的風沙在洞外呼嘯,拉比守在洞口,看着外面的沙塵暴皺眉,不動聲色地握緊了綁在腿上的黑色小錘子。

這是他的對惡魔武器,如果使用“木判”的話,的确可以驅散這場沙塵暴,可是現在風暴正盛,如果走出沙洞,還沒等發動聖潔,恐怕就要被卷走了吧,只能等沙塵暴稍微緩和一點,只要緩和一點,他就能讓他們脫險。

“咳咳!”涅卡剛才吸入了很多沙塵,現在呼吸不順,很是難受。

緋槿把自己的水給了他。

“這種現象會是聖潔引起嗎?”看着外面的沙塵暴,她開始思考。

“不排除這種可能。”拉比現在也不确定這是自然引起的災害還是聖潔引起的非自然現象,要知道他的聖潔只對自然現象可以産生幹預。

看着他坐在洞口邊,替她擋住刮進來的風沙的樣子,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都讓她覺得于心不忍。

“拉比,你坐近一些吧,我把洞口封住。”她示意道。

拉比一開始沒明白她說的“把洞口封住”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在看到她發動聖潔凝固洞口那片空氣,将風沙全部阻隔在外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我的聖潔,能力是凝結空間。”緋槿替他解了惑。

他們在這個小沙洞裏等待了近一個小時,外面的沙塵暴才有消退之勢。

雖然還沒有完全過去,但走出去不至于會被卷走了。

拉比示意她打開洞口,他走出去,不管能有多大作用,總是要試一試的。

他拔出腿上的小錘子:“大錘子小錘子!滿滿滿!”

他手中玩具大小的錘子應聲變大,錘子的大小幾乎有半個人高。

“第二解放!木判!”他舉錘落在沙丘上,打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符號,符號的中央是一個“木”字。

緋槿以前也聽說過拉比的對惡魔武器,能操縱自然之物的強大力量。

綠色的光芒直沖雲霄,瞬間将風沙和雲霧全部沖散,烈火般的晚霞照在金色沙丘上,那場景與伊蘇斯之戰的那天如出一轍。

緋槿和涅卡從沙洞中走出來,看着這美得令人心悸的畫面以及站在不遠處對他們側目微笑的少年,緋槿忽然就覺得,自己當初把所有的錯歸結到這個人身上,是一件十分沒有道理的事。

人的生命從來都是如此脆弱的東西,就像那些死在這裏的波斯士兵,就像世界各地每分每秒都會有人死去,她總有一種感覺,一種強烈到令她恐懼的感覺——那一天的巴黎,就算他一步也沒有離開她身邊,她還是會死去。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促使着她的死亡。

她能感覺到,這是一種必然。

☆、歸于彼世輪回

天色暗了下來,氣溫驟降,不久前還熱得出汗的沙漠,在太陽落山的一瞬間,仿佛跌入了人冰窖,寒冷鋪天蓋地地襲來,令人瑟瑟發抖。

緋槿以前也聽說過沙漠地區晝夜溫差極大,但沒有想到會冷成這樣,露在外面的手指都要凍僵了。

“緋槿。”拉比留意到她很怕冷,脫下自己的圍巾給她圍上,“這樣好點了嗎?”

緋槿有些訝異地看着他,他在笑,呵出的白氣像煙霧似的升起來,無端地讓人覺得很溫暖。

是啊,曾在她記憶中存在過的少年,無論過去多少年,還是能笑出她回憶深處的樣子。

“謝謝。”她攥住圍巾,心情有些複雜。

越是往前走,越是覺得寒氣逼人,這樣的異樣除了聖潔以外他們想不出其他解釋。再往前走,大概就是當年伊蘇斯之戰的撤退之路上,埋葬了數萬白骨的戈壁了吧。

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将這片戈壁侵蝕成了一堵綿長而冰冷的牆,這裏常年無雨,即便夜裏如此寒冷刺骨,也沒有凍裂的現象,白霜一般的月光照亮了起伏的沙海,仿佛永遠不會有盡頭。

“小槿,拉比桑,你們快看!”涅卡大聲喊道。

二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戈壁灘上插着無數刀槍冷戈,遠遠望去,像是一片劍海,密密麻麻地插在一起,劍海中央站着一個寬厚結實的身影,高大健碩的臂膀,身穿戰甲,舉着一把巨劍,是個約摸二十出頭的男子。

他高傲地昂着頭看着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拉比道:“你又是什麽人?”

那人高聲答道:“吾乃是大流士陛下麾下的莫裏斯·艾坎。”

聞言,緋槿愣了一下。

涅卡靠近她,低聲道:“大流士就是伊蘇斯之戰中慘敗的波斯帝國的國王,這人……應該早就死了。”

緋槿望着莫裏斯,他就是被困在戈壁灘上的亡靈嗎。

“莫裏斯将軍,我們是路過的人,請問您孤身一人,要去哪裏?”她決定先試探這人。

莫裏斯皺眉,不解地看着她:“小姑娘,我怎麽會是一個人,你難道沒有看到我身後的士兵嗎?”

士兵?

他們朝他身後看去,在他說完後,原本只有無數兵器的戈壁灘上竟然出現了他口中的士兵們,黑壓壓的一片,在他身後嚴陣以待,好像還在準備着随時與敵人作戰。

“亞歷山大那個混蛋,竟然這麽狡猾,我們奉大流士陛下的命令,要在天亮之前撤回波斯修整,就不在這跟你們廢話了,再見。”莫裏斯一本正經地說着,然後帶着他的士兵們朝着沙漠深處走去。

“我們先不要動手,跟上去看看。”拉比道。

于是,他們三人跟在隊伍的最後一排往前走,他們身邊的士兵目不斜視地跟随着莫裏斯,好像完全沒有留意到緋槿他們。

走了将近兩個小時,隊伍停了下來。

緋槿驚愕地發現他們竟然又回到了出發的地方。

“拉比!”她看向他。

拉比也注意到了,示意她再看看情況。

“繼續走!天亮前我們一定要回到波斯去!”莫裏斯帶領這隊人馬繼續走。

然而循環往複了數次,他們都沒能離開這片戈壁灘。

“看來是被聖潔困在這了。”緋槿得出了結論。

“嗯。”拉比點點頭,贊同了她的說法。

他們望着這隊士兵和領頭的莫裏斯,伊蘇斯之戰已經過去上千年的歲月,相信他們也不是第一夜嘗試着走出這片戈壁,莫裏斯得到的命令是,在天亮之前回到波斯,但是到了今天他們也沒能走出這裏。

“天快要亮了……”涅卡看了看漸漸落下來的月亮。

随着黎明到來,緋槿發現,這些士兵在逐漸消散,領頭的莫裏斯終于停在了戈壁灘前,也消失了。

“這……”涅卡愕然。

拉比撇撇嘴:“看來他們只能在夜晚出現,我們得等到晚上了。”

東方,太陽緩緩升起,氣溫也漸漸回暖,新的一天來臨。

緋槿他們回到了偵察部隊的駐紮地,休息了幾個小時,重新進入戈壁。

果然,太陽一落山,他們就在那片插滿冷兵器的戈壁灘上看到了莫裏斯,今夜,他依舊帶領他的士兵嘗試着走出沙漠,回到祖國,但是就像昨夜一樣,無論嘗試多少次,他們都會回到原地。

緋槿三人又跟了他們一夜。

清晨他們回到駐紮地,拉比忍不住感慨:“那個莫裏斯還真是有毅力,走了一千年了還沒有放棄。”

“我倒是覺得他和那些士兵都很可悲。”緋槿道,“一千年,每個夜晚他們都在尋找走出沙漠的辦法,這已經不是毅力可以支撐的了。永遠等不到的黎明,永遠回不到的祖國,只能在一千多個深夜裏固執地去尋找歸去的道路,他們的靈魂被聖潔禁锢了,只能一直留在那片地方。”

“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涅卡猶豫了一下,說到,“我在想,那個莫裏斯将軍走了一千多年了,他會不會是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拉比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這種可能!說到底他只能在夜晚出現,可能根本沒有發現過去了這麽久,還以為時間一直停留在那個撤退之夜,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緋槿覺得他們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她也有這種懷疑:“那麽,如果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這件事,莫裏斯和那些士兵的靈魂是不是就能擺脫聖潔的禁锢?”

這個結論讓所有人為之一振,不管怎麽說,這幾天的觀察,總算是有了突破點。

是夜,他們再一次走進了戈壁灘,找到了莫裏斯。

“莫裏斯将軍!”拉比喊了他一聲。

莫裏斯看着他們:“你們是誰?”

原來每天夜裏他之前的記憶都會被消除啊……三人汗顏。

“我們是來幫助你的人。”拉比笑眯眯道。

“幫助我?”莫裏斯狐疑地望着他們,“我不需要幫助,我和我的士兵在今夜就會離開這裏。”

“莫裏斯将軍,你已經不用再走下去了。”緋槿道。

“你在說什麽?這是陛下交給我的命令,我一定要完成使命!”莫裏斯義正辭嚴,“你們兩個很可疑,難道說是亞歷山大那個混球派來的奸細!”

莫裏斯還沉浸在兵敗的打擊中,有了懷疑就拔出劍來對着二人刺去。

“白駒,發動!”緋槿擡手,一道氣刃打飛了那把劍。

劍插入身後的沙丘。

莫裏斯驚愕地看着她:“這是怎麽回事?!”

他一動怒,那些黑壓壓的士兵都現身了。

“嘛,嘛,都冷靜一點,這種時候心平氣和地把話說清楚比較好。”拉比見勢不好趕緊上來打圓場,能不動手,還是和平解決得好,回收聖潔也不是非得打打殺殺的嘛。再說他們才三個人,莫裏斯那頭明顯占了數量優勢,這要是打起來,貌似還真挺吃虧的。

“莫裏斯将軍,我們不是亞歷山大的手下,對你也沒什麽惡意。”緋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真誠又可靠,“我們來這裏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你知道現在距離波斯戰敗于亞歷山大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嗎?”

莫裏斯一臉莫名:“什麽多少年,我們白天才戰敗。”

“那個……”涅卡尴尬地笑了笑,“莫裏斯閣下,恕我冒昧,你們已經戰敗了一千多年了哦……”

“什麽?!”莫裏斯震驚地看着他們,那眼神就像是已經把他們和精神病畫上了等號。

“這的确難以置信,但是事實确實如此。”拉比無奈地攤攤手,“伊蘇斯之戰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們在這片戈壁灘上走了一千多年的夜晚。”

“如果真像你們說的,我怎麽可能沒有察覺到過了這麽久?”莫裏斯反問。

“那是因為你們被一種名叫‘聖潔’的物質困住了,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發現。”

“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你們在說什麽夢話,如果真的過去了這麽久,我怎麽會……還活着?”莫裏斯看到緋槿他們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惋惜,一時間也猶豫了。,“你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死了?”

緋槿點點頭:“希望你們不要生氣,你們要回到的波斯帝國,早就已經滅亡了。你已經沒有需要效忠的對象,也就沒有什麽使命要去完成了,莫裏斯,你可以休息了。”

莫裏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眼前的少女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但是他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我們死了……我們死了?……”他坐在沙丘上,腦子有些混亂,被緋槿這樣一刺激,這一千多年的夜晚的片段像是突然間按到了某個開關開始林林總總地閃過腦海。

“你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在這裏,原本你們的靈魂早就應該去天國了,但是聖潔困住了你們,每到黎明,就會讓你們消失,到了夜晚再讓你們重新開始,你們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那一夜,就會永遠在沙漠裏走不出去,你們得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否則沒有人能解救你們?”緋槿耐心地跟他解釋事情的嚴重性。

莫裏斯注視着她:“小丫頭,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因為我是驅魔師,因為我希望死者得到安寧,希望你們能回到波斯去。”她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相信我們已經死了又能怎麽樣,你能讓我們離開這裏嗎?”

“我可以。”緋槿堅定地看着他。

她并沒有說謊,只要能順利回收這枚聖潔,莫裏斯他們就能擺脫聖潔的禁锢,他們的靈魂能離開這裏。

沉默了許久,莫裏斯握緊了拳:“我接到的命令是在天亮之前撤回波斯,沒想到過了一千多年都沒能完成,我沒有資格回到波斯去見陛下!”

“雖然你們沒能完成任務,但是這并不代表回去就沒有意義了呀,除了大流士,總還有別的什麽人一直期盼着你們回去吧。”拉比笑道。

“其他人……”莫裏斯一怔。

天亮之前回到波斯——這是大流士陛下交給他的使命,讓他走了無數個夜晚還沒有停下來。

可是,他真的只是為了完成使命才拼命想要回去的嗎?

他……是不是忘了什麽人?

……

溫暖的夕陽裏,是誰靠在門邊望着他笑,眼中全是依依不舍,她撫摸着隆起的腹部,溫柔地囑咐他:“要平安回來,我和寶寶會等你的。”

……

他的眼眶瞬間濕潤了:“伊利亞……”

原來,他忘記的,是一定要回去的約定啊。

“你不用再走下去了,你們都不用再走下去了,休息一下,回家去吧……”緋槿的聲音細語輕言,像是在安撫,像是在勸慰。

莫裏斯望着天上的月亮,陷入了冗長的沉默,他身後的士兵也望着月亮,戈壁灘上只剩下呼嘯的冷風。

沒有人再說話,這種時候,言語是無法表達出這樣沉重的思念的。

夜晚在流逝,眼看着月亮漸漸落下,涅卡有些擔憂地扯了扯緋槿:“小……”

“噓。”緋槿搖了搖頭,示意他再等等。

黎明即将到來,東方漸露晨曦,她終于站了起來,走到了莫裏斯面前。

莫裏斯望着東方,忽然就笑了一下:“好像很久,沒有見到陽光了……”

緋槿将手輕輕按在他胸前,随着白駒的入侵,莫裏斯的身體就像沙漠中被風蝕的沙,迅速消散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跟随了他無數個夜晚的士兵也在同時化作沙粒消失,燦爛的晨曦中,閃閃發亮。

砰。

一具冰冷的白骨落在了沙丘上。

緋槿看了看握在手裏的聖潔,嘆了口氣。

“緋槿,你怎麽知道聖潔在莫裏斯的骨頭裏的?”回去的路上,拉比忍不住問。

緋槿斜了他一眼:“我猜的。”

拉比:“……”

“快點走了,這裏熱死了!”緋槿甩了甩手中用來裝聖潔的容器,加快了步伐。

他們身後,沙漠連綿至天際,壯麗的日出明亮而溫暖,遠處的一座沙丘上,站着一個黑色的身影,黑色的鬥篷上,畫着一朵白薔薇。他注視着漸漸遠去的三人,目光一顫不顫。

半響,他胸口的衣服裏飛出一只白蝴蝶形的格雷姆,格雷姆的翅膀上也畫着一朵白薔薇圖案。

格雷姆的通訊口閃爍了兩下,他向那頭彙報道:“艾德利大人,找到她了。”

☆、如果遺忘能讓所有人獲得幸福

低矮的灌木叢中,有螢火蟲三三兩兩地飛出來,耳邊充滿了夏夜的蟲鳴,清澈的池塘裏,開着幾朵睡蓮,花瓣泛着淺淺的藍,就像母親的浴衣上繡着的藍色櫻花。

天空上灑滿了繁星,多得像是随時都會滴落下來一樣不可思議,夏天的星星啊,璀璨得我睜不開眼呢。

母親端正地跪坐在軟墊上,我靠在她膝頭望着星空,笑得有些沒心沒肺。

母親看着我,倒映着無數星星的眼中似乎湧動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阿瞳,你真的要救她嗎?”

我天真地點點頭。

而後畫面就變了,星星不見了,螢火蟲也不見了,母親浴衣上的藍色櫻花變成了紅色的火舌,吞噬着院落,宅舍,房梁在倒塌,一切聲音都在離我遠去。

那是地獄的伊始。

……

“啊!”緋槿從夢中驚醒,如果現在有鏡子,她就能看到自己的臉色白得多吓人。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卻再也睡不着了。

她撈起一件外套,走出門去散散心,不知不覺走到了那間擺滿白色蠟燭的禮堂前。越發寒冷的倫敦的冬天,窗外天色陰沉,也許不久就會下雪了,這裏有火光,還算溫暖,她被噩夢擾得很累,不想再走了,就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撐住自己有些發疼的腦袋。

自從月見家被誅殺殆盡的那一夜,她就忘記了軟弱是什麽東西,她牽着小槿的手逃出火海的那一刻,就連哭都不再被允許。她不能哭啊,不能倒下啊,就算很累很累,就算要頂住所有的壓力和過去的噩夢她也絕不能停下來。

她至今還沒找出殺害月見家全家的兇手是誰,也想不起來夢裏母親問她要救的那個人,她的記憶斷斷續續的,能拼湊出主幹,但是其中的支末細節她卻又糊塗了,她也知道這樣很奇怪,可是她也說不上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今夜會夢見那一天的慘劇,應該和之前在中亞的沙漠裏,與涅卡的那番對話有關吧。

他們啓程回本部的前夜,她坐在駐紮地營帳前,涅卡站在她身後,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說:“小槿……你真的是小槿嗎?”

緋槿知道,他的懷疑并不是一天兩天了,因為她的妹妹月見緋槿,在她的靈魂占據之前,是個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孩子。

家裏的解釋,是深度自閉症。

這樣的孩子,在一夜之間不但會說話,還會偷藥,會自救,引起涅卡的懷疑也無可厚非。

但是兩年多了,涅卡從來沒有因為懷疑離開過她,這也是緋槿信賴他的原因之一。

她要怎麽回答他呢,什麽樣的解釋才能讓他相信?她的死改變了一切,甚至是他原本的人生。

她希望涅卡繼續信任他,卻又沒辦法告訴他真相,簡直是自相矛盾,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癡心妄想,可是涅卡偏偏選擇再一次相信她。

可真是……

她露出了一絲笑容,望着滿屋子的蠟燭自言自語:“小槿啊,我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火柴棍,你怎麽在這?”腦後突然響起的聲音還真是夠吓人的,緋槿沒想到大半夜的還能碰上這人。

“那個……師兄你大半夜的在這晃悠什麽呢?”她瞟了他一眼。

神田沒有穿團服,緋槿還是第一次看他穿便裝的樣子,有些寬松的白色毛衣套在他身上,看起來溫暖得很。

緋槿呆了呆,心想果然這人長得好看,穿什麽衣服都好看啊。

“不想被一個大半夜晃悠到禮堂外面坐着的火柴棍說。”神田拐了個彎諷刺道。

緋槿對他這種冷不丁毒舌一下的行為已經有一定免疫力了,橫豎都是睡不着覺出來散步的,這個時候就不鬥嘴了吧。

她本着“不生氣不生氣,做人要有寬容之心”的念頭和顏悅色地看着他:“師兄要不要一塊兒坐下,這裏還挺暖和的。”

“用這裏的燭火取暖你膽子倒是挺肥的。”話雖然這麽說,他一轉身,還真坐下了。

緋槿不過是客氣客氣,還以為他會扭頭就走,哪裏想到這丫今天不按常理出牌,這就尴尬了嘛!

“咳咳。”她有那麽一瞬間想給自己一嘴巴,但是怕疼,忍住了,“小優師兄啊……”

神田剜了她一眼。

“神田師兄啊……”她識趣地改口,“聽說你剛從羅馬回來,之前本部在傳你失蹤了的事,師父他老人家急得好幾天沒怎麽吃東西。”

神田哼了一聲:“他難道不是因為前段時間上火,口腔潰瘍嘴巴疼嗎。”

“……”呃,你居然知道啊。緋槿覺得這個話題似乎開得不對,“受傷了嗎?”

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居然脫口就問出來了。

她懊惱地想,如果他剛才耳聾了一秒就好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神田耳朵好使着呢,而且他沉默了一秒,竟然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已經好了。”

緋槿一臉驚愕地盯着他。

“你什麽表情?”神田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呃,其實我以為你會說‘要你管’之類的話。”

神田:“……”

事實上他剛才确實想這麽說,不過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就變成了“已經好了”。

“記得你上次說過,你有認識的人在這裏有一根蠟燭,是你的朋友嗎?……還是戀人?”緋槿忽然好奇起來。

神田頓了頓,幹巴巴地回答:“什麽都不是。”

緋槿一臉茫然,這人還真是油鹽不進啊。

剛想說“那你半夜晃到這裏幹嘛”,一轉眼就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倒是愣住了。神田此時的眼神很安靜,安靜到像是被靜止了似的,他一言不發地望着窗外,又像是透過窗外看着別的東西,漸漸地,目光就遠了。

巨大的窗子下,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年,有着令人嫉妒的好看的側臉,剛剛好映着溫暖的燭火的顏色,使得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不真實的光景中。

緋槿承認自己恍神了,恍神的結果就是,她無意識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神田的臉……

“你幹嘛?”神田皺着眉頭,冷眼瞧着她。

為了避免被六幻剁爪子的下場,緋槿反應迅速地答道:“啊,我看到你臉上沾了東西,給你拿掉了……”

果然在這個人面前,骨氣什麽的還是先放一邊吧呵呵。

神田沒有繼續追究她戳他的臉這個行為,沉默了一會,只聽她說:“神田,之前我有跟你提過,記憶缺失這件事……你怎麽看?”

神田看了她一眼,對于她的問題表現出了明顯的無語,但是最後還是給出了幾句像樣的猜測:“人類在經歷重大刺激的情況下,是很有可能發生‘選擇性’失憶這種情況的,人類習慣性地遵從本能,會選擇去記住自己想要記住的,轉而忘記自己不想面對的記憶。”

“你的意思是從主觀上幹擾記憶?”緋槿啞然。

難道當初她經歷了那一夜後,選擇性地忘記了很多事嗎?如果這是她主觀上做出的選擇,那麽是不是說如果她願意,還是能記起來的?

看到她像是在猶豫的神情,神田說到:“選擇性遺忘,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麽壞事。”

“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緋槿垂眼,“說到底,那只是在逃避吧……”

神田沒有接話,或者說他懶得接話。

“我母親她曾經說過,所有的一切,看起來毫無關聯,但是發生在這一刻的事,都是有原因的,我想,也許我會留在這裏,成為驅魔師,也是有原因的吧。”緋槿如是說着。

或許母親早就預見了月見家的滅亡,或許她來到這裏,是為了查清當年的真相,還有當初收養她的格陵蕾家族,或許這一切,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了預兆,只是她沒有發現而已……

“整天胡思亂想,怪不得要失眠。”神田站起來,“大半夜,死人都要被你煩得不得安寧了,還不走?”

他擡腳就走,緋槿的嘴角抽了抽,這人說話就不能委婉點嗎?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蠟燭,追上他。

神田微微側目,剛巧就看到她用來束發的白色緞帶:“這條緞帶……”

“啊,這個?”緋槿知道他指的是她當初從他那得來的“戰利品”,說實話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就這麽一直用着了,“我一不小心……習慣了。”

神田翻着白眼搖頭:“随你吧。”

……

與此同時,在距離倫敦本部遙遠的梵蒂岡,黑色教團的權力中樞中央廳內部,一身紅色鬥篷的人正在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彙報他這段時間的行動。琉璃彩的聖母畫被各色拼湊得栩栩如生,在這深夜的燈火中,顯得格外神聖。

立在窗下的男人頗為年輕,一頭淺灰的長發天生帶着微卷,被一條絲質的緞帶低束于腦後,歐洲人典型的深邃而立體的五官在他臉上展現得恰到好處,微微上挑的眼角,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遮掩住了鏡片後眼神的銳利,筆挺的燕尾服妥帖地穿在他身上,顯得修長而優雅,戴了白手套的手托着一本皮革封面的聖經。

“人找到了?”他問。

“是,已經按照艾德利大人的吩咐,找到她了。”紅衣恭恭敬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