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中的呢喃
兩個孩子救的人,就在不遠處的山洞裏,微弱的火堆閃爍的光芒,即使是山洞之內,也不容易辯認。
兩個孩子對於調整者的恐懼,基拉從他們的對話中已經感覺到。在這樣的情感下,他們卻救了阿斯蘭,既讓人感到不可思議,也讓人感動得酸楚。
人類終究是善良的,因為善良,才有可能創造奇跡。每一個生命的誕生和存續,都有著他人的珍惜和保護。
站在山洞口,基拉的心跳得分外的急促,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得到結論,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卻膽怯起來。兩次大戰中,他看盡了人的生死,但是阿斯蘭不同。有的人一旦成為不能失去的重要的存在,就連心都恐懼起來,身體失去力氣,逃避的念頭一再的湧上。
踩到碎石的聲音引起了兩個孩子的注意,男孩閃電般将女孩拉往身後,手探向懷中。基拉在看到他的動作時才意識到自己太大意了。雖然對方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但是生活在這戰争頻發之地,擁有武器并不奇怪。
反應已經來不及,想要生存下去的本能讓他死死地瞪著男孩。或許是第一次開槍的恐懼,或許是基拉那令人震撼的神情,在如此近的距離,槍彈卻沒有擊中要害,而是擦過肩膀,濺起血花。
基拉捂著右肩悶哼一聲。女孩在此時抓住了男孩的手,大聲叫道:“哥哥!不要!”
“他,他是紮夫持兵!”男孩恐懼的聲音在山洞裏回響,握著槍的手顫抖個不停,指尖已經僵硬無法伸直。女孩死死抱著他的胳膊,一邊阻止著哥哥,一邊看向基拉。
基拉沒有武器,雖然挨了一槍卻連匕首都沒有掏出來。面對的是兩個孩子,面對著那幼小卻堅強的靈魂,他除了包容,什麽都做不到。
一步步向著兩個孩子走近,越過那稚嫩的身體,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躺在角落裏的阿斯蘭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那個緊閉著雙眼,面色蒼白卻依舊呼吸著的男人,是讓他充滿活著的力量的唯一存在。
沒有死,還活著……
基拉含著眼淚從兩個孩子身邊走過,輕聲道:“謝謝。”他甚至忘記了介紹自己,忘記安撫那兩個飽受驚吓的心靈,一步步走到阿斯蘭的面前,跪了下來,伸手将那依然溫暖的身體抱住。
聳動的肩透出無聲的哭泣,激動與喜悅充斥著的靈魂解放般的呼號。
男孩呆怔了半晌,緩緩放下了槍。女孩抓著他的衣襟,不解地看向哥哥。
“喂,你認識他嗎?”男孩眨著眼睛,昂然地開口。雖然他們救了阿斯蘭,但是并沒有把他當成同伴。人終究是人,有感情有血肉的生命,同樣的悲傷喚起的是同情的慈悲。
“嗯。”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撫摸著那略顯冰涼的臉龐,基拉心中的驚惶并沒有減輕。阿斯蘭雖然活著,但是體溫降得很低,無論怎麽搖晃都沒有反應,生命體征正逐漸步向冰點。
“他已經昏迷了四天,我們只喂他喝了點水,因為他一直醒不過來,吃的東西根本灌不下去。”男孩警惕地走近,手中仍然舉著槍支。那只是自保的謹慎,卻沒有傷人的殺意。
“不過他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調整者的身體,果然是不一樣啊。”男孩一邊嘲諷地說著,一邊打量著基拉。在他的眼裏,調整者應該都是怪物,可是基拉也好,阿斯蘭也好,看起來和他們并沒有什麽不同,那麽瘦弱的身體,居然也是戰士,少年的心裏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感覺。
基拉将阿斯蘭抱了起來。
“喂!”男孩叫道,“你要帶走他可以,但是不可以攻擊我們的村莊!一命換一命,你不答應的話,”他舉起槍對準了基拉的背心,“我就殺了你!”
基拉停下了腳步。“先開槍的可是地球軍。”戰争不是一個巴掌能拍得響的,一方攻擊,另一方還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極端的結果造就人類生死的決擇。說不攻擊就可以不攻擊,那是和平的時候。
就算沒有地球和PLANT的戰争,地球上也沒有哪一個時刻停止過殺戳。
“我不管是地球軍還是紮夫特,傷害到村子的都是敵人!”
基拉緩緩地轉過身。靠在他的肩上的阿斯蘭那蒼白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讓人倍感凄涼。男孩呆了一呆,手中的槍放了下來。失去了重要的東西,才會有那樣悲傷的表情。
先開槍的可是地球軍。
被傷害者的痛苦,制造了毀滅麽?
基拉看向那迷惘的孩子。即使是戰争年代,即使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依舊懷抱著善良,人們才會思考才會反思。這樣的孩子,是未來的希望。
“你們的村子,在哪裏?”
男孩擡手指向東北方。“離這裏大概有一百公裏。”
基拉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他轉身離去,男孩呆呆注視著他的背影。原本悲傷的容顏,因為那個微笑而顯得溫柔可愛。
“喂,你叫什麽!”男孩指著他大叫,“下次再碰到的時候,我會饒你一命!”
基拉一邊走著,一邊回答。“我叫基拉,基拉.大和。”
男孩和女孩同時睜大了眼睛。這四天來,他們反複在阿斯蘭的呢喃中,聽得最多聽得最清晰的,不正是這個名字嗎?
阿斯蘭的唇微微動了動,失去意識的靈魂,依舊呼喚著他最珍視的人的名字,拼命活下去的生命是他死守著承諾的努力。
基拉……
眼淚再度從基拉 眼裏滑落。
“我們回去了,阿斯蘭。”輕吻著友人冰涼的臉龐,将他的身體擁入懷中,基拉駕著吉恩,飛向夜空。
阿斯蘭的情況比基拉想象的還要糟。到了基地經過醫生檢查之後,才發現阿斯蘭腰側有劃傷的痕跡,血早已經凝固,而他的體溫和營養狀況都已經壞到了極點。醫生一邊給他注入營養液,一邊調集血液給他輸血。
一日一夜之後,阿斯蘭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但是生命體征卻逐漸趨於平穩。腰部的傷口經過縫合,留下了一道十厘米長的痕跡。
“可能他受到了腦震蕩。”醫生最後下了結論。身體雖然活著,但是不能蘇醒,就是大腦受到撞擊引起的功能性障礙,可能明天就能蘇醒,也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最好的可能和最壞的結果,誰都無法預料。
至於阿斯蘭不時的無意識的呢喃,醫生的判斷是,他的大腦細胞在不停地活動,那些對他來說最深刻的記憶,正是他現在在做的夢。呼喚只是夢境的另一種反應,在那個夢境裏,出現得最多的,大概就是他在呼喚的人。
基拉将阿斯蘭轉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擁有一個寬敞的單人間,阿斯蘭的治療也已經基本結束,剩下的只是等待而已。
基拉不願意面對醫生那略帶著怪異的眼光,而聽到阿斯蘭的呢喃的人,也都一臉怪異的表情。讓他們來照顧阿斯蘭,基拉無法忍受。
然而,承諾必須要兌現。将軍允許他找尋阿斯蘭,他則不得不接受軍方的調配,再度踏上戰場。
不想離開仍未蘇醒的阿斯蘭,卻又不得不服從軍方的指揮。基拉左右為難,而向将軍提出了抗議。将軍似乎早已經料到他的反彈,細長的眼睛裏透出了冷笑。
那是讓人不由得要打寒戰的目光。
“基拉.大和,阿斯蘭的性命也掌握在你的手中,”将軍支著下巴,“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地球軍打過來,基地毀滅嗎?”
基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PLANT的地球基地卡潘塔利亞雖然不大,軍備也不 很足,但是要被攻破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他一直覺得很奇怪,反調整者的抵抗組織,怎麽會有能與紮夫特正規軍相抗衡的武力。阿斯蘭重新上了戰場,那兩個孩子對紮夫特的敵視,隐約讓人覺得事态的奇妙。
只有到戰場上,才能清楚明白是怎麽回事。
遠在PLANT的拉克絲,若是知道地球的情況,也許會有不同的想法吧。
将軍的威脅固然可恨,但是身為戰士,有著戰士應盡的責任。基拉已經不是昔日中立者,他是PLANT的一員,他也是調整者,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同胞被殺。
只有戰鬥,才能保護。
目前只能如此。
他深吸口氣,正想答應。将軍桌上的對講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将軍,國防部長伊紮克.修爾抵達基地了。”
基拉目光閃動。伊紮克?他雖然和伊紮克交流得不多,但卻深知伊紮克和阿斯蘭之間微妙的友情。嘴巴再毒,吼得再兇,伊紮克對阿斯蘭的關心,卻是明明白白的。基拉是獨自偷跑,伊紮克則是明目張膽。基拉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行程,伊紮克卻有。
基拉敏感地覺得,伊紮克是因為阿斯蘭,才這麽匆匆地跑到前線來的。
既然如此,暫且利用一下他。
此時此刻,只有他是基拉唯一信得過的人。
伊紮克例行地和将軍會面之後,便來到了基拉的房間,眼睛一掃看見了昏睡中的阿斯蘭,下一秒伸手拽住基拉的領子。
“你這家夥!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嗎?”伊紮克一如以往的彪悍怒吼,房間裏回響著他的聲音。基拉不像阿斯蘭,當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攥住伊紮克的手,反手一扭。伊紮克吃痛松手,緊接著便是一拳打了過來。基拉架住他的胳膊,忍無可忍地吼道:“伊紮克!”
“未經許可,擅離職守,還擅闖基地,你觸犯的軍規可是不下十條!”伊紮克冷哼一聲,“議長為了庇護你,不得以下了命令!你那麽想上戰場嗎?”
“我不想!我根本不想拿起武器!”基拉回瞪著他,“但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讓阿斯蘭死!”
“你以為你來了就能救他?”伊紮克哼了一聲,“天真!”
基拉氣惱地瞪著他。
伊紮克瞟了一眼床上的阿斯蘭。“是你把他找回來的?”
“是。”
“他還真是命大。”
“他一直沒有蘇醒。”
伊紮克走到阿斯蘭的面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基拉的眉挑了挑。真不爽。
“活著就有希望。”伊紮克斷言, “蘇醒只是遲早的事。”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給了基拉莫大的安慰。伊紮克雖然兇悍,卻是個直腸子的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很少拐彎抹角。他是真心這麽想,也是真心這麽希望著的。
“伊紮克。”
“什麽?”
“我要去支援前線,阿斯蘭……拜托你了。”
伊紮克扭頭看著基拉。作為調整者中最優秀的機師,根本不可能逃避得了戰鬥的命運,但是基拉偏偏是最厭惡戰争的人。如果不是為了阿斯蘭,他也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要背負什麽樣的責任,他想必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嗯。”伊紮克淡淡地應了一聲。一向喜歡唱反調的個性,并非沒有體貼的一面。什麽時候可以吼,什麽時候該體諒,伊紮克是很清楚的。
基拉握了握阿斯蘭的手,那安心的溫暖讓他展顏微笑。不像那夜如冰般的涼,溫度是活著的證據。
基拉離開了。伊紮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再轉頭看向阿斯蘭。
深藍色的發,鋪散在雪白的枕頭上,淺藍的薄被溫柔地覆蓋著身體。阿斯蘭的表情卻有些迷惘和苦悶。伊紮克拉過凳子坐了下來,支著腿看著阿斯蘭。印象中,他從沒這麽仔細地看過這位同伴的臉。
阿斯蘭長得很好看。伊紮克在心裏打了個八十分。不過笨死了。智商方面打六十分,算是給面子。
真的醒不過來嗎?伊紮克皺起了眉。伸出手指,輕輕撫上阿斯蘭的臉,不可思議的感覺到莫名的愉快。
阿斯蘭的唇微微動了動。“……基拉……”
伊紮克閃電般地把手收了回來。左右瞟了瞟,瞪向那個說夢話的人。“你要再不醒過來,基拉就會被地球軍給圍攻了!”
“別以為躺著就可以不做事情,基拉違反軍規遲早是要被處置的,”伊紮克一鼓腦地咬牙吼道,“拉克絲也保護不了他!”
一邊吼,一邊看著沈睡中的阿斯蘭。一個醒不過來的人,竟然還會說話,吓死人不說,還讓人郁悶。就算和基拉關系再好,不停地念對方的名字也太不正常。要是重視的話,就醒過來,笨蛋!
一滴眼淚沿著阿斯蘭的眼角滑落。
伊紮克沒來由地心漏跳了一拍。通常只有非常悲傷 時候,人才會在夢裏流淚,夢裏流出的眼淚是無法掩飾的真實的情感,也是一個人即将蘇醒的預兆。伊紮克徘徊了又徘徊,他該去叫醫生,還是再确認一下?
於是他決定再确認一下,湊近了看。眼角的真的是眼淚。正當他想要起身叫醫生的時候,阿斯蘭的眼睛緩緩睜開了。
綠色的眸子裏映不出任何影象,模糊中看到的人影,化作朝思暮想的容顏,微笑著,湊了近來。
阿斯蘭……
溫柔而甜美的呼喚,讓心為之悸動沈醉的情感,交彙在彼此的眼神中。只要活著,就有再見的可能,戰争中或許無法選擇生與死,本能總是讓人拼命地活下去。
緩緩地擡起手,撫上愛人的臉龐,無法說出的愛語化為輕聲的低喃。“基拉……”
輕輕的一個吻,染上重生的微笑,安心的閉上雙眸,知道再醒來的時候,期盼的人會在身邊,心便再度鮮活地跳動起來。
一瞬的清醒之後,阿斯蘭又昏睡了過去。
伊紮克卻石化在床邊。
他不是基拉好不好!
不對,就算是基拉也不好!
“混蛋!你搞什麽飛機!”伊紮克揪著阿斯蘭的領口暴走地怒叫, “我是伊紮克!看清楚!”
男人……初吻的對象竟然是男人!伊紮克氣得想殺了阿斯蘭,但是昏睡中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事。他心滿意足,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伊紮克的嘴角扭曲抽搐著。
他突然反應過來,阿斯蘭想要親吻的人究竟是誰。對他來說,那唇瓣的相觸不過是惡作劇,但是對於阿斯蘭來說,那卻是寄托著所有情感的眷慕。
阿斯蘭和基拉?
他們什麽時候……伊紮克茫然站立,手捂上額頭。真是比戰争還像晴天霹靂!這兩個人真的是那樣的關系嗎?拉克絲……知道嗎?
不知道比較好吧?
伊紮克一腳将凳子踹翻。“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