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黎明淡青色的天空慢慢變成明調的蒼藍，晨霧漸漸褪去。草葉上的露珠盈盈欲滴。
被露水浸濕的軍服裹在身上很不舒适，但是吉爾菲艾斯此刻并無心理會。幾乎一夜未眠，千百個念頭、千百種思量在心中兜兜轉轉。
千億星辰握于我手！
會有那樣願望的，只有萊因哈特大人吧，而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也許不過是個凡人，唯一的不平凡是遇見了鄰家金發的姐弟，并且選擇以生命守護他們。
不是沒有看到萊因哈特的決心，不是沒有聽到不曾說出口的諾言，也不是沒有察覺冰藍雙眼中無聲的責備與痛楚。
可是，萊因哈特大人，你真的懂得不顧一切的代價嗎？你真的确定不會後悔嗎？
我們走的原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啊！
大公府內安靜極了，每個人都努力把聲息降到最低，蹑手蹑腳地行動着，五官變得敏銳而又疏離，仿佛已脫離了這個世界，又仿佛世界其實就在自己心中。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有，五年前，也有過相同的經歷。
觸目都是一片純白，醫院裏很靜，不能自已地恍惚着，直到冰冷機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請問閣下，二百萬人和一千萬人哪邊更重要？
為了保全二百萬人的性命不惜讓帝國持續地陷入動蕩，造成至少一千萬人不應有的死亡，吉爾菲艾斯提督，您認為您的選擇就一定是正确的嗎？
您認為光明一定握在您手中嗎？
如果這一千萬人詛咒您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道德與正義而罔顧他們的性命，吉爾菲艾斯提督，如果是這樣的結局，您能問心無愧嗎？
義眼的提督冷冷淡漠地話語如同利刃切割着自己的心。
終于不得不承認，原來根本就是兩難的選擇。不管是哪一個決定，等待萊因哈特和自己的，都是汪洋血海。然而世間總有些是要堅持的吧？也許很多時候最重要的并非結局？
Advertisement
是，吉爾菲艾斯提督，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這樣确信，那麽我想您可以親眼看到羅嚴克拉姆大人是如何一身純潔地倒斃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然後迅速湮滅于歷史的煙塵，被人們永遠遺忘。
是這樣嗎？也許……會是這樣吧。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從一開始，我們踏上的就是沒有歸途的路。不是輸，或者贏；而是勝利，或者……死亡……
不錯，吉爾菲艾斯提督，我相信您對羅嚴克拉姆大人的忠誠，那麽就請您記住這一點。
或者勝利，或者死亡，沒有第三條路！
死者不可複活，與其徒勞地哀悼與怨恨不如想想如何讓他們的死亡更有價值，讓幸存者活得更好。
已經不可挽回就不必回頭是嗎？明白了，我會盡力去做的。
奧貝斯坦閣下，我是不是應當說聲感謝？
不必了，我看得出，您仍然認為這樣做是不應該的，您認為生命的得失不能用數字來計算對不對？我不想說服您，只是，羅嚴克拉姆伯爵身為上位者如果不能抛開不應有地顧忌……
我想至少有一點我與您的願望是絕對一致的，那就是絕不希望看到羅嚴克拉姆伯爵的死亡。
所以，希望我們今後合作順利。
伸出手，陽光滿滿灑落手心，合手，手心裏什麽也沒有。
吉爾菲艾斯長出了一口氣，五年前從死神的魔掌中險險逃脫，奧貝斯坦曾來探望自己，似乎根本不含有人類情感的語調如同冰彈，幾乎要擊穿自己的心髒。
很奇怪地，最後卻達成了某種契約。
一個，在陽光下飛翔；一個，在暗夜裏起舞。
光明與黑暗組成合諧、穩定的世界，共同守護金色的身影與金色的帝國。
昨天，那個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在說，還記得那個約定嗎？
在犧牲了那麽多之後，終于得到現在的帝國。如果僅僅因為兩個人的欲望就讓它變得四分五裂，那麽一切的犧牲還有什麽價值？
而且，如果親眼看到一手建立的帝國又被自己一手摧毀，萊因哈特大人，你，會不會後悔？
所以，我只有選擇離去……
“吉爾菲艾斯大公，例會的時間快到了，您不去皇宮了嗎？”
副官很小心地提示着，自從公文送出後，大公就一直站在窗前，高佻的身影一動不動，被霧水濡濕的紅發一縷縷搭在額前，水氣又漸漸消逝在陽光下。
也許是光線過于強烈耀眼，陽光落在紅發上的光暈，就如同紅寶石正在被汽化着，融化、融化，最後甚至整個人都要這樣融化在陽光中。
這種強烈地錯覺逼得副官不得不開口，雖然也知道自己問的話純屬多餘。
“不去了，……，準備一下吧，我們可能會有遠行。”
從沉思中醒來，蔚藍色的雙眼一如即往地清澈與溫柔，從外表上看，一點也看不出一夜未曾入睡，紅發大公俊逸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陰翳，如雨後晴空般清朗。
這是不是意味着已決定了要走的方向，不再有任何迷失？
天剛亮，吉爾菲艾斯大公就向皇帝遞交了請調函，自願要求派駐海尼森。
三年前海尼森與帝國簽訂和平條約，接受帝國的“監管”，以一種相對的獨立換取和平。
簽于海尼森的特殊地位，帝國的監管長官要求具備絕佳的、能獨當一面的政軍才華，更重要的是，絕對的忠誠。
同時符合這二個條件的，全帝國只有一個人。
但是誰都知道，這個人皇帝無論如何是不會放他離開自己身邊的，不過在發生這種事後，海尼森，遙遠的星系，就成了此刻吉爾菲艾斯最佳的去處。
萊因哈特的任性與霸氣沒有人比吉爾菲艾斯更清楚。
昨天短短地交鋒，吉爾菲艾斯就已明白，軍務尚書的建議根本行不通，其它的事，別人都能代做，但是一個人要是不願意結婚，誰也拿他沒辦法，尤其這個人是皇帝！
即然有這個認知，不能以相反的事實證明“謠言”是錯的，不如索性離開。
媒體是健忘的，群衆的注意力轉移從來很快。時間久了傳言自會平息，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消息的震撼力與沖擊力會慢慢減弱，事情也許會出現新的轉機吧。
本來發生這種事，至少應當由皇室出面發個聲明澄清傳言，但是依着萊因哈特的性子，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吉爾菲艾斯本人也不願意皇室發這種聲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叫公然撒謊！
再耽誤下去情況不知會演變成什麽樣，所以走的越快越好，以免多生枝節。
溫暖的藍眸中滿滿都是不舍與牽挂，這樣做，萊因哈特大人一定很生氣吧，吉爾菲艾斯無聲喟嘆着。
想起昨天例會上萊因哈特臉上那個刻意的笑容，還有諸位提督噤若寒蟬的樣子，俊逸的嘴角又忍不住露出一絲寵溺地笑。
萊因哈特大人那個樣子，真的很可愛呢！
當然，會這樣想也許是因為自己生來“從下水道中都能看出美感”，回憶着TV電話屏幕中宮庭待衛長慌裏慌張的樣子，吉爾菲艾斯苦笑着輕輕搖頭。
昨天，皇帝向宮中待衛們展示了無與倫比的行動力與戰鬥力。
從此以後，大概再也沒有人會懷疑陛下的肉搏戰能力。會造成那種破壞程度的，姑不論技巧，準度與力度都遠在一般的水準之上，令人深感佩服。
有些被破壞的地方實在匪夷所思，比如大公臨時辦公室的水晶燈，遭殃的原因可以理解，但是皇宮的房頂那麽高，皇帝又沒有用槍，不知是怎樣變通處理的。
而且水晶燈旁的壁紙居然一點沒有受損的跡象。
所以，萊因哈特從不在人前演示的射擊水準想必也是極高。
生氣成這個樣子，不知自己的請調令會不會步昨天報紙的後塵？只希望見過安妮羅傑小姐的萊因哈特大人已經恢複了冷靜。
不管怎樣說，萊因哈特大人如果堅持不肯選妃沒人能強逼，但是自己也會堅持不留在帝都。
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吉爾菲艾斯溫柔的眸中呈現出決不輸于萊因哈特的堅定。
如果紅發大公執意要走，即使是皇帝也留不住吧，何況目前這個局勢吉爾菲艾斯離去對帝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諸位大臣都會樂觀其成的。
衆所周知，當一個從來溫柔的人下定決心時，比一個從來強硬的人可怕得多。
而吉爾菲艾斯大公一旦下定決心，即使布滿一個星系的核融合機雷，怕也不能讓他變更方向！
事關帝國的穩定，現在吉爾菲艾斯打定主意要麽皇帝選妃，要麽他離開皇帝，他有百分百的理由相信皇帝的選擇将是在請調令上簽字！
事實再次證明，“不敗提督”名不虛傳。
遇到了這種穩紮穩打、毫不取巧，以整個帝國民心為堅實後盾的戰術，就算是號稱“軍神”的皇帝也只能長嘆一聲，完全無隙可乘！
只是這一次皇帝認輸的太痛快反而讓吉爾菲艾斯有種失重的感覺。
太陽還沒到正中，公文從皇宮中傳回了大公府，請調令下方是萊因哈特秀麗流暢的簽名。
公文紙平展整齊，毫無被揉躏過的跡象，與昨天它同族不同類的前輩們的命運有着天壤之別。
吉爾菲艾斯當然不會自負到認為因為上面有自己的簽名才讓這張公文紙逃過碎紙機的鋼牙。
按他對萊因哈特的了解，可能正因為有自己的簽名，這張公文紙不僅應被粉身碎骨，還應更進一步被挫骨揚灰。
難道萊因哈特大人已經心灰意冷？所以選擇平靜地接受命運挑釁？
一切脫離了常規，紅發大公有極不妙的預感，過于平靜意味着暴風雨即将來臨！
同一時刻，與他有同樣不妙預感的還有一個人，而且極其沮喪地發現噩夢很快就成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