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下午的物理課,坐在最後一排的孟省正困得東倒西歪,林之葉發來了微信:“晚自習之後跟我一起回家。”

“去你家幹嘛?”

“小區有籃球場。”

“為什麽不在學校打球?”

隔了一會兒,林之葉才回複:“你自己也說了,跟你練球會拉低我的水平,我不想被同學看見我和菜鳥打球。”

靠,這個林之葉……孟省覺得自己被他氣得清醒了許多。

“原來好學生也上課玩手機。”

“體育課。”

下了晚自習,孟省一臉悲壯的和李遇告別。

李遇調侃說:“怎麽啦,這種表情,弄的好像荊軻刺秦一樣,不就是打籃球嘛。”

“我發現跟林之葉相處壓力真大,嘴還挺毒的。”

“他跟你動口,你就跟他動手。”李遇說着揮了揮拳頭。

擠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裏,孟省聞到身前林之葉的校服散發出清新的洗衣液味道,頭發也很香,還有一種淡淡的香水味……

“阿嚏!阿嚏!阿嚏!”

孟省一連對着林之葉的腦袋打了三個噴嚏,林之葉摸摸頭發,随後轉身把手在孟省校服上蹭了蹭,“真是有修養啊。”

“對不起,太擠了,來不及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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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會兒,孟省又覺得鼻子癢癢了,連忙擡起頭捂住。

感覺到他誇張的動作,林之葉望着車窗外彎了彎嘴角。

下車之後,那股子香味依然萦繞在孟省的鼻孔裏,“林之葉,你一個男生噴什麽香水啊。”

走在前面的林之葉頭也不回地說:“關你什麽事。”

孟省快走兩步與他并肩,“哎我說,你是不是有女朋友?肯定是你女朋友送的香水。”

“沒有。”

“你是不是經常收到女生的情書啊?情書裏一般都寫什麽?”

林之葉微微皺眉,“一般寫着某班某某,幾句中西方詩歌,再加上微信號QQ號,還有一張照片。也有附帶電影票的。”

突然,他停下腳步,向右看去。孟省一看,有點尴尬,這不是那條罪惡的小巷麽。昏黃的路燈,林之葉唇角的血……

“那天你在這劫持了我——”

“別,哪有這麽嚴重。”

“我還以為自己要被殺了,一瞬間想了很多事情。”林之葉陷入了沉思,“其實我該謝謝你,是你把我打清醒了一些。”

孟省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啊?你說什麽呢?”

林之葉搖搖頭,似乎在驅散什麽東西,“算了,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說話不要藏着掖着嘛,我理解能力不太強啊。”

“看出來了。”

那不勒斯花園是個高檔小區,取名時開發商似乎只知道那不勒斯風光美,卻忘了那裏治安極差、黑手黨橫行。

林之葉家是寬敞的四居室大平層,極簡風格裝修,沒什麽雜物,有點冷清。

“進來,我要關門了。”

孟省只好跨進門,換上拖鞋,“咱們不是要去打籃球嗎?”

“我作業還沒寫完。”

“哦……”

“你沒有作業嗎?”

“還差一點就寫完了,應該沒有你們尖子班那麽多。”

孟省跟着林之葉走進書房,看見了滿滿一面牆的書。

“好多書,你喜歡看書?”孟省随手抽出一本,“《武器,永別了》……”

“是《永別了,武器》。”林之葉脫下校服,開始寫作業,“那邊全都是黎昕的,小心點別翻壞了。”

“一個海明威,兩個海明威……好多海明威,他喜歡啊?”

“嗯。”

“你怎麽不讓他陪你練球?”

“他忙不開。”

孟省百無聊賴地坐在巨大書桌旁的沙發上,托腮看着專心致志做物理題的林之葉。他想不出太多形容詞,只覺得林之葉長成這個樣子真是……鬼斧神工?巧奪天工?不,好像不對……

察覺到孟省直勾勾的目光,林之葉說:“你為什麽不寫作業?去餐桌旁搬張椅子過來。”

“哦,我那點作業,明天早上寫一下就好了。”

“那就看書,複習或者預習,不要傻待着,時間就是這樣被浪費的。”林之葉擡眼看了看這個傻大個,心中已經翻了一萬個白眼。他之前從沒和孟省這種學渣接觸過,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好吧……”孟省打開書包,發現自己只帶了數學和化學書。

該看哪本呢?哪本都不太想看……孟省擰着眉頭,目光在兩本書上輪轉。

“你家裏要求你幾點回去?”

“沒要求,”孟省最終選擇翻開化學課本,“我自己住。”

林之葉擡起頭,有點驚訝地望着他,這倒是挺出乎意料的。

“別這麽同情地看着我,我不是孤兒。”孟省聳聳肩,“我家是開理發店的,我爸,我繼母曼姨和我弟,住在理發店那邊,我自己住機電小區。”

“為什麽要一個人住?”

“這兩處房子都住不下四個人,而且機電小區離學校更近一些,無論是之前的七中還是省實驗。所以高一開始我就自己住了。”

“哦。”

“聽起來有點可憐是不是?不過我覺得挺自在,周末回去幫幫忙,吃頓飯。而且孟卓太淘氣,自己住清淨多了。”

“你弟多大?”

“快5歲了,是曼姨帶過來的,簡直就是個哪吒。”

“這樣,我還以為是你親弟弟。”

“改姓了,他也搞不懂什麽叫再婚,還以為我是他親哥,我也把他當親弟。”孟省笑了一下,“對了,那個奧特曼面具就是他的。”林之葉沒有搭話,慢慢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八點半左右,林之葉收起書本,“我去換衣服。”

孟省跟到林之葉卧室門口,探頭探腦地問:“我能進來嗎?”

“嗯。”

孟省走進林之葉的卧室,又聞到了那種香水味。這是一間典型的男生房間,深色的窗簾和四件套,牆上貼着幾張NBA球星的海報,孟省只能認出科比。一角的電腦桌上放着一臺外星人17。

“你玩什麽游戲?”

“植物大戰僵屍什麽的。”

“用外星人玩植物大戰僵屍?”孟省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還用茅臺漱口?”

林之葉的嘴角抽動了幾下,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李遇也有臺外星人,他喜歡GTA。”

“接着。”林之葉脫下上衣,從床底摸出籃球丢給孟省。他那有些單薄的腹肌上一片淤青,想來後背也好不到哪去。

“還疼嗎?”孟省小聲問。

“不太疼了。”

“真的很抱歉啊,看你最近訓練時狀态不太好,要不是我的話,估計你就是隊長了。”孟省越說聲越小。

“原來你也知道啊……”林之葉邊穿衣服邊漫不經心地說。

“那個,我的腰帶在哪呢?”孟省小心翼翼地問。

“過一陣子給你,我會幫你保管好的。”林之葉來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兩瓶運動飲料,“走吧。”

林之葉的陪練要求很簡單,只要孟省像只大猩猩一樣在他面前晃,搶他的球,不讓他投籃即可。可是……看着孟省僵硬詭異的動作,林之葉仿佛看見一個原始人在圍着篝火跳舞。

“你停一下,”林之葉一手放在孟省胸前,一手靈活地運球,“你得記住,你是在防守,不是在跳大神。”

孟省的臉“噌”一下就紅了。

“防守的時候,胳膊要伸直,手向外張開,一上一下的來回晃動,不是像撓人那樣……你是梅超風嗎?”

孟省依言做着動作。

“盡量預判我的進攻動作,提前封死我的路線。”

“預判?我又不會讀心術。”

林之葉無奈地說:“這只有靠練了,是有規律可循的。還有,注意防守距離。”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孟省被林之葉晃倒好幾次,終于明白了他絮絮叨叨的“注意防守距離”,原來離得太近會被假動作晃倒。

“你這和揍我一頓也差不多了。”又一次被晃倒後,孟省幹脆坐地上不起來了,氣喘如牛,模樣凄慘。

林之葉擦了擦汗,“走吧,時間不早了,你沖個澡就回家吧。”

雖說在剛認識的人家裏洗澡有點尴尬,但滿身大汗實在難受。孟省洗完澡出來時,林之葉也從主卧的衛生間出來了,穿着一套印着籃球圖案的家居服,依然戴着護腕的右手捂着腹部,挂着水珠的臉上一片慘白。

“你怎麽了?”

林之葉深呼吸了幾下,才說:“胃疼。”

孟省像牛一樣結實,從來沒有胃疼過,也想象不出胃疼是什麽感覺。

“那怎麽辦?喝、喝熱水?”

林之葉哼了一聲,倒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孟省愣住了,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鼻子下面,還捏了捏人中。

“你能不能別這麽蠢。”林之葉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我還以為你背過氣去了,你的藥在哪?”

“吃沒了……最近沒有吃藥。”林之葉慢慢蜷縮起來,聲音斷斷續續。

“這麽嚴重嗎?怎麽辦,你爸媽什麽時候回來?”

“你走吧,我自己待一會就好了。”

“等我一下。”

孟省來到廚房,發現這整潔得不像話,好像從沒有人做過飯似的,林之葉那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冷氣質就是這麽練就的嗎?終于,他找到個奶鍋,接點水燒開,由于沒找到杯子只好倒進碗裏。

“你抱着這個碗,放在肚子上,一邊吹一邊喝。”

林之葉倒是沒抗拒,任由孟省把自己扶起,用浴巾墊着,小心地抱住滾燙的飯碗。

“你明早吃什麽?”孟省問。

“路上随便買點。”

“你家有小米嗎?我給你做點小米粥吧,我記得胃不好就該喝小米粥。”

“不知道,你找找吧。”

孟省返回林之葉家的廚房,在櫥櫃裏搜尋一番後,成功找到一袋未開封的包裝浮誇的“綠色有機小米”。獨自生活一年多,一些家常飯菜他還是很有信心的,更別說小米粥這種零基礎的……

黃澄澄的小米剛下鍋,孟省就聽見大門響動,有人進來了。

“你是……”剛進門的中年男人看着孟省,不知道為何一個彪形大漢會出現在自家廚房,還帶着圍裙。

男人中等身材,氣質儒雅,和林之葉眉宇間有一丁點相似。孟省張了張嘴,意識到這大概是林之葉的父親,“啊,林叔叔你好,我、我是林之葉的同學,他、他胃疼,所以我就做點小米粥……”

聽孟省這樣說,一臉疲憊的男人快步走到客廳,“葉子,怎麽樣?你藥呢?”

“別管我。”林之葉瞟了眼父親,淡漠地別過頭。

男人愣了一下,開始在茶幾的抽屜裏翻找。

“早就吃完了。”

“爸爸忘記給你買藥了。”

“你能記得什麽?”林之葉不屑地說。

男人嘆了口氣,低聲說:“你……你同學還在這裏,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我出去買藥。”

出門前,男人對孟省笑了笑,“這位同學,謝謝你啊。”

孟省連說“不用客氣”,望着咕嘟咕嘟翻滾的小米,心想:原來好學生也很叛逆嘛!

林之葉不耐煩地閉上眼,啜飲碗裏的熱水,感覺胃裏舒服了許多。胃炎引發的胃痙攣,發作起來就像肚裏有個絞肉機一樣,好在持續時間不長。

喝完熱水,林之葉回卧室躺下淺眠,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個人蹑手蹑腳地潛進來。借着微弱的夜燈,可以認出是孟省。

“那個,小米粥熬好了。”

“……謝謝。”

“對了,你爸讓我叮囑你按時吃藥。”

“哦。”

“明早把粥熱一部分,剩下的放進冰箱,可以當夜宵。”

孟省話還沒說完,林之葉已經再次睡着了,微蹙着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從剛才開始,孟省就覺得林之葉的家庭有點異樣,而這種異樣感他很熟悉:沒有女人。想到林之葉脆弱又叛逆的樣子,孟省感覺自己都快散發出母愛的光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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