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親人的背叛

玉牌上的地府封印,在比幹離開時即已撤去。

長方形的玉牌, 足有成人半個巴掌大, 一面雕刻有古老的圖騰, 泛起瑩瑩光澤;另一面則光滑平潤,沒有一絲紋路。

顏珋回到客棧, 将比幹贈送的青火投入鼎爐,爐內立刻響起一陣爆音。陰兵同時祭出死氣,将鼎爐完全包裹, 才堪堪壓制住青火的暴戾。

待青火同鬼火完全融合, 橙紅的火團足足增大一倍。焰心處的鬼臉愈發凝實, 眉目清晰可辨。

“勞煩諸位。”

顏珋取出三壇烈酒和數條妖魚,交給看守火爐的陰兵。後者捧着酒壇眉開眼笑, 連連拍着胸脯, 保證看好火爐, 一定寸步不離。

“店家放心吧, 弟兄們做事絕不含糊!”

留陰兵繼續祭煉鬼火,顏珋邁步登上二樓, 推開樓梯右側的一間客房, 徑直走了進去。

房間中立有三扇屏風, 靠牆擺有博古架, 架上設有各色古玩瓷器, 青銅質樸,玉器瑩潤,瓷器上的花紋異常靈動。

架旁有一只長頸瓶, 超過半人高,瓶內盛放一枝紅梅。花瓣以翡翠雕琢,在枝頭絢爛綻放,花蕊是鑲嵌的金絲彩寶,可謂是巧奪天工。

屏風前是一張圓桌,桌旁兩張木凳,桌角和凳腳均為伏虎,蹲踞四面,怒目圓睜,虎口咆哮,栩栩如生。

桌上設有銅制香爐,并有懸挂鈴铛的青銅架。

随顏珋合上房門,架上銅鏈無風輕動,帶得銅鈴叮咚作響,似山澗溪流潺潺不斷,清脆悅耳。

顏珋走到桌旁,兩指輕按青銅架,鈴聲戛然而止。随後掀開香爐蓋,向內投入一枚香球。少頃,白煙袅袅升起,繞過雕有祥雲紋的爐身,很快變得透明。與此同時,清雅的香氣飄散在室內,帶着凜冽的冬雪氣息,似幽幽梅香,沁人心脾。

玉牌被放到桌上,顏珋輕擊桌面,一只茶壺、兩只茶盞憑空出現。

茶壺口溢出熱氣,茶水注入盞中,水聲汩汩,熱氣遲遲不散。水面輕漾漣漪,兩枚針狀茶杆載浮載沉,渾如飄搖的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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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飄逸,玉牌始終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反應。

顏珋再敲桌面,桌後的屏風不再空白一片,有大團雲彩飄過,銅鈴搖曳,鈴聲陣陣,由緩至急,幾可比夏日午後驟降的暴雨。

“既有執念在心,遲遲不願去投胎,為何不出來見上一面?”

鈴聲連綿不斷,顏珋安坐在桌旁,茶盞送到唇邊卻不飲,僅是細細嗅着茶香,耐心等待玉牌中的鬼魂回應。

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玉牌表面騰起大團黑氣,室內刮起陣陣陰風,陰森冰冷,能凍僵人的骨髓。

黑氣似毒蛇盤繞,不斷上升擴散,很快充斥整個房間。

顏珋放下茶盞,任由黑氣彌漫,随意打了個響指,茶壺口再次溢出熱氣,盞中重新注滿熱茶。

黑氣越來越濃,如兇獸張牙舞爪,直撲向顏珋,卻被透明的屏障隔開,硬是無法傷他半分。

陣陣鬼哭聲響起,陰風大作,房間中的屏風、博古架、木桌同時晃動搖擺。古玩、玉器和瓷器不斷跌落,眼見要摔碎在地,中途忽被靈力托起,懸浮在半空,包圍住彌漫的黑氣。

靈氣開始擴散,大團的靈光中,器靈擺動藕節似的小胳膊,晃動着小腦袋,在黑氣外圍飛來飛去,頑皮地嬉笑。

黑氣一旦被靈光包裹,當場就會被撕裂蠶食,化作一個個黑點消失在亮光中。

僵持不到五分鐘,黑氣就敗下陣來。只是器靈也不敢繼續上前,黑氣中若隐若現的金光明顯讓他們忌憚。

“回去吧。”

顏珋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包圍鬼魂的靈氣陸續撤去,生出器靈的古玩接連飛回到架上,如遭遇地震的景象也随之消失。

博古架不再搖擺,屏風和木桌也停止晃動。

黑氣湧動片刻,終于不再硬抗,在鈴聲中逐漸淡化,現出一名花甲老人的身影。

老人一身綢制唐裝,五官端正,兩鬓斑白。眉心烙印川字,神情嚴肅,站立走動皆腰背挺直。雙眼猩紅狀如厲鬼,周身卻覆有淡淡金光。就是這層金光,讓存世千百年的器靈心生忌憚。

“店家喚老朽何事?”老人的聲音粗噶沙啞,生前應是受過傷,咬字并不十分清晰。

“先生請坐。”顏珋請老人落座,将茶盞送至他的面前。

見對方站在原地未動,表情十分不善,顏珋笑容依舊,輕敲擺在面前的玉牌,道:“先生身在玉中,僅為壓制怨氣,并未被封住感知。判官先前所言,想必聽入耳中。我請先生當面,自是為助你消除執念。”

老者仔細打量顏珋,許久才道:“你真能幫我?”

“自然。”顏珋颔首,再次請老者落座。

這一次老人沒有拒絕,坐到顏珋對面,看一眼冒着熱氣的香茶,很有幾分意動。他生前最好飲茶,為尋到頂級茶葉,不惜親自前往山中茶園,一留就是數年。

“這是靈茶。”顏珋打了個響指,兩匣點心出現在桌上。點心以糯米制成,內中包裹鮮豔花瓣,散發誘人的香甜。

老人成鬼之後,在地府滞留數載,見過的鬼物和靈物并不少。哪怕是閻羅和判官獨有的供奉,他也曾見到過。面前的茶水點心看似平平無奇,對他卻有着致命誘惑,連閻羅殿上的鬼丹都無法與之相比。

“多謝。”

老人謝過顏珋,端起茶盞細品,随後又執起長筷,連用數塊點心。點心茶水入腹,令他發狂的怨氣被進一步壓制,狂躁的情緒随之減弱,效果超過被封印在玉中之時。

感受到明顯變化,老人停下筷子,猩紅的雙眼望向顏珋,神情中浮現戒備和疑惑。

“先生無需擔憂,此茶于你無害,反有不小的好處。”顏珋解釋道。

“好處?”

“你含恨去世,執念難消。任由怨氣吞沒,早晚會化成厲鬼。因你數世積有功德,去世後有金光護衛魂體,一旦化作厲鬼,金光必将反噬,這種痛苦,忘川之刑也無法相提并論。”

老人陷入沉思,似在消化顏珋所言。

半晌後,看着盞中變涼的茶水,忽然冷聲笑了起來。

“常言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生前行善無數,家産大多用來做公益辦學校,資助貧寒學子,為鳏寡孤獨捐款贈物,可我的好報在哪裏?”

老人的笑聲越來越大,周身再次湧動黑氣,雙眼猩紅滴血,指甲和嘴唇染上漆黑,聲音猶如砂紙磨過,粗噶中竟帶出一絲尖利。

見狀,顏珋手捏法印,兩指點在老人額心。

滾動的黑氣驟然停滞,老人眼中的紅光也漸漸散去,神情由瘋狂變成疲憊,整個人失去精氣神,不再猙獰可怖,變得愈發蒼老。

“先生執念太深,越壓制情況越糟。無妨講出來,總能纾解幾分。”顏珋道。

老人低下頭,閉上雙眼,似在對顏珋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講出來當真有用?”

“對。”顏珋輕聲道,“講出來,我能幫你。”

老人陷入沉默,許久沒有出聲。

顏珋沒有催促,又換一壺熱茶,靜等老人卸去防備。

良久之後,房間中終于響起老人的聲音。

“我名鄭恩,祖籍海市。聽我爹說,祖父曾是洋行掌櫃,數年時間內,積攢下一份不小的家業。”

“財帛引人眼紅,祖父交友不慎,被引誘染上賭瘾,短短半個月就輸光家産,更在洋行賬目上做手腳。事情敗露,東家大發雷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沒有報警,僅是将祖父逐走。”

“家道中落,祖父仍不知悔改,家中的一切都被拿去賭,為籌到賭資,竟将我的姑母賣了。”

老人陷入回憶,神情恍惚,聲音變得低沉。

“我祖母氣急染上重病,加上多年操勞,藥石無醫,很快去世。我爹十幾歲的年紀,為了活下去,每日裏去碼頭扛活,生生累得咳血。遇到好心人,才沒有死在街頭。”

“後來戰争爆發,祖父不知所蹤,我爹被抓壯丁,什麽都不懂就被送上戰場。虧得運氣好,遇上幾個同鄉,才在死人堆裏爬出來。”

老人說話時,顏珋将香茶換成酒水,點心也被撤走,換成兩盤下酒的小菜。

“再後來,我爹換了隊伍,一仗接着一仗,闖過槍林彈雨,直至全國解放。”老人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我爹在世時,最常說的就是感恩,說沒有當年的好心人,他早就橫死街頭,不會有今天的日子,更不會有我和我的兩個兄弟。他還說,要是能找,無論如何也要把姑母找回來。”

“整整二十年,直到咽氣,他始終沒有放棄。”

“在病床上,他叮囑我和兩個兄弟,要設法找到姑母的後人,要行善積德,更要教育兒孫,一定不能沾賭,若是染上此等惡習,立即逐出家門。”

說到這裏,老人忽然停住,神情變了幾變,臉上痛苦和仇恨交織,雙眼紅得近乎要滴出血來。

“我遵照父親遺言,幾十年來從不曾懈怠。”

“我以為我的兄弟,我的兒女都和我一樣。哪裏想到,我的親人,我最信任的人,竟然為了家産,為了各自的私心,聯起手來推我走上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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