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恩将仇報
提及背叛自己的親人,老人周身再次湧動黑氣, 聲音冰冷, 神情逐漸變得猙獰。
“我早年參軍, 退伍後開始經商。”
“商場上最不缺的就是爾虞我詐。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轉眼捅刀的事都沒少見。經歷得多了, 心也變得硬了,行事一天比一天謹慎,從不允許自己沖動犯錯。”
“只是沒想到, 在外人手裏沒栽多大的跟頭, 最後反倒栽到親人手裏。”
老人飲盡杯中酒, 顏珋托起酒壇,又給他倒滿一杯。
“早三十年前我心眼直, 沒少吃虧。遇上嘴上和你稱兄道弟, 背後給你下套的, 根本看不出來。”
“一次兩次, 三次四次,吃得虧多了, 才慢慢品出味來。”
“我想着打虎親兄弟, 上陣父子兵, 工廠辦起來, 正有些起色, 遇上兩個兄弟沒工作,在家待業,索性拉他們一把, 三兄弟一起幹。我在外邊跑,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他們替我守好後方,看好廠子就行。”
“之後的十年裏,我們兄弟擰成一股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連軸轉,幾乎沒有能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
老人端起酒杯,看着杯中倒影,深深嘆息一聲。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真累,也是真苦。每天回到家裏,倒在床上就不想動彈一下。可再苦再累也覺得值。哪怕是在酒桌上喝吐血,為了生意裝孫子,日子也有奔頭,因為知道自己背後有親兄弟,倒下也會有人扶着。”
顏珋沒出聲,單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規律的輕敲,不着痕跡地壓制老人的怨氣,使他不陷入狂躁。
“後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日子也好了,老三卻累得一病不起。我和二弟去看他,他抓着我倆的手,隔着氧氣罩,想說話卻說不清,只能一個勁流淚。”
老人用力閉上雙眼,眼角躺下兩行血淚。
“我後悔,後悔半輩子!”
“當時怎麽就沒多想想,多想想他要和我說什麽。多想想他手指着誰,要對我和二弟暗示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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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珋沉吟不語,手中的動作始終未停。
黑氣在老人周身湧動盤繞,終究沒能覆沒金光。老人雙眼血紅,臉頰和脖頸也覆上黑紋,神智始終清醒,沒有如剛現身時的狂躁。
“現在想想,哪怕當時多留心,也不會有之後……”
老人放下酒杯,直接拎起酒壇,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水入喉,大團的熱氣在體內蹿升,金光稍顯明亮,驅散盤繞的黑氣。
“後來,我是從護工口中得知,三弟患病時,偶然聽到弟媳家人的話,說他不久于人世,讓弟媳趁着年輕再找一個。”
老人頓了頓,沉聲道:“三弟去時還不到四十歲,弟媳比他小三歲,孩子剛上初中,有這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為了霸占三弟的家産,屢次當着我侄子的面說我三弟曾經出軌,有病是報應。還指責我和二弟沒良心,等三弟死了,就要把他和他母親一起掃地出門,霸占我三弟的房子和財産!”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一家人都沒工作,靠着我和三弟的資助才有本錢做點小買賣,才能過得衣食無憂。家裏孩子上學,還是三弟拿的學費和生活費。不念三弟的好,為了占下他的家産空口污蔑,往他身上潑髒水,這樣喪良心,他們還是人嗎?!”
老人發出怒吼,手用力拍在桌上。
若是這家人此刻當面,顏珋絲毫不懷疑,他會把這家人撕成碎片。
“我當時在外地,二弟也忙着看顧廠裏,始終不曉得三弟的處境。這家人又擅長做表面功夫,有弟媳幫忙,侄子很快被籠絡過去,幫忙一起隐瞞背後的龌龊,根本忘了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親爹,是護他愛他的父親!”
老人雙手攥緊,猛然舉起酒壇,大口灌進酒水,魂體周圍金光和黑氣交錯,室內的桌椅和博古架又開始搖晃震動。
顏珋手捏法印,指尖點在老人額心,異狀才逐漸停止。被驚動的器靈化出虛影,七八個胖娃娃趴在瓷器和青銅器上,對着顏珋和老人的方向探頭探腦,圓溜溜的大眼睛轉動着,臉上滿是警惕和好奇。
老人放下酒壇,抹去嘴邊的酒漬,咬牙切齒道:“我三弟病入膏肓,根本無法同外界聯系。我和二弟每次去看他,弟媳一家總會守在病房裏,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侄子被蒙蔽,也同我們疏遠。”老人苦笑一聲,“也是,說話的是他親娘,是他外公外婆,是他平日裏最親近的,我們做叔伯的自然就差上一層。”
“三弟大概也看到兒子的變化,彌留之際拉着我和二弟,掙紮着想要說出真相,可他患的病症在這裏,”老人手指着脖頸,沙啞道,“他沒法說話,強掙着也只能發出模糊的字眼。”
“他是睜着眼睛去的……”老人聲音漸低,眼角淌下兩行血淚,使得形容愈發可怖。
顏珋起身走到門前,推開房門,很快有數只酒壇自一樓飛來。
比起之前,壇中酒更烈,更适合現在的老人。
酒壇封口拍開,濃郁的酒香彌漫在室內,老人陷入痛苦的回憶,器靈卻抽着鼻子,對壇中美酒垂涎欲滴。礙于顏珋在場,始終不敢上前,只能藏在博古架後,繼續對着酒壇流口水。
“三弟去後,弟媳一家人住進他留下的房子。弟媳一年後改嫁,三弟留下的家業,我和二弟給侄子的學費、生活費和零用,幾乎都落到那家人手裏。”
老人抓起酒壇,對着壇中倒影苦笑。
“偶然的機會,二弟和我遇到當年的護工,得知事情真相。多方查證,證明護工沒說謊,我倆合計之後,決定把侄子帶回來。這樣的人家,好孩子也會被教壞。”
“我倆想把侄子要回來,無論如何不能讓三弟留下的血脈長歪。哪裏想到,這家人做生意不成,鬼祟的手段卻不少。”
“手段?”顏珋問道。
“他們聯系了媒體。”老人牙根緊咬,黑紋爬滿臉頰,“我和二弟的工廠不小,是當地的納稅大戶,還曾建過學校,資助過不少學生,幫助過孤寡老人,算是有頭有臉。奈何這家人很會演戲,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到頭來卻成了為富不仁,欺負孤兒寡母,意圖霸占兄弟家産的惡棍!往日裏做的好事,也被污蔑是別有用心。”
“這家人如何,我和二弟都不在乎,早就看清他們的本質,說是人渣都不為過。最讓我們寒心的是,三弟的兒子,我們的侄子,在他母親的挑唆下,當着世人的面說謊,把兩個伯叔說得十惡不赦。在他嘴裏,我們反倒成了冷心冷肺,沒有半點親情的畜生!”
老人越說越怒,更有說不出痛心。
“世人不曉得真相,甚至有人跑到工廠來罵。二弟突發腦溢血,很快一病不起。二弟妹知曉內情,找上三弟媳一家,要當面問一問,他們到底有沒有良心。”
“那家人龜縮不出,暗中再次聯系媒體,更坐實鄭家嚣張跋扈,欺淩孤兒寡母的罪名。”
“再後來,二弟也去了,二弟妹帶着一雙兒女,同那家人結下死仇。我的心也冷了,除了每年給侄子學費,養到他十八歲,再不想去管。”
一壇酒眨眼被飲盡,老人說到痛心處,幾乎控制不住陡增的戾氣。
“三弟媳後嫁的男人很有心機,見我無兒無女,妻子也在多年前病逝,暗地裏打起工廠的主意。那家人本就貪婪,被他提點,收斂不少。侄子也被教育,裝作痛改前非,開始裝模作樣親近我和二弟留下的兩個孩子。
“血脈親情被他們當成牟利的手段,我一個生意人偏偏看不透,不知教訓,多可笑?”
老人趴在桌上,連聲苦笑。
痛苦的回憶像是一把利劍,深深紮入心裏。如今說出來,猶如把劍一把抽出,血肉翻卷,鮮血淋漓。
“我能看出侄子是在做戲,可我總想着他是三弟唯一的血脈,哪怕多是假意,只要能讓他少和那家人接觸,總能想法把性情板正過來。結果是我想得太好,傻到仿佛沒有腦子!”
黑氣又開始增加,逐漸壓過金光。
顏珋沒有再祭法印,而是輕擊銅鈴,以鈴音穩定老人的情緒。
良久,待心中狂躁慢慢減弱,老者脫力般癱軟在木凳上,雙眼依舊血紅,周身彌漫着恐怖的煞氣和戾氣。
顏珋十分清楚,沒有鈴音,面前的老人怕是早已經化作厲鬼。
“我死前不久,尋找多年的姑母終于有了消息。”
“姑母當年被賣進一個大戶人家,後來家中遭遇土匪,主家都被殺死,她同家中長工一起逃走。土匪走後,又遇上鬼子兵進城,燒殺劫掠無惡不作,兩人跑出城外,才勉強逃過一劫。”
“兩人結成夫妻,長工在進城賣山貨時被抓壯丁,自此杳無音訊,我姑母一個人帶着孩子,苦苦熬過幾十年,直到死都不曉得我爹在找她。”
“姑母只有一個兒子,去世也早,身後留下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
“小姑娘很懂事,學習很好,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說是将來要做一名醫生。男孩子也聰明,只是心性不定,有些調皮,但也是個好孩子。”
“能尋回這對姐弟,完成父親的遺願,就像是做夢。”
說到這裏,老人的臉上現出一抹笑容,很快又被憤怒取代。
“可我萬萬沒想到,這兩個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孩子,卻礙了那家人的眼。見我對他們很是照顧,以為我要将家産全給他們,竟然暗中設套,借我侄子的手,意圖将那兩個孩子引上歪路!”
老人極端憤怒,距厲鬼僅一步之遙。
“賭,他們竟想法設法,讓一個孩子染上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