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速之客

黃粱客棧中,顏珋三人圍桌而坐。

庚辰手持瓷盞, 長劍橫放在手邊, 目光掃視對面的貔貅, 眸底浮現金光,随時可能揮劍斬瑞獸。顏珋環抱雙臂靠坐在椅上, 斜眼看向埋頭大吃,像是餓了幾千年的貔貅,同樣面色不善。

貔貅卻像是毫無所覺, 手中筷子飛舞, 面前的食盒不斷堆高, 吃得不亦樂乎。

啃完三條獸腿,仍是意猶未盡, 繼續掀開食盒蓋子, 發現裏面盛着妖魚, 熟練地用筷子抽去魚刺, 三兩口吞下肚。看他這副架勢,幾乎和饕餮沒什麽區別。

“壬晝, 你到底來做什麽?”顏珋等了許久, 貔貅始終沒有放下筷子的苗頭, 不得不開口詢問。

貔貅吃掉魚尾, 舔舔下唇, 回答道:“這事說來話長。顏珋,再來兩條魚?”

顏珋眯起雙眼,忽然冷笑道:“我知道貔貅皮厚肉硬, 但也不是沒有料理辦法。瞧見那只銅爐沒有?當年老君煉丹所用。庚辰,想不想嘗嘗火烤瑞獸?滋味應該不錯。”

庚辰十分配合,他也的确有些不耐煩。當即放下瓷盞,單手握住劍柄,長劍雖未出鞘,鋒利的劍氣已逼近貔貅鼻尖,口中道:“皮厚無妨,先去鱗再剝皮,如若不行則以雷擊,骨碎自能斬塊。凡世火無用,可用三昧真火。”

“我說,用不着這樣吧?”哪怕知道他們不會真正動手,貔貅仍是聽得心驚膽跳,頭皮都有些發麻。以手抵住劍鞘,小心避開劍氣,身體後仰的同時,從懷中取出一枚堪比玉石雕琢的橢圓形球體,伸長手臂遞給顏珋,再不敢插科打诨,故意拖延。

“就是這個,我來專門是為這個。能讓你家這條龍把劍挪開嗎?我可不想和他打架。”

無視貔貅話中的調侃,顏珋接過他手中的圓球,打入一道靈力,确認裏面是什麽,不由得詫異道:“蛟?”

“沒錯,是蛟。”待庚辰收回長劍,貔貅才正過身,誇張地松了口氣,抹掉額前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抱怨道,“我分明是做好事,千裏迢迢把這條蛟送過來,沒等現身,差點被紮一身窟窿,冤不冤。”

顏珋沒理他,随意打了個響指,櫃臺後又飛出三只食盒,外加一壇美酒。

聞到酒香,貔貅登時不抱怨了,揭開酒壇灌下一大口,當場眉開眼笑。

“顏珋,還是你這裏的酒最好。”

顏珋單手托着蛟龍蛋,繼續融入靈力。感受到其內稍顯駁雜的氣息,不由得眉心微蹙。裏面的蛟的确還活着,而且生出四爪,身披鱗片,即将化龍。但其周身又萦繞一層死氣,同其自身靈力互相糾纏,未知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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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庚辰見他表情不對,開口問道。

“這條蛟貌似有些狀況。”顏珋把蛋遞過去,示意庚辰自己确認。後者看過之後,生出和他同樣的疑問。

蛟生四爪,已有化龍之相,能逐世間邪祟。

這股死氣來得實在奇怪。

“壬晝,你在何處發現此蛟?”庚辰問道。

“我家門口。”

轉眼的時間,酒壇已經見底。貔貅放下酒壇,仍是意猶未盡。倒空最後幾滴,用筷子分開魚身,取最嫩的部分送進口中,仔細品嘗難得的美味。

“你家?”顏珋曲起手指,指尖輕敲桌面,不客氣道,“要是我沒記錯,你的洞府早被麒麟掀了,山頭都被鏟平。從四萬年前,你就借住在饕餮洞府,專為避開麒麟,被火球燒都不敢露面。”

“咳咳!”老底被當面揭穿,貔貅咳嗽一聲,迅速調整過來,“這話說得不對,大家都是異獸,分什麽你我。”

“你是瑞獸,饕餮是兇獸,本來就有區別。”顏珋笑眯眯道,“只是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做過什麽,才能把麒麟氣成那樣?”

貔貅啞口無言。

當年的事能說嗎?

打死也不能!

他要是占理的話,哪用得着東躲西藏,最後更藏進饕餮家裏,死賴四萬年。

看起來,他的确來得不是時候,打擾到這條蜃龍的好事。不然的話,何必如此出言擠兌,還專門揭旁人的傷疤。

好在顏珋還算大度,當面刺幾句,事情就算過去。話鋒一轉,指着放在桌上的蛟龍蛋,示意貔貅繼續說明緣由。

“這條蛟墜落在饕餮洞前,身上有傷,鱗片少去大半,已經氣息奄奄。我和巳烎查看過,發現并非是應劫所致,更像是被銳器所傷,而且是凡間的銳器。”

“你說什麽?”顏珋面露詫異,動作為之一頓。

看守火爐的陰兵豎起耳朵,互相交換眼神,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尋常異獸,是蛟,披鱗生虬,長出四爪,在凡間能呼風喚雨,應劫就有機會化作神龍。被凡間銳器所傷,怎麽想都不可能,更不合理。

“非是不可能。”庚辰開口道,“如若主動封住靈力,僞做凡人身,投身陽世之中,又遇凡間道佛之人,未曾小心提防,被發現端倪,未必不會遭遇傷劫。”

“對。”貔貅接言道,“她的傷口極深,而且十分規則,很像是被繩索捆住,生生拔去鱗片。此外,她的虬角也少去半截,眼球被挖去一枚,傷好也無法恢複。”

“蛟筋可在?”

“尚在。”貔貅道。

若是蛟筋都被抽掉,根本撐不到饕餮洞前。

顏珋沉吟片刻,目光轉向貔貅,道:“落下時是蛟,為何又會成蛋?”

“這事說來話長。”

“不妨長話短說。”庚辰道。

“顏珋,你千萬別學庚辰,這樣很容易把天聊死。”貔貅對顏珋抱怨。

“是嗎?”顏珋單手撐着下巴,用靈力包裹蛟龍蛋,試着抽出其中的死氣,“我覺得這樣挺好。”

貔貅再次無話可說。

事實上,他也沒資格去吐槽別人。和饕餮同住四萬年,不自覺就會染上對方的習慣,想改都沒法改。

“這條蛟傷勢太重,又染上死氣,全無求生意志,根本不會調動自身靈力,任由死氣入侵體內。我和巳烎實在沒辦法,又不想眼看着她去死,只能強行封住她的神識,讓她回歸本源之态。”說到這裏,貔貅頓了頓,眼底閃過一抹陰霾,“這股死氣實在奇怪,我和巳烎都試過,始終無法去除。”

“饕餮也沒有辦法?”

“沒有。”貔貅搖頭道,“巳烎試過吞噬,照樣不行。燭龍在睡覺,叫也叫不醒。青龍和黑龍又是見首不見尾,找都找不到,實在是沒轍,只能來找你和庚辰。”

貔貅說得是實話。

饕餮洞府離燭龍最近,其次就是青龍和黑龍。相比之下,來找蜃龍和應龍幫忙,的确稱得上是千裏迢迢,翻山越嶺。

幸虧蛟的生命力十分頑強,如若不然,沒等抵達目的地就會咽氣。到最後只能是白跑一趟。

解釋完整件事的經過,知道顏珋和庚辰不會撒手不管,貔貅完成任務,酒足飯飽,就打算起身告辭。

“現在是蛟,差一步就能化龍。我和饕餮當真沒辦法,如果是你和庚辰,應該能救她。”貔貅收起玩笑和調侃,認真道,“洪荒已逝,天庭亦非數萬年前。祖龍沉睡不起,造人的女娲都極少露面,異獸隐居洞府,妖獸避于深山。自從人道大興,我等想要在世間行走,必須幻化人身。”

話說到這裏,貔貅嘆息一聲,看向被顏珋捧在手裏的蛟龍蛋,沉聲道:“世道對我輩而言都是這般,遑論沒什麽道行的靈物鳥獸。難得有一條能化龍的蛟,能救的話,還是救一救吧。”

貔貅之言出自肺腑。

哪怕身為瑞獸,受數萬年供奉,在如今的凡世,也必須要小心謹慎,避人耳目。同鴻蒙初開時相比,豈止無奈和憋屈。

“顏珋,有的時候,我很羨慕你。”貔貅走出客棧大門,沉聲道。

“羨慕我什麽?被押上剮龍臺,剮去一身龍鱗?”顏珋挑眉。

貔貅撓撓鼻子,單臂搭上顏珋的肩膀,認真道:“當年究竟誰是誰非,不知內情則罷,凡是猜到幾分因由的,都對太一的做法存有異議。說你觸犯天規,可規矩也是諸神所定,能定就能改。更何況你所行之事,不過是順心而為,該歸于龍族內部。退一萬步,哪怕事情成了,于仙凡并無害處,更不用說地府。歸根結底,不過掌握天庭神權,橫插一手。只可惜……”

貔貅的話說到一半,沒有繼續向下說。

顏珋搖搖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做事從來不會後悔,無論成敗結果。你要是真對我過意不去,不如給我幾片鱗,不然爪甲也成。”

“我何時這樣說了?”貔貅滿臉愕然,“還有,你何時惦記上我的鱗片?”

“你話中不是這個意思?”顏珋的表情更加誇張,單手捂住心口,做勢靠在庚辰肩上,故作悲傷,痛聲道,“當面說的話,轉眼就矢口否認,原來你是這樣的貔貅!”

貔貅兩眼圓睜,下巴險些掉在地上。眼見庚辰單臂環住顏珋,雙眼化作赤金,手中長劍随時可能出鞘,下意識倒退半步。

他沒心思和應龍打架,唯有吃虧一回,抛出幾片黃金般的鱗片,外加兩枚爪甲,旋即化作一道青色靈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遁入雲層,眨眼消失不見。

等到靈光消失,顏珋靠在庚辰肩頭,單手搭在額前,想到貔貅方才的樣子,不由得笑彎雙眼,樂不可支。

“滿意了?”庚辰收起長劍,以靈力裹起貔貅鱗和爪甲,遞給顏珋。

“還算滿意。”顏珋收好鱗片,對庚辰笑道,“時間還早,不如多留一會?”

“好。”

兩人剛要返回客棧,長街上忽然刮起一陣陰風,街道兩旁的燈籠随風搖曳,燈光忽明忽暗,走馬燈上的小狐貍睜開雙眼,亮出獠牙和利爪。

陰風過後,長街盡頭湧出大片黑霧,霧氣中走出一個身着校服,個子嬌小的少女。

女孩梳着馬尾辮,額前垂落厚重的發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遮住她的眉眼。除了圓潤的鼻尖和青白的嘴唇,完全看不清她的容貌。

顏珋停下腳步,打量着這位不速之客。

女孩似有覺察,前行一段距離就停了下來,雙手攥緊校服下擺,緩緩擡起頭。

随着她的動作,臉頰兩側的碎發被風吹起,鼻梁上的眼鏡也随之滑落,現出一張十分清秀,卻橫過數條刀痕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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