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醫師艾薇爾是中法混血, 會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出海前帶了兩個助手受雇服務于這些以華泰為主的貴人。她初步檢查了一下女孩身上的傷痕就讓助手備藥去了——雖然看着可怖,其實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淤青,而看起來這麽恐怖, 完全是她皮膚太白太嫩的緣故。
腿間的傷倒也不嚴重, 只是擦傷而已。
上了藥後,女醫師幫她掖好了被子,退到了門外。
沈澤棠靠在門邊的位置抽煙, 聽到開門聲就轉過頭來。
“大夫, 她怎麽樣?”
出乎意料的年輕、英俊,一身裁剪修身的高定西裝,腕表簡約,但是非常精致, 價值不菲,說話時很斯文, 似乎很有涵養。但是, 艾薇爾作為上流社會知名的私人醫師, 見過太多這種道貌岸然的家夥了。
她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公式化地說:“只是小傷, 沒有大礙,好好已經上了藥, 好好休息就可以複原。”
“謝謝。”沈澤棠把手按在門把上,就要進去。
也許是出于悲憫之心,艾薇爾叫住了他:“沈先生。”
沈澤棠回頭, 眼中露出詢問。
艾薇爾想了想說:“周小姐體質偏弱,免疫力差,皮膚角質層也較一般人薄,沈先生這些天,還是注意一下吧。”
沈澤棠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艾薇爾沒等他開口就走了。
房間裏只合着窗紗,光線是明朗的。周梓寧已經醒過來了,靠在床頭發呆。她生得白,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發蒙的時候露出迷惘的表情,抱着膝蓋,特別安靜,遠遠望去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沈澤棠放輕了腳步才走過去。
周梓寧也擡起頭看到他了。一時相顧無言。後來還是他彎腰把掌心貼到了她的額頭上:“好些了?”
“醫生說,是低燒,沒有大礙。”
“多休息。”
她點點頭。
漸漸的,竟然就這樣冷場了。沈澤棠只好在床上坐下,等了很久:“……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周梓寧扯了一下嘴角。和他的所作所為比起來,這點小傷算的了什麽,能比得上她心裏面的傷痕?
沈澤棠說:“我知道你心裏面怨我,但有些事兒,我不能不去做。”
“我沒攔着你,那和我沒有關系,我也管不了。我只是,瞧不上你。”
聽了這麽孩子氣的話,沈澤棠微笑搖頭,然後看定她,握住了她的手:“梓寧,這個世界不是直來直去的,我做事,有我的理由。”
她抽出了自己的手,低頭默然,終究不敢太過觸怒他。
又過了一天,船終于在新港碼頭靠岸。從鎮上開車沿着公路直接入城,有段白簽署的通行證,一路暢通。
這是個壁壘分明的怪異城市,西城區高度現代化,高樓鱗次栉比、車水馬龍,經濟發展絲毫不亞于香港、巴黎等國際一線城市,東城區則大多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生活水平,清一色的黑瓦土房。所以,經常可以看到穿着褴褛布衣的東城區難民排着隊到市政府領了個人臨時安全證,然後到西城區從事一些體力勞動活。
西城區地域面積占全城的三分之一,人口卻只有全城的十分之一,居住的大多是達官顯貴和富豪巨賈。
而那些領着安全證來西城區幹活的貧民,都得戴上邊防站派發的一條黃色臂章。
用以區分。
新法裏有規定,戴黃色臂章的人到西城區必須繳納一定保證金,必須領取安全證,夜間10點之後不準随意行走,公車上需給西城區本地居民讓座……很多匪夷所思明顯帶着歧視性的條款,起初有人反對過,也經常周期性爆發過一些□□活動,但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現狀如此,無力改變。
黑色的房車抵達了兩區分界的站臺,天上正好下起了雨。站臺有三個入口,靠左邊的位置都是普通通道,擠滿了領了安全證從東城區過來的貧民,檢查得異常緩慢,端着警棍的巡警不時恐吓威脅着維持秩序。最右邊的小型通道則暢通無阻。
都是一些豪車。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水滴模糊了一張張黝黑枯黃的臉,有不少人朝這邊巴巴望來,眼中露出豔羨的光芒。
前面的林肯車過了,司機加了點油門,把房車開過黃色的警戒線,将車窗降下了一點。
旁邊站臺的深藍色窗戶圓洞裏伸出一個腦袋,笑容非常客氣:“先生,請出示一下您的證件,如果是本地居民,請出示身份證,外地人員請出示簽證。”說着不忘打量了一下車牌和車牌號。
這車不是本地號牌。但是,絕對價值不菲。能開着上千萬坐騎在邊站往來的,平日也不是很多。房車後面還跟着一輛轎車,都是荷槍實彈的迷彩,手裏端着微沖。看打扮和武器裝備,絕對是一流的雇傭兵。
他們這樣查崗的人,早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
等待的時候,周梓寧百無聊賴地靠在皮椅上休息,又咳了兩聲。
“還不舒服?”沈澤棠轉過臉來,打開了手邊車內內置的小型儲物櫃,取出一瓶藥水。
周梓寧把頭躲開:“我沒事兒。”
“生病就要吃藥。”他又拿出了一瓶礦泉水。
周梓寧看看他,見事情沒有轉圜餘地,只好接了過來。那藥水一入口,她就皺起眉頭,刻度還沒到就拿開了,一副要吐的表情。礦泉水直接被她灌下去一大半。
沈澤棠接過來,放在眼前看了看刻度,重新遞給她:“還有半格,喝完吧。”
她沒有伸手去接,很明顯不想喝。
沈澤棠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人,就這麽看着她。對峙了會兒,周梓寧只好妥協,捏着鼻子将那半格的藥水灌了下去。這藥水療效不錯,是中藥配置的,雖然不是很迅速,基本沒有別的副作用,只是喝了之後會有點瞌睡。
她喝完以後,眼皮就沉沉地垂了下來。
沈澤棠回頭一看,人已經睡着了。
周梓寧睡着的樣子很安靜,睡姿卻和一般人不一樣,兩只腳架起來踩在座椅上,像只袋鼠一樣窩在角落裏,半個身子是歪着的。也好在房車大,不至于讓她掉下座位去。
沈澤棠看着就笑了,按了底座的按鈕,身後的皮椅自動放平了,和後面的儲備箱連通,成了可以睡覺的床。她腦袋一歪就要掉下去去,幸虧他伸手撥住了她的頭,半跪着抱了她到懷裏,用從儲物箱裏取了毛毯給她蓋上。
盤城的海拔比較高,西城區在半山腰以上,是全城最高的地方,氣溫平日只有10~25°之間,和東南亞其他地區很不相同。
尤其夜間和暴雨天,降溫極快。
司機見狀,不用他吩咐,很乖覺地開了暖氣。
房車很快通過了站臺,前往他在西城區最西面靠近山頂的一幢獨棟別墅。那裏以前是某位高官的府邸,後來那人在政變中失敗自戕,這棟宅子就空了下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葉時由政府決定進行公開拍賣,被一位美國佬購得,幾經轉手,到了他這裏。
與其說是別墅,不如說是個大型的花園,除了主宅和旁邊兩幢緊挨着的較小別墅外,球場、游泳池、假山群、露天咖啡廳等設施一應俱全。
不算保镖,光仆人就有二十幾人。
管家得知他會來,一早就帶着人守在大門口了。進了那扇鐵門,車在主宅前的噴池旁停下來。在仆人和保安詫異的目光裏,沈澤棠抱着周梓寧徑直進了屋。
柯宇随後下來,吩咐司機把車子停去底下停車場。
管家見人進門了,才好奇地問柯宇:“那是先生的……”
柯宇笑得滴水不漏,兩手下垂,自然地交疊在了一起,輕嗽一聲笑道:“您可以當面問先生。”
管家:“……”
驚訝的不止是管家,還有山莊的女仆,打掃衛生的也放下了手裏的布巾看過來了。當然不敢看得太明顯,只敢窺伺。
一種有些怪異的氣氛在山莊裏蔓延。
第二日,周梓寧醒來時發現床邊靠着一個人。她眯了眯眼睛,看清了這人的臉龐,微微愣怔。
沈澤棠衣服都沒有換,抱着肩膀坐在床邊,頭歪着擱在鐵床的欄杆上,眉宇間很疲憊。她撐起身子,發現頭不痛了,身上也不痛了,整個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聽到動靜,他也睜開了眼睛:“醒了?”
周梓寧點點頭。
他伸手就貼住了她的額頭,感受了一下才收回來。見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那一刻呆滞的表情很是可愛,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頭:“傻了?”
周梓寧眉毛一擰就甩開了他的手。
沈澤棠沉默了會兒:“還生氣?”
“沒有。”
“那就是還對我不滿了。”
“沒什麽好不滿的,我只是不認同你做的事。”她撈起旁邊的衣服,對他說,“你出去吧,我要穿衣服了。”
沈澤棠雖然有時候有點兒痞,但不是個喜歡耍流氓的人。見她此刻的态度,也不再多話,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外,順便幫她掖好了房門。
不過他沒走遠,就那麽站在門口。
此刻已經是晚上9點了。女傭已經去地下室休息了,屋外只有蟬鳴聲。
山間萬籁俱寂。
約莫過了幾分鐘,周梓寧穿着寬大的睡衣出現在了門口。
沈澤棠回頭一看,對她說:“跟我來。”
周梓寧遲疑了會兒,跟着他繞到客廳,踩着旋轉樓梯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