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車在10層樓高的淺黃色小樓底下停下來, 車燈亮了亮就熄了。
周梓寧剛下去,段白就從另一邊車門繞過來了,開口就叫住了她。周梓寧轉過頭,和他隔了幾米遙遙站着。
說起來, 他們算不上熟悉。不過, 他今天确實幫了她們一個大忙。伸手不打笑臉人,周梓寧這樣的人,尤其抹不開面子。
沈念自知自己繼續呆着也是無趣, 打了聲招呼就快步上樓了。
燈影裏, 周梓寧微微垂着頭,淡靜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像籠着一層輕紗的薄暮。段白看得略有些恍惚。
就是這簡短的愣神中,周梓寧詫異地擡起頭。段白此時也回了神, 和她的目光對上,神情自若地笑了笑:“你這段時間一直住這兒?”
周梓寧點點頭“嗯”了聲。
段白倚在門邊等了半晌, 卻不見她有什麽表示, 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到些許挫敗和無奈。只好笑了笑打開話茬:“以你的性格, 真不适合這種應酬。以後那樣的地方,少去為妙。”
周梓寧沒有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我只是工作。”
“也許你可以換個工作。”
這話一出口, 段白就覺得自己唐突了,果然, 周梓寧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不以為然。他亡羊補牢地加了句:“當然,你自己考量。”
周梓寧神色平靜:“謝謝。”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段白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經歷過太多了, 從來不信什麽誰是誰的唯一那種話,今朝你跟我好,明兒沒準就在他的床上了。誰不是明裏暗裏暧昧?就算不是腳踩多只船,左右逢源是常事。
這麽油鹽不進的女人,确實是很少見的。
他忽然想到一個很可笑的念頭,不覺掏了根煙銜進嘴裏,點燃了,深深一口,唇邊不覺多了那麽點哂笑,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就變得有點兒痞了:“你跟沈澤棠是什麽關系?”
周梓寧擡眼正視他。
你跟沈澤棠是什麽關系?
——你是他的什麽人?
亦或是——
你想成為他的什麽人?
第一種意思是雙向的,而第二種,分明帶了幾分嘲弄,暗指她自作多情了。周梓寧雖然不是絕頂聰明,這麽明顯的話裏話,她還是能聽明白的。
心裏也被激起幾分惱意,冷冷道:“從小認識的關系。”
段白回頭看她,想要看清她路燈裏的表情。但是,她還是和來時一樣。叫人看不出深淺。
段白揚揚眉,忽然覺得有點兒意思。
沉默了會兒,他才把即将燃到頭的煙熄了。上車,乘風而去。
……
那個案子算是初步定了。杜秋和雖然平日明面上也對她倆挺客氣,但這兩天看她和沈念的神色明顯更加和藹了。
早上,又把一份文件遞給她們,說是已經定了設計稿,讓她們和南風一起,着手準備深化。因為案子小,進程肯定比綠城外牆的案子快,兩人放下綠城的案子轉而跟進了這個。
這幾天每天都加班,周梓寧的身體有些吃不消,沈念勸她請個假,她想想還是否決了。不是在自個兒公司,也不是在老家,她不能總讓別人遷就她。
“明天再做吧。”沈念勸她,“南風早就走了。”
周梓寧擡起頭,發現她已經收拾好了,挎着包站在她辦公桌前。
周梓寧低頭翻了翻,圖紙還有一大堆沒整理:“你先走吧,我先把這些畫完,時間不多了。”因為這次對方的設計師是老派,和她父母一個輩分的,不會畫CAD圖紙,發過來的都是手繪的,要深化,她必須把這些圖紙先用CAD繪制出來。
沈念有點為難,低頭看了看,卻發現她手裏還有一沓呢,就有些打退堂鼓了。
“……那我先回去了,今天家裏還有客人。”
“你先去吧。”
沈念出來時,也許覺得心裏有愧,又在過道裏站了會兒。周梓寧背對着她在桌案前低頭忙碌,烏黑的頭發,已經比來時長了不少,柔柔地垂在肩側,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頸。
都說看人要看內在。但人都是視覺動物,第一眼,必然看到的是外表。
沈念不覺把挎包帶子在手裏攢緊了,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攢緊,直到手心被勒地發疼。她站在過道裏,沒有離開,一直看着。
時針指到晚上8點的時候,樓道裏的燈都熄滅了,只有應急燈還閃着微弱的光芒。
周梓寧檢查了一下,終于把一百多張圖紙都整理完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其實真正要用到的也就四十多張布置圖,其餘都是水電圖、吊頂圖之類的,和她的工作無關。但這四十多張圖的構畫,也着實費了她一番功夫。
站在電腦桌前,她不放心地又檢查了一遍。
離開前,她去了趟洗手間。
走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是8:45分了,她裹緊了小西裝,卻見不遠處的站牌下有個熟悉的人影正快步繞開。她忙快不過去,嘴裏喊:“沈念。”
沈念剎住腳步,遲疑地轉過頭。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周梓寧發現她的臉色不大好。
“沒有,走吧。”沈念轉頭就往前面走,雙手不覺抱在胳膊上,搓了搓,好像怕冷似的。周梓寧很詫異,以往她都習慣和她并肩走的。
而且,這天也不冷啊。
隔日,周梓寧和沈念一塊兒去上班,一進門,就覺得工作區的氣氛不大對勁。不少人都放下工作來開她們,當然,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到周梓寧身上。
周梓寧覺得奇怪,一陣高跟鞋踏地的聲音已經“噠噠噠”地踱了過來,霍然是怒氣沖沖走到門口的南風。
二話不說,她把一份圖紙“啪”地一聲甩到周梓寧身上。頃刻間,幾十份A4紙“嘩啦啦啦”灑了一地。
她用勁很大,周梓寧踉踉跄跄退了兩步,背脊直接撞上了身後的玻璃門。原本還若有似無打量着的衆人,紛紛把目光聚焦了過來,其中不乏幸災樂禍和看戲的。
周梓寧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羞辱,不由面色漲紅。
薄怒道:“南風,你幹什麽?”
南風雖然不大待見她,之前都存着幾分虛與委蛇,這時卻一點也沒有了顧忌,睨視着她,冷笑,聲音一聲高過一聲,震得整個辦公區振聾發聩。
“幹什麽,你自己不會看?我倒要問問你,這些圖紙,怎麽會出現在‘萬豐’的設計師那兒?周梓寧,你今天不給個說法,別說杜姐不會放過你,我跟你沒完。”
周梓寧見她如此言之鑿鑿,将信将疑地将灑落的圖紙一份份撿起來。越看,她越是心驚,臉上的淡靜也漸漸消失。
這些圖紙,整整四十多份圖紙,分明是她昨天整改繪制出來的,還在她電腦裏。怎麽會被人打印出來,還在什麽“萬豐”的設計師那裏?
南風咄咄逼人:“沒話說了?你自己去和杜姐解釋吧,吃裏扒外的東西!”
周梓寧的臉色陣青陣白,将那些圖紙全部捏在了手裏,轉身就去了杜清和的辦公室。還沒走遠,她就聽到了身後的竊竊私語聲:
“這是真的?‘萬豐’可是我們死敵啊。”
“還能有假?南風不會無的放矢的。”
“我看她人挺實誠的,真是想不到啊。”
“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敲響門後,杜清和讓她進去。周梓寧進了門,想要關門,誰知門被人從外面撐開了。擡頭一看,居然是南風。
她竟然也不管站在門口的周梓寧,徑直撞開她,趾高氣揚地進了門,走到杜清和辦公桌邊站定,俨然一副審判者的嘴臉。
周梓寧憋着氣,把房門關了。
走過去:“杜姐。”
南風冷笑一聲:“你還有臉叫杜姐?”
周梓寧實在忍不了了,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遺失圖紙的事情,我責無旁貸,但是,她絕對沒有做對不起公司的事情!如果你再污蔑我,得理不饒人,我也不會客氣。”
“你——”南風氣得上前一步。杜清和卻從一旁伸手攔住了她。
南風回頭。
相比于南風,杜清和明顯鎮定多了。面對周梓寧時,她竟然還能保持平和:“小周,我也不信你會做這樣的事,你把事情原原委委的說一遍吧。”
周梓寧點點頭,把這兩天的事情回憶着說了,說得很慢,沒有放過一點細節。在說到沈念時,杜清和的目光明顯閃了閃,不過沒有打斷她。
周梓寧沒有發覺,也沒有懷疑。
說完後,杜清和說:“你先回去吧。這件事兒,我需要調查一下。你放心,如果不說你做的,公司絕對不會冤枉你的。不過,為了避嫌,你還是先停職吧。”
周梓寧的臉色不大好看。不過,杜清和的處理也無可厚非,她咬了咬唇,應了了來。
南方揚了揚嘴角。
辦公室的門再一次關上。杜清和拾起桌案上擱着的眼鏡,仔細戴上。南方終于忍不住發問:“杜姐,你對她未免太好了點。這種吃裏扒外的人,就不該留着。”
杜清和沒有接話:“回去工作吧。”
南風沒有讨到好,只好離開,心情卻是愉悅的。回到辦公區,她擡眼就看到了周梓寧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東西。
周梓寧的背影本來就非常清瘦,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顯得特別蕭索。南風還看到她在整理時,失落到了地上,心裏忽然解氣了不少。
她就抱着肩膀站在門口,直到周梓寧捧着自己的東西出來。
因為玻璃移門是半阖着的,南風一個人擋了大半,周梓寧自然出不去。她深吸一口氣:“請讓一讓。”
南風踩着12厘米的高跟鞋,歪着唇角地俯視着她。很久,才敷衍地側開了一點兒身子。
周梓寧一刻也不想多呆了,快步離去。
在出門的時候,不料底下有人絆了她一腳,她一下就摔倒在地,額頭磕在了移門上。手裏捧着的東西也灑了一地,有些有物件咕嚕嚕滾出了很遠。幾個從外面走廊經過的人也詫異地望過來。
“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南風輕輕一笑,卻沒有要彎腰幫忙的打算。
周梓寧捂住流血的額頭,爬起來,整理了東西就走。
南風還要為難,冷不防她猛地擡頭,目光冷冷地望過來。這一對視,南風忽然覺得有些氣短了。她本來就是欺軟怕硬的人,別開了目光,撇撇嘴裝作若無其事地進了辦公區內。
到了樓底下,被冷風一吹,周梓寧的腦子清醒了一點。額頭火辣辣地疼,小腿和膝蓋也磕破了皮,滲着一點血。她低頭看了看,想要伸手去碰一碰,想了想還是算了。
回去再說吧。
“梓寧——”
周梓寧回頭。沈念快步跑着出了樓,到了她面前,不由分說搶過了她手裏的箱子:“我幫你拿吧……你受傷了?”
“沒事兒。”周梓寧擺擺手,不想讓她擔心,“倒是你,一上午沒見。有什麽事兒嗎?”
“經理讓我去工地。你這傷不行啊,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這麽近,你還得工作。”
“可是你……”沈念欲言又止,偷偷打量她,看一眼,又馬上不自在地別開了目光。
周梓寧以為,她是因為不能送自己而感到愧疚,笑了笑,安慰了她兩句,抱了木箱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念望着她孤單的背影,咬緊了唇瓣,眼中閃過掙紮。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撲街,但是要認真寫完,開開心心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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