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挂電話後,林均有那麽幾秒鐘頭腦一片空白。
他打開了微博,熱搜榜果真如許喬峰所言被鄒向南的名字占據。林均點開後迅速往下劃,那些營銷號的評論和轉發數全都直線蹿升。
随後所有信息都湧入林均的腦海,并全都指向一個直覺——這是預謀好的。
“……怎麽了?”感受到林均的沉默,鄒向南慢慢地扭過頭,同時擡手攏了攏頭發,有抓成馬尾的打算。
但林均比鄒向南快。他攥着鄒向南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要他跟自己走。這一切對鄒向南來說都是驟變,他當然不肯沒個理由就跟人私奔似地離開,掙開了林均的手,問:“你怎麽這麽緊張?”
林均怎麽能不緊張,他給鄒向南看實時更新的微博榜單,“鄒向南 陳漾”後面有個紅到發黑的“爆”。
但出乎意料地,鄒向南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詫異,那一雙眸更是水波不興,好像那個名字所指代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我知道啊。”鄒向南說,“陳三太剛才給我打電話,說得就是希望重新提一提我和陳漾的戀情,幫他挽回點好感度。”
“……什麽?”林均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們需要時間,我就當是幫個忙。”
“那你知道他們用什麽方式把你抛出來擋輿論的嗎,你還一個勁的‘好好好’?”林均思緒都是亂的,“他給你什麽?他能給你什麽?錢?你需要錢你找我啊?!你——”
“我不缺錢啊……”鄒向南小聲着,“我就是幫個忙。”
林均呼吸都是一滞。
他努力消化那三個字,幫個忙。
牽扯進來敗壞自己名聲,在鄒向南眼裏,就是輕描淡寫地一句幫陳漾一個忙。
“他們母子倆真的不容易,陳漾也确實苦。”鄒向南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居然有心思笑:“他和我不一樣,他年輕,有才華有抱負,也是真的喜歡音樂,想一輩子吃這碗飯。我身上沒代言沒通告,再過兩個月就正式退圈了,和我的比起來,肯定是他的形象更重要,對公司也更有價值。”
林均覺得匪夷所思:“你就這麽不在乎你自己?”
鄒向南搖了搖頭:“網上是網上,現實是現實。我的名字在網上再怎麽爆,我現在出去也不會有人把我認出來,不管他們隔着網線怎麽吃瓜,我都沒有受任何影響。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他說:“我當然不在乎。”
“所以你就這麽糟蹋自己?”
鄒向南一愣。
他重新看向林均,才發現林均的眼眶都是紅的。
他還聽到林均罵了句髒話。相識七年,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林均如此失态。
“你——!”林均是氣的,氣得話都說不完整,指着鄒向南的手都在抖。
介于林均從來沒對鄒向南發過火,有過激烈的外露情緒。鄒向南此刻已經清醒地認識到,在林均眼裏,他這麽做,是大錯特錯。
可是——
“……是你說的啊,我自己的人生和路,我自己選。”
“選自暴自棄,成全別人?”林均被他氣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是不上進,你根本就是不自重、不自愛!”
鄒向南張了張嘴,再開口,底氣已經動搖了,但還是逞強小聲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在乎?!”
林均的聲音的如銀瓶乍破,刺激着鄒向南的耳膜,他低着頭,大氣不敢出一聲,也不敢去看眼眶都要瞪裂的林均。
“……對不起。”心緒漸漸平複的林均為他剛才的暴戾道歉。随後他笑得很無奈,也很疲憊。
“是啊,你不在乎,你怎麽會在乎呢……”他自言自語地,覺得鄒向南沒救了。他也沒有再費口舌的必要,轉身準備離開。他要是再快一點,還可以趕上最後一班回北市的航班。
走到門口的時候鄒向南從後面喊他的名字,聲音黏着鼻音,聽起來像是快哭了。
但林均沒回頭,從來都是他看鄒向南的背影,他也報複地想讓鄒向南有一遭這般酸楚的體會。
天公都為他的失意作證。他剛上了計程車,窗外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噼裏啪啦打在車頂上,車窗上,車前蓋上,林均沒有在雨裏,可他還是覺得自己身子外面是熱的,裏面是冷的。
他和司機師傅說去機場,但他們正好趕上下班高峰期,在上高速前堵在了一個岔路口。林均低着頭刷實時微博,首頁的營銷號五條裏有三條都在講鄒向南,評論區高贊的幾個也都在猜測那個m到底是不是他。
許喬峰和秦曉的消息也在此起彼伏地冒,給他發了幾條論壇裏的帖子,裏面已經有鄒向南引誘陳漾入字母圈的陰謀論。
這完全是毫無證據的捕風捉影,但在網友眼裏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鄒向南比陳漾大那麽多,和他相比,陳漾這個年紀就像個孩子。
輿論走向開始往對陳漾有利陳三太想看到的方向扭轉。因為孩子是可以被原諒的,只要錯誤的代價由鄒向南承擔。他曾經的戀情也接連的被扒出來,光看身份背景,他的歷任男友确實優質,以前他沒負面新聞,別人想酸他也找不到切入口,現在好了,一個個都搖身一變成了知情人士,給吃瓜群衆傳謠分手隐情。
那些“隐情”被許喬峰截圖了一兩個發給林均。他已經忙腦子瓦特了,給林均發了好幾個呵呵的笑臉:萬萬沒想到他最後兩個月翻車成這樣,我給他打電話還不接。
許喬峰也給林均傳了雜志上的照片。林均一眼就能百分百确定那個人不是鄒向南。不需要什麽胎記紅痣,他就是能打這個保票。
他于是讓秦曉把照片原件買下來,那上面的時間顯示是兩年前——那段時間鄒向南根本不認識陳漾,人也在倫敦,不可能出現在港島。
他是清清白白的。
這份證據讓林均松了口氣。司機師傅開了空調,但林均還是悶得慌,可一搖下窗戶,又濕又膩的空氣如膨脹的氣球貼上林均裸露的皮膚,讓他更不好受。
林均問師傅:“這雨也開始下了,為什麽還這麽悶?”
“梅雨季節就這樣的。”師傅是本地人,對陰雨綿綿的初夏早已見怪不怪,“今年入梅早,現在就開始下雨,不僅現在悶,還得再持續起碼一個月。”
林均想到一句詞:“梅子黃時雨。”
“對對對,不過我們這裏不種黃梅子,種紅的。小夥子現在走真是可惜,你要是再留個小半個月,楊梅也可以摘了。我們山令城的楊梅啊,可是別地都沒有的,你肯定沒嘗過!”
林均禮貌的一笑。他從小到大什麽山珍海味沒品過,楊梅又不是什麽稀奇的水果,他要是想吃,自然有人送上精挑細選的。
而且他也訂好了回去的機票。林均最不缺的就是錢,楊梅村那家民宿包的全額款于他而言更是九牛一毛。南方的初夏連空氣都是苦澀的,他若是回了北方,那裏至少沒有雨。
可當他看到前方的紅燈變綠,還是抱歉地讓師傅調頭。他也給鄒向南,第一個鄒向南沒接,第二個才通,那聲“喂”很小心,是怕林均還在生氣。
林均冷冷地問他現在在哪兒,鄒向南說了村名。師傅知道後說那兒不是市區,這個天氣他不是很想去。
林均沒有猶豫,給師傅加了錢。
約莫二十分鐘後,出租車駛進了木黃村。林均上一次來都是七年前了,只記得鄒向南家在最後面那一排,具體要怎麽走也沒個大概。司機師傅問具體地址,林均再給鄒向南打電話,那邊關機了。
林均真想直接走人。沒有人是生來脾氣就這麽好的,他今天受了太多氣,撒手不管只不過是一轉念。
可他還是下車,順着記憶鑽進一條小巷。他沒帶傘,瓢潑過後的綿綿細雨落在他身上臉上沒帶來舒爽,反而是徒增粘膩。那份随時随籠罩着他的悶熱加重他的躁動,在那個轉角前,他一顆心也熱了。
他也看清了眼前。
記憶裏的泥路已經變成了水泥地,細雨打着兩側綠樟,路盡處是紅瓦洋樓,樓後有青山白霧。
他眼前是如畫的煙雨江南,畫中有個撐傘朝自己跑來的鄒向南。
林均站在原地,等鄒向南在三秒後慌慌張張地給他拭去臉上的雨水。
他微微垂眼,沉默中,當渾身的燥熱随對方指尖的溫度如雲煙般散去,他知道自己也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