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一次長按後,鄒向南終于停止了那震動,并随即将背過手,将小老鼠藏于身後。他低着頭,雙眼斜斜地瞥到一邊,很是心虛。

他也很尴尬,一個正常男人是不應該用這種東西的,他有多希望剛才那一幕沒有發生,他現在就有多無地自容和不知所措。

他默默祈禱林均不要問,他甚至想趕人走,他确實什麽都不在乎,名聲,榮譽,哪怕是小熊貓,他也沒有那麽在乎,只不過是個稍微濃重的念想罷了。

可他卻幽幽然聽到林均問:“用這個,讓你覺得更安全嗎?”

沒有訓斥,更沒有戲谑,林均下意識最關心的,只是鄒向南舒不舒服,會不會受傷。

鄒向南有那麽一瞬間生出坦誠相待的沖動。

“……算是吧。而且用這個,很快就出來了,我只是單純地感覺來了,就用一用,沒期望有多爽。”鄒向南沒遮遮掩掩。他也有欲望,只是不願意展露給別人,哪怕是最親近的。他嘗試過去克服,可男人的目光總會讓他想到父親,他做不到放松和享受,只想抵抗和拒絕。這麽一相比較,道具簡直是太友好了,鄒向南可以自己控制。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把自己裹在被窩裏,那震動的聲音比隔着窗傳來的蟬鳴都要細微讓人忽略不計。

他以為那會是一個人的一輩子的秘密,沒想到這個新款小老鼠才到幾天還開始用,就被林均給發現了。他回想起林均翻抽屜是想找數據線,連忙翻身幫他找,并把小老鼠放回去,掩耳盜鈴地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有了這麽一個插曲,鄒向南徹底精神,且睡意全無,林均閉眼入眠前,他都還在樂此不疲地刷着手機,調暗了的屏幕光在他臉上映顯出少見的嚴肅和認真。林均認床,睡得很淺,半夜裏手機持續的震動聲輕易将他喚醒,他伸手在床頭摸了摸,也沒看是不是自己的,就拔掉充電線,眯着眼睛輸入密碼。

像大多數人一樣,林均把六位密碼設定成自己的生日。他成功解鎖了,眼睛還未适應黑暗中的光亮,那條最新回複使得他全然睜開眼:這位僵屍號您還真的和我杠上了,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居然看到你回複我這麽多?看樣子你也是友軍,怎麽得着我不放,不去鄒向南微博下面罵他(微笑)(微笑)

林均拿錯手機了,恰巧,身邊背對着他縮在一角的鄒向南也用生日設密碼。他應該出于對隐私的尊重裝什麽都沒看見的,但那位微博網友都這麽說了,林均出于困惑和擔憂,還是點進那個號看對方都發了什麽。他并沒有找到什麽新鮮的,也只在一條微博下面,鄒向南的滿是數字的小號發表了評論。

那條微博寫着“有沒有zxn和華城娛樂老板林均的瓜啊,老早就想吃了,聽說zxn早年出道後能那麽順,是因為被老板潛了,他老板也不幹淨吧”。

鄒向南先是假裝自己也是看熱鬧的,說“怎麽可能,lj那個身家背景和人品,只可能是那個傻/逼zxn倒貼,不可能是他主動要求的。”那個微博號見了,也附和說鄒向南确實挺傻/逼,但說到林均,還是有些陰陽怪氣,鄒向南就較真了,兩人來來回回了十多條,誰也沒說服誰。

林均退出來看鄒向南的私信和評論,發現有這個小號的地方肯定是有人先ky了林均,所以鄒向南才去解釋。他詞彙量很少,每次說到自己,用的詞都是傻/逼,為人處事傻/逼,寫得歌也傻/逼。

借着月色,林均悄然起身。他出了卧室的門,沒去客房,而是進了同層另一個雜貨間。他開燈,入眼是好幾把挂在牆上的吉他。很多家境并不優越的藝人在成名後都免不了報複性消費,鄒向南也是,有那麽幾個月,他瘋狂地買世界各地出産的吉他。他未必每一把都會帶到演唱會和錄音棚,但只要貴,他都會買,這個雜貨間裏的就是其中一隅。

林均走近,撥了撥椅子上那把的琴弦,音色是準的,他再打開垃圾箱的蓋子,裏面裝的全是揉成球或撕成碎片的稿紙。

林均再次打開手機,裏面有一條之前看到的立場偏鄒向南的微博。發言的人說希望鄒向南這個小號別再罵鄒向南傻/逼了,不然鄒向南本人看到肯定會有負面情緒。鄒向南回複說傻/逼鄒向南不可能有負面情緒的,他要是抑郁,也只可能是因為寫不出歌了覺得自己更傻/逼了,而不是因為別人罵他。

那條回複讓林均站在原地陷入沉思,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慢地邁開腿,三兩步走到牆角,打開了這個房間裏唯一一個吉他盒。那裏面放的當然是吉他,只不過是破碎的,拼湊的。

這是鄒向南在十二歲被父親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把。當年的殘骸他一直收着,并天真地以為足夠多的金錢可以使這把五百塊錢都不到的破木吉他完好如初。

他花了不啻于買這個房間裏所有吉他的費用,他也确實收到了手藝人精湛的修複作品,但林均從未再見鄒向南碰過他人生的第一把吉他,一如再巧手的匠人能重新接上琴弦,也無法完全抹平亮漆下的斷痕。

——過去是無法被彌補的,年少的創傷就像那把普通又獨具意義的吉他,事後用的藥再好,愈合的傷疤也免不了增生的痕跡。鄒向南父親罵鄒向南的時候用的最多的詞就是傻/逼。一個六線村鎮裏長大的小男孩想站在舞臺上,那不是傻/逼是什麽。

但鄒向南受不了別人罵林均,他一個一個地評論私信過去,說林均本人有多麽多麽帥,脾氣有多麽多麽好,品行多麽多麽端莊,訪談上鏡舉止言語多麽多麽得當,這樣的人活該一輩子沒污點,還是去罵鄒向南傻/逼更舒坦。

這就是鄒向南在入睡前的戰績,他固執地做林均的水軍,低效不讨好,但樂此不疲。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但他在乎別人怎麽看林均。

林均輕輕地回房,把手機放回了床頭。重新躺下後他轉身看着鄒向南,那單薄的後背在月光下只剩下陰影。他很想去觸碰和擁抱,可又不希望對方會被驚醒,于是就這麽靜靜地,默默地看着月光稀去,旭日冉起——梅雨天是很少出太陽的,林均都能想象待會兒出門後,光線灑在鄒向南白淨皮膚上的暖意明亮了。

他先替鄒向南去采一束光,起身去陽臺取晾曬好的衣服。或許是因為太早了,樓下的那兩位挂着相機的年輕人并沒有做任何躲藏,只是垂着腦袋疲憊地打哈欠,也沒注意到林均在陽臺上漠然俯視。

現實未必如鄒向南所設想的順遂,僅過了十個小時,就有狗仔守在了門口。林均都要佩服他們的速度了,也突發奇想,如果他們擡頭看到了自己,會不會驚得相機都拿不穩。

這個漫不經意的念頭提醒了林均。他回到卧室,換好衣服後收拾了些其他衣服和用具,就坐在鄒向南面前的地板上等他自然醒。許是正面的注視讓鄒向南隐隐地不踏實,他艱難地睜開眼,瞅見是林均,就毫無防備地重新閉上,睡了十來分鐘回籠覺。等他願意起床了,林均指了指床頭的衣服,那是他給鄒向南配的。

鄒向南沒故作矯揉,換衣服只是把身子埋到被窩裏,并沒有躲着林均。穿好後,他清醒的也只是七八分,林均伸出手,他便握住,完全是出于本能不帶一絲猶豫,只剩下信任和依賴。

這種依賴持續到兩人一起下樓。隔着單層鍍膜玻璃,鄒向南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候的兩個狗仔。他瞬間警覺,手臂肌肉繃起欲把被握着的手抽回,林均卻像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反應,不僅沒讓鄒向南掙脫,反而霸道地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對方的指間相扣。

鄒向南先是一懵,心跳一加速,智商也在線了。他速即去捂上衣口袋,不打算給林均掏鑰匙的機會,但他手掌觸碰到的只有一片柔軟,裏面空空如也。

“你——”鄒向南又開始掙手。

林均從容不迫地用自己口袋裏的鑰匙開鎖,另一只手依舊同鄒向南十指相扣。鄒向南明顯亂分寸了,用後背緊貼着門不讓林均就這麽出去。

“別這樣……”他的嘴角牽扯着臉頰的肌肉細細顫抖,很是緊張和潰敗。

“你不能這麽出去,”他徒勞地去掰林均的手指,“你不能被拍到和我在一……”

鄒向南倏得睜大眼,未道盡的言語全被林均濕熱的唇堵了回去。

“就讓他們拍。”林均克制着,在他唇角又碰了一下,細心地拭走牽扯出的津液。那個突如其來又蓄謀已久的吻讓鄒向南的魂都飄出了軀體,等他神魂歸位,林均已經牽着他的手大步走進晨曦的光和熱。

片刻之後他聽到了快門的咔嚓聲,也是在那一刻,他留意到林均今天給他挑了同色的衣服,他們背着包往車停的方向走去,相得益彰地宛如尋常出游的伴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