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相傳在很多年前,此處尚是日本邊陲一片無人問津的野嶺荒山,寥寥可數的村民們世代以耕種為生,遇到豐年尚可稍微糊口,歉年只好吞些谷糠野菜,連腸子都餓細了三分。一日,有旅人誤入深山老林,在濃霧中失了歸處,竟闖進一場花之盛宴,見到美豔多情的瓊天神女,兩廂情悅之時,缱绻萬千不可細述。然而筵席終将散場,花火散盡後,旅人握着神女贈予的信物,決定留在附近的村莊裏,等待下一次相逢。

說起神女的信物,正是三顆種子。旅人将種子種在地裏,第一顆長出稻谷,第二顆長出瓜果,從此連年風調雨順,家家戶戶豐收。村民們吃飽了肚子,搭起更多的建築,人口規模增長後,開山、挖渠都變得容易起來。小村變成了小鎮,一切欣欣向榮。

村民們沒有忘記最初那位旅人,對于這個給了小村第二次生命的人,他們致以他最崇高的敬意,甚至把他當神明供奉。然而旅人卻開心不起來,他日夜遙望着曾與神女相會的山林,那個一身華裳的倩影卻再也沒有出現。百年後旅人過世,村民們把他埋在山林的入口處,第三顆種子種在墓前,長出一棵櫻花樹。

木葉茫然站在林子裏,依稀記起兒時從父母那裏聽來的這段故事。傳說于百年後早成神話,種種細節不可考證,然而山林還是這片山林,迷霧還是這片迷霧,木葉擡起頭來看着面前這棵多人合抱的繁茂櫻花樹,果然,自己還是走到了神社附近。

按照地形,分明是先來花街、再到鳥居,最後看見神社,可自己明明已經回頭拼命往遠離鳥居的方向跑了,為什麽反而來到神社附近?微風吹過,櫻花樹下甜香彌漫,木葉卻本能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氣息,他懸着心轉身欲逃,卻不慎被一條凸起的樹根絆倒,整個人“大”字型趴在地上,斜挂在臉上的狐貍面具也甩出好遠。

一陣嬌媚的笑聲自空中響起,剎那間萬千花瓣缤紛而降,落在地上就開出明豔的花朵。木葉試探着睜開眼,無數叫不出名字的錦繡繁花在眼前瞬間綻放,一枝秋櫻幾乎觸到鼻尖。木葉站起身,任由片片瓊華落滿肩頭,他仰首望去,見到輕輕巧巧斜倚在櫻花樹枝上的她。

木葉呆呆地望着她,他确信這是他見過最明豔的姑娘,過去不曾見,今後也不再有,除卻古典畫卷中的美人,他不敢想誰能把十二單穿得這麽好看——唐衣長袴垂墜下來,秀發飄帶随風而起,繁花金線細密整齊,腰間銅鈴清脆靈動,臉上化着精致而古典的妝容,一雙裹着白絲的長直雙腿卻在夜風中随意晃動着,腳尖挑起的木屐搖搖欲墜。見木葉一臉癡狀,那姑娘以扇掩口嬌俏一笑,向樹下的他飛了一個眼風。

本該像端莊優雅的大和撫子,卻生來一股如仙如妖的特別氣質,木葉看得兩眼發直,要走要逃全忘得一幹二淨。忽有一陣大風刮過,亂花如雪迎面撲來,木葉下意識擡手遮擋,卻隐約從指縫間見到之前掉在地上的狐貍面具盤旋而起,迎風一抖,舒展成一只體長數米的毛茸大狐。那狐貍白身黑爪,頸上一圈紅綢系着清脆作響的銅鈴。木葉眼睜睜看着它轉身撲向樹上的美人,剛要喊聲危險,卻被它三尾一掃掀翻在地,恰巧絆在之前的老樹根上,仰面朝天摔了個眼冒金星。

在同一條樹根上絆倒兩次,木葉只覺難堪,在加上這一摔毫無防備,五髒六腑都跌得移了位。他掙紮着想爬起來,卻聞到一股甜香沁入肺腑,擡眼一看,那身穿十二單的美人不知何時已從樹上飄然而至,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來。

明豔的五官配上祭典濃妝,別有一番妩媚動人,木葉呆呆地想要拉住她的手,卻發現那只毛茸大狐從美人身後探出頭來,一雙桃花眼被紅油彩勾勒得狹長而妖冶,它大嘴一張,竟對自己露齒一笑。木葉吓得連忙後縮,面前的美人卻搶先一步将他拉住:“謝謝你帶它回來。”

帶它回來?是指這只大狐貍嗎?常理想來,夏日祭迷路在山林,遇到不明身份的美人和大狐,不是豔遇就是厄運……木葉想跑卻已無法抽身,只好硬着頭皮由美人握着,與想象中的涼滑不同,那只手竟有些溫軟。起身站定後,木葉屏住呼吸低眉順眼,聽候妖怪的發落。

“非常抱歉吓到了你,我叫瓊天,是這間神社的主人,錦狐是神社的守護神。”出乎意料,美人竟對自己用了敬語,她攬過狐貍的脖頸令它向木葉行禮:“自從狐面遺失後,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它了。”

木葉心內忐忑,幾近廢棄的神社裏居然還有巫女?別不是獻身在此決定侍奉終身的幽魂?他連連回禮:“不要緊……我叫木葉,離鄉很久也有十多年沒回神社參拜了……能不能請請瓊天……仙……仙女指個回家的方向?”

此話一出,木葉臉上作燒,只是叫姑娘不合适,叫妖怪又不敢,只好尊稱一句神仙姐姐,且他并不敢麻煩對方指什麽路,只是理智告訴他該速速離開,心裏卻又抑制不住地在意着對方的事情,總想同她多說幾句話。

聽得木葉如此稱呼,瓊天展顏一笑,并不反駁:“天已經全黑了,今夜林間霧大,連我都看不清路。不如明早再走?神社裏雖然簡陋,姑且可以将就一晚。”

木葉有些猶豫,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小心翼翼看向瓊天身後的錦狐,似是察覺到他的害怕,錦狐嫌棄地将頭扭向一邊。見木葉終于點頭,瓊天意味深長地一笑,她扯過木葉的手,兩人一起跳上錦狐的背。

一聲唿哨,錦狐乘風駕霧翩然飛起,木葉只覺眼前風景模糊一片,衣帶當風獵獵作響,吓得他緊閉雙眼,發抖的手拼命揪住瓊天和身下狐貍的毛皮。錦狐帶兩人在櫻花樹頂盤旋一周,隐入濃霧不知蹤跡,只剩瓊天輕快的笑聲随絢爛櫻花緩緩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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